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三章 ...
-
刚上梁山的那些时日,童威童猛被派到西山开店,李俊同张横、张顺、阮氏兄弟们只在水寨中教习架船、赴水,船上厮杀。阮小七还是喜欢缠着张顺比试水性,见他肤白如雪,时常调笑:“娘们儿也比不得你这般白净细嫩,做得什么头领,不如做个头领夫人,嫁我算了。”张顺边赴水边笑道:“嫁你不难,追上来便罢。”阮小七闻言,便憋住了气力去追,每天都追上一场,却每天都追不上,后来也泄了气,眼见张顺是“娶”不成了,只得抽冷子一把扯住,往他身上胡乱摸上几下了事,张横看见,脸一黑,二话不说,赶过来抬脚就将他踹进水里,阮小七看着张横那火冒三丈吹胡子瞪眼的凶神恶煞样儿,乐得前仰后合七颠八倒,冲李俊喊道:“李俊哥哥你看,张横哥哥他吃醋了,俺就爱看他吃醋。”李俊勉强扯了下嘴角,望着兄弟二人,只见张横拉着张顺手,半是气恼半是央求:“好兄弟,小七找打,听哥哥的,咱以后不同他闹,再不理他了。”张顺笑眯眯地看着他这孩子气的同胞兄长,伸手为张横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神情极其温柔,“好,就听哥哥的。”张横立时转怒为喜,高兴起来,拉着张顺跑到李俊面前:“哥哥,好久没见童威童猛两位兄弟了,趁现在还早,咱们一起到西山找他们哥俩儿叙叙岂不好?”李俊一口答应:“如此甚好。”便命水军们都散了,吩咐了值守的仔细,便同着张横张顺撑一只小船,径奔西山,阮小七见了,冲他们大声喊:“张横哥哥,看紧你家兄弟,跑丢了,不关俺的事。”张横笑骂道:“好你个阮小七,等你张横爷爷回来再收拾你!”抢过张顺手中的竹篙,“兄弟你歇着,哥来。”打一声响亮的忽哨,那小船便顺风顺水,穿行在如画美景之间,张横的心情似乎特别好,不停地吼着听不清词儿的歌儿,张顺就一直笑,他笑起来好看得紧,李俊最喜欢看他笑,有几次还梦见了,三更半夜跑到张顺屋外,徘徊了半个时辰终是没有敲门,他并非怯懦,只是突然想到质问自己,他到底想做什么!
有很多事情李俊弄不清楚,他一见张顺就欢喜,几天不见面就惦记,可面对他的时候,却比对别人的话还要少,他越来越习惯远远望着张顺,唯恐离得太近会暴露什么,他把喜怒哀乐都压在心底,不让它们露头儿,他不是张横,不能想说就说想骂就骂,不能喝多了就抱着兄弟不撒手觉得委屈了就吼出来由着兄弟哄,是很羡慕张横,但他是混江龙李俊。
李俊自己都觉出自己近来的种种奇怪,张顺一向为人精细,对此却似乎一无所察,他这个人,贴心起来把人甜到骨子里,混沌起来也能气得人跳脚,当然,他对他的“李俊哥哥”很好,但也并不比对阮氏兄弟、童威童猛等人好得更多些。想到这里,李俊暗骂自己怎么如此小器,他望着坐在船上一边看风景一边跟张横有说有笑的张顺,突然觉得如果这辈子一直过这样的日子到老,也值了。
童威童猛兄弟见到他们自是高兴,吩咐烫酒切肉忙得不亦乐乎,兄弟几个坐下畅谈心腹,童威取了一封信给张顺,“建康府神医安道全回书。”张顺接过:“有劳兄弟。”便放下酒碗,拆封来看,李俊略知道些其中缘故,当年张横张顺的母亲得了重症,四处求医不治,幸亏安道全手到病除,张顺感激不尽,时常托人送钱寄信与他,二人极有情份,看张顺此时的专注神情,不知都谈了些什么打紧事。李俊低下头喝着碗里酒,又问童猛近来酒店生意冷热,张横可不管好歹,劈手夺了张顺手中信,上下颠倒扫了几眼,自是一字不识,“兄弟,信上都写了些啥?”张顺道:“神医哥哥说他近来很好,让我不必挂念,邀我得空到建康府去玩一遭,又说夏秋之交极易染病,要我注意添衣。”张横哼了一声,很不高兴:“用他管!你在江洲时,都没给我写过那么多信。”张顺道:“我在江洲给哥哥你写过十封,给他写过二封。”张横把信一撇:“我觉得你对他比对我还亲。”张顺愕然:“我怎么会?”张横瞪起眼睛,大有不依不饶之势,李俊看不过去了,拍了拍张横道:“行了,兄弟,堂堂汉子,莫名其妙闹什么脾气,像个娘们!”张横道:“哥哥,这怎么是莫名其妙?像娘们就像娘们,我张横就这般直来直去。”童威大笑:“张横哥哥,你这是做甚,若真舍不得你兄弟时,一辈子休要娶妻生子!”张横狠狠啐了一口:“呸!