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记》迟生晚

45、十四

　　三叉戟，亚伦亚尔星系第四行星亚尔星上空巨大的人造卫星式堡垒，环绕亚尔星飞行。
　　例行登陆手续办完，霍美智组长发来贺电，白河被拘捕了。
　　“非战斗人员非奉命出动、攻击友军、毁坏机甲……都是死罪呐。”霍组长说，然后表示她完全可以接替白河做白虎的整备工作。
　　“听起来很严重。”
　　如果真的很严重，估计这会儿霍组长已经在发飙，而不是像看戏一样看着白河被人押走。
　　“愿意束手就擒真是让人意外……我记得上回为了抓他，出动了一个中队的宪兵……”
　　对第三特别机动队来说，白河因为暴力事件被抓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这么配合绝对有问题！”霍组长深思半晌，“有阴谋！”
　　“……组长。”
　　“嗯？”
　　“我有个问题，您到亚尔星来，到底是从事什么工作？”看起来很闲，每天都在八卦，有时候还会追问奥托鲁先生到底喜欢红色还是蓝色这种问题。
　　“啊咧？我没说过吗？”
　　“没有。”
　　“哦呵呵……我们是三叉戟轮防的换岗部队，不出意外的话你很快就会看到特鲁兹跟塔森了……”
　　一点也不意外地，在通过边防免疫检查的时候，看见持枪守卫的特鲁兹先生。保持着军人正直站岗姿势仍然有点优雅意味的男子向我抛来微笑，那眼神在说，美丽的小姐，好久不见。

　　“卫兵吗……”
　　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能保留现役已经是不得了的成就，站岗当士兵什么的……边防兵也是很辛苦的工种。
　　部分参战者在被强制退役后，由于战场应激障碍，暂时还在接受观察治疗。
　　三叉戟历来是这些被强制退役的士兵最喜欢的去处，这里遥远而富有危险，每个人都可能马上进入战斗状态，随时需要再上战场，并且，运气好的话，可以转职做雇佣兵。
　　还有一些已经无法走上战场的人，在这里从事后勤工作。
　　“唔，听说白河又揍人了？”
　　“准确来说，揍的并不是人。”
　　“……咳咳咳……碧沉你还是这么一板一眼。虽然这话有歧义……好吧，就是说，白河小子把雇佣兵的面子削得一点不剩？”
　　紧急制动部队从事发到将白河带走总共用了三十分钟不到，找到人之前白松学院还在抗议雇佣兵大题小做，找到人之后，全部陷入无语。
　　非战斗登记人员、工种为维修专业、年仅十六岁，如何看也不会是白松学院的学员，同时，也绝不是雇佣兵所属。
　　本来吵得不可开交的两边人马都傻了眼，最后决定交给当地的监察委员会处理。
　　“其实那小子只要说出自己的身份就没有人敢动他吧。”
　　“唔，当然不会有人敢动他，不过马上就会被遣返，甚至回白松也不是没可能……”
　　“啧啧，我才不信他乖乖就范是怕被带回去，你觉得呢？”
　　目光落在久违的相声二人组的肩膀上，已经没有标志性的花，只有普通的两条杠，二等兵。
　　“两位……没有关系吗？”
　　“嗯？哦，小碧沉，你是说这个吗？”塔森先生看了看自己的肩章，“很不错啊，终于不用写报告做政治讲话了。”
　　“这样呀……”
　　坚持不让未成年人进入酒吧，结果选在甜品店见面，并且一见面就送给我超大亚尔星吉祥标志亚尔猴子娃娃的塔森先生，依旧爱好粉红色，附赠符合其审美情趣的连衣裙一件，特鲁兹先生的评价是，恶俗。
　　“麻烦你也与时俱进一点，现在哪个小女孩还喜欢这种蕾丝满满的洛丽塔风格？”
　　“走开！粗鲁的人不懂这种纤细的美感！”
　　“碧沉，来，我觉得这种比较适合你，啧啧啧，女孩子真是几个月不见就会长大啊。”
　　“长大……什么长大！禽兽！你在说什么污染视听的话！不要以为霍组长不在就可以调戏小女生！”
　　“就是她在我也不会调戏小女生好吗？我的底限可是十八岁，还有你脑子里在想什么龌蹉的事情……”
　　遥远地，甜品店的门被打开。
　　咖啡的香气传到鼻子里，三叉戟模拟的季节是春夏之交，路边风景优美，气温适宜。
　　我突然有些想念阿波罗的红茶，恰逢午后三点一刻。