要个鸟的娶妻生子,我只陪着我家兄弟!这辈子离不开他,水里水去,火里火去,便是哪天他死了,我也不活!”李俊闻言变色,“啪”地把手中酒碗摔在地上,勃然大怒,站起身指着张横鼻子厉声骂道:“你这厮灌多了黄汤趁早滚一边挺尸,信口胡柴些什么要死要活的混账话!活腻了直说,你李俊爷爷手中刀须不是为了装门面好看,一刀剁下去,也不消吭上一声半声,便送你个痛快,也省了你疯言疯语,扰得爷爷心烦!”张横被李俊这顿劈头盖脸骂得有些蒙,目瞪口呆愣在那儿,“哥哥,你……我……”倒是张顺见李俊情形不对,忙将张横扯到身后,向李俊赔礼道:“哥哥,我哥哥喝多了口无遮拦,哥哥看小弟面上,休要怪罪。”李俊因听张横说了个“死”字,心惊肉跳,忐忑不安,正在气头上,刚想喝张顺“你也给我滚!”忽发现他眼圈泛红,泪光闪烁,心中一软,火就消了大半,叹口气道:“罢了,不干你事。”张顺俯身便拜:“请哥哥恕罪。”李俊连忙伸手要扶他,倒被张横抢先一步,张横拉起张顺,也看见他眼中含泪,一时手足无措,有些慌了,“兄弟,……别哭啊,李俊哥哥闹着玩儿的,自家兄弟当什么真,他就真砍我我也躲了,哥哥还得照顾你不是。”李俊情知张顺所以如此,并非因为自己骂了张横,而是被张横适才那句话所感,心中好一阵翻江倒海,他尽可以对张横严加斥责,大发雷霆,却也清楚其实自己恰恰就败给了那句疯言疯语。他忽然觉得自己也喝多了,真想寻个所在一个人睡会,可张顺还在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他不能不开口,“兄弟,酒后胡闹打甚么紧,提什么恕罪不恕罪的,未免生分。”他声音很温柔,张顺听了,神情明显放松下来,张横埋怨李俊道:“哥哥,你以后要发火单独叫兄弟出去,看把我兄弟吓得。”李俊伸出两指向他额头狠戳了几下,骂道:“我把你个天杀短命的,晦气!”童威童猛见三人缓和下来,便忙都拽下重新坐了,撤酒添茶,张顺神色恢复如常,可张横还是很紧张地安慰他,李俊就瞅着这对兄弟直出神。童威喝过伙计来,作色道:“去查查,这酒谁酿的,看爷爷不将他剥皮抽筋,剁了手脚喂狗。”李俊便问:“好好的,你这又是做甚?”童威叫起苦来:“我的亲哥,三位哥哥好容易来一回,兄弟本想尽心招待,没想到喝恼了一个,喝痴了一个,喝哭了一个,兄弟想三位平日都是好说话的,今天这般再没别的缘故,定是这酒做怪无疑,不宰了这造酒的,难道容他再祸害哥哥们?哥哥莫劝,兄弟今日绝不能轻饶了这厮!”一席话说得大家都乐了,张顺道:“杀了可惜,不如留他接着造酒,专送给阮小七吃,让他每日贫嘴!”张横不干了:“说过不理阮小七了。”张顺忙道:“对,不理不理。”童威童猛看张横这脾气难改,都无奈地摇了摇头,李俊只是苦笑。
李俊等三人又坐了一会儿,便有一个水军喽罗来寻,原来是阮小七差来的,言说有两个好汉相投入伙,呼他们去见,李俊问那喽罗:“这两位好汉是何时上山,何人引荐,姓甚名谁?”喽罗道:“这两位是由北山酒店石勇头领那里上山的,一位唤做病关索杨雄,一位唤做拼命三郎石秀。”张顺道:“石秀我晓得,前日戴宗哥哥回山,数次夸说此人英雄了得。哥哥,咱们快回去吧。”李俊点头,童威童猛关了店门,也随他们一同回山。
五个人匆忙赶到聚义厅,正碰上晁盖将杨雄石秀绑起来要砍,几个人不知就里,童威便低声嘀咕:“今天日子不好,五行缺水,一个二个的都火冒三丈。”阮小七问:“还有谁火了?”童威忙道:“没,没谁。”阮小七瞅着张横怪笑:“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阮小五掐了他一把:“你又知道了,闭嘴!”李俊不理会他们,忙问阮小二天王为何发怒,阮小二大体上说了下,几个人听了,都觉得天王处罚太过,此时宋江也劝,吴用也劝,戴宗直言道:“宁可斩了小弟,不可绝了贤路。”众人都一同求情,晁盖怒气稍息,饶了二人,却又重新开席,大家都去向杨雄石秀敬酒压惊,李俊劝过了酒,默默闪出聚义厅,回房躲在床上,沉沉睡去,这中间,他感觉到有人轻轻地走进房间来看他,并且知道那人就是张顺,但不能确定这情景是梦是真,他的心灵打开,可眼睛始终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