　　饕餮的机体由万俟家的航空舰队护送而来，目前停泊在三叉戟太空堡垒的外围专用港口，根据白河自己的说法，饕餮是完全可以自行完成这种航行的。
　　“但是军部绝不会允许饕餮单独出行。”
　　“你不怕中途被人劫走吗？那样的机体……”
　　他冷哼一声。
　　“没有驾驶者在的饕餮，反制系统是相当灵敏的。”
　　“但是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危险。”
　　“那是你。”
　　他说完，从白虎的驾驶舱一跃而下。
　　“我会消失两天，其他的事情，你处理吧。”
　　这是他在被捕之前一晚我们的对话。
　　要说阴谋的话……大概只是他懒得再费劲跟我讨论动力系统的改造而已。
　　“但是那样的做法不会更引人注目吗？”霍美智组长对于我决定接受白河的建议略微不满，按照她的观点，我还没有实际测试过白河的反应能力和身体素质，就决定按照白河的方案进行修正，实在是有损整备师的威名。
　　“他本来也不低调吧，只是脾气不好我行我素让人误会了而已。”
　　“……你这么说我竟然无法反驳……但是……”
　　“您不是说，要我学会相信队友吗？”
　　她不再言语。
　　半晌，忽然出声。
　　“但是……”
　　用虚拟对战系统模拟出白虎，然后虚拟出白河的影像，输入人体承受极限，放置入驾驶舱。
　　“霍组长，我们跟白河，大概是不一样的。”
　　是不一样的。
　　PSP对接完成后，获得白河的训练记录，那种东西……大概也只有饕餮原型机中留下的数据，能够相提并论。
　　这个人，用怎样的决心，在这样的年纪，就取得这样突破，又是因为什么，如此愤恨而决绝，却仍然能够在驾驶饕餮的时候保持内心的宁静，我突然有一些好奇。

　　开发队会在五天后正式进入亚尔星进行基地建设工作，宜居行星再类似母星环境，也不能让人类降低戒心。
　　开着刚领到的维修机体小蜜蜂C型回到维修场，被突然出现的白河吓了一跳。
　　“不是被抓起来了吗？”
　　“又不是不能被释放。”
　　所以才说……是正儿八经的纨绔子弟……
　　具体发生了什么，他没有详细说，只是说，找到了适合熔炼改造的绝对静置场地。
　　“你特地被抓走……就是为了这个？”
　　“不全是。”他笑了笑，冷漠的脸看起来果然有点阴谋满满，“切入了监察委员会的专用系统，拿了点资料。”
　　“……”果然是危险人物。默默地挪了挪脚步——和危险人物呆在一起，危险会加倍。
　　“你自己也不是什么普通生物吧。”他好像看出我的想法，如此反击。
　　“听说那两位雇佣兵机甲士都去了心理诊疗。”
　　“我也听说上次的四星整备师考试后，有七八位决定转行。”
　　“……”
　　互相看了一眼，决定终止这种无聊的交谈。
　　和平共处毕竟是基本原则。
　　“那么，你已经建模完毕了？”
　　“嗯，实用性还有待检验，可以进一步调整，还是通过动力系统的系数修改来完成工作——直接改变机体输出的话，我担心你会直接毁掉护卫舰。”
　　“不好吗？”
　　“不好。”
　　那样的话人体的负担更大。
　　青少年的肢体尚未完全长成，应该充分考虑对未来成长的伤害。
　　少年挑了挑眉毛：“地点放在监察委员会的中央监察室，有问题吗？”
　　幽闭恐惧症。
　　一瞬间想到这个，闭上眼。
　　“我不知道。”

　　许多许多年过去了，我仍然不能摆脱那样的噩梦。
　　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高高的牢房顶上，有着唯一的星空之窗，宇宙里不闪烁的星光落入眼底，像是画在墙壁上的眼睛。
　　那些眼睛时刻看着我，所以我不再言语。
　　你应该保持沉默。
　　如同一个孩童，保持沉默。
　　深广的星空在我脑海中有那样辽阔的图画，而我能够看见的只有那几只眼睛。
　　各式各样的知识，相悖的理论在脑海里交织，世界形成了又崩塌，火焰燃起了又熄灭，金属被锻造成型，瞬间又融化成水。
　　人类和虫子，变异兽跟原生兽，螺旋的基因和生物嘌呤图片，像是怪兽要将我吞没。
　　而我终于醒来。
　　午睡结束，房间里没有别人。
　　千加爱丽丝一直在试图修复阿喀琉斯和金武泰坦，有很长一段时间，她着了魔一样地反复观看白河与他们对战的录像。
　　“这是青龙呐。”
　　偶尔她会喃喃自语，然后低下头。我想告诉她，那不是青龙，可是我什么也没有说。
　　一个普通的维修工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
　　我只是让小迪多烤一些饼干分给他。而此刻，小迪像是我要去打仗一样，举着“加油”欢送牌的目送我离开，光灯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