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事》深汐

1、后来

　　【一】
　　还记得小时候听过的童话故事。每到结尾，讲故事的人总会微微吁口气，然后说：“后来……”
　　后来，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
　　后来，公主和王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后来……

　　【二】
　　阳光透过菱形的防护网映照在作业本上，呈现出规则的光块。黎恩涵眯眼望了下窗外，陷入一大片光灿。等到把视线转回来时，视界中央已多了一块未消散的光斑，她盯着黑板看了许久，直到眼前清晰的出现了“据中考还有23天”的红色大字，她才低下头继续演算下一道数学题。
　　如同监狱一般，所有的犯人在焦虑中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气氛沉闷而肃穆。
　　但还是有那么几个与众不同的人。
　　轻微的响动之后，一个纸团落在了黎恩涵的桌子上。打开后，是清秀但有些凌乱的字体。
　　“你会去哪里上高中啊？”
　　“留在朔扬吧。”迅速写下回答，黎恩涵头也没回就把纸团沿来时的方向扔了回去。已经是轻车熟路。她索性放下算到一半的题，等待一定还会扔来的纸团。果然：
　　“那你们家的那个呢？”
　　其实这才是目的所在吧。
　　黎恩涵写下“不知道”，把纸团扔了回去。
　　“你们家的那个”是指黎恩涵的绯闻男友何寞晞。
　　知道纸团不会再来的黎恩涵没有了做题的兴致。她趴在手臂上，微侧着头看向斜后方的何寞晞。
　　如同周围的人一样，男生把注意力集中在题集上，只能看到阳光顺着他的头发划出了一个浅浅的弧度。
　　黎恩涵想着，何寞晞现在认真的模样。

　　十五六岁，正是吵吵闹闹的年纪，被严重束缚的少男少女们把仅有的几项娱乐活动进行的变本加厉。
　　其中包括捕风捉影。
　　身高一米八的何寞晞是朔扬公认的一级校草。功课优，常常出现在朔扬各大榜单上，又不像通常的优秀生那样单薄瘦弱，反而打的一手好篮球。还没有花心滥情的历史。几乎具备了一切优点。
　　黎恩涵也是朔扬的知名人物。精致的五官、高挑的身材、沉稳的性格、出众的英语天赋再加上常被选为各大活动的主持人，成功的成为了众多女生羡慕的对象。
　　两个出色又走得很近的人再加上无穷无尽的八卦达人，传言就此而生。
　　“他们俩是青梅竹马，家住在一起，每天都一起回家呢！”
　　“何寞晞真是体贴的男友啊，一直帮黎恩涵拿着书包。”
　　“黎恩涵给何寞晞做爱心便当呢，我见过他们两个互相喂饭吃，好甜蜜的。”
　　……
　　所谓传言，就是真假掺半。
　　也就是说，传言中有真实的部分。
　　不过，真实原因只有黎恩涵和何寞晞知道。

　　【三】
　　“你有完没完！你有完没完！回个家也不得安生！”
　　“家？呦，你还知道这是你家？少给我借着酒劲装疯！我你也不管了，女儿你也不管了，你眼里心里还有这个家么？”
　　“你还好意思说女儿？有本事你给我生个儿子出来！生个姑娘顶屁用啊，每天让老子在那群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你以为我不想生儿子吗？那女儿又不是我一个人生出来的！”
　　年老的单元楼里根本没有隔音这一说法，于是因放学后值日晚回家的女生从远处就听见了吵架的声音。
　　随着她回家的脚步越来越清晰。
　　直到她诧异的站在自己家门口，听见最熟悉的两种音色伴着摔打声变得尖利刺耳。
　　楼道里的声控灯年久失修，昏黄色的灯光忽明忽暗，摇曳不定。
　　——有本事你给我生个儿子出来。
　　明。
　　——你以为我不想生儿子吗。
　　暗。
　　——生个姑娘顶屁用啊。
　　明。
　　——那女儿又不是我一个人生出来的。
　　暗。
　　“啪！”
　　声控灯突然失去光亮，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女生靠着墙缓缓滑下去，蹲坐在地面。
　　灰色水泥墙面将寒意透过单薄的T恤源源不断传入女生的身体。
　　她微不可见的颤抖着，唯一的热意涌出眼眶，落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四下溅起，沾染上无数尘灰后迅速消失殆净。
　　——生个姑娘顶屁用啊。
　　——你以为我不想生儿子吗。
　　终是有低低的啜泣声传来，在震耳欲聋的咒骂声中却显得微不足道。

　　“咯吱——”因为生锈，开门的声音被拖成了尖锐的音调，在女生心里划过一道长长的痕迹。
　　女生朝响动的方向抬起头，泪水渗入一大片橙黄色的光芒，模糊温暖了棱角分明的冰冷世界。
　　逆光而来的人被镶嵌在暖色光焰的轮廓内，宛若神祇。那人向她伸出了手，仿佛将从缝隙里渗出的光芒托起，迎接她向温暖走去。
　　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可她就是愿意相信。
　　于是瑟瑟的伸出手去。

　　童话故事里。
　　公主被恶魔关在封闭的小黑屋里。王子跋山涉水，打败了恶魔，用剑砍向施有魔法的小屋。
　　公主盯着被砍落的一角，明媚的阳光刹那间驱散了阴霾，伴随着的，还有王子温暖的手掌。
　　那个场景，我想我永远不会忘记。

　　【四】
　　广播站里通知初三年级各班班长和团支书到会议室开会，何寞晞和黎恩涵到的时候人还不多，两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黎恩涵摆弄着圆珠笔上的小挂饰，忽然听到了何寞晞的声音：
　　“刚才我看见你和颜歌传纸条，是在说升学的事吧。”
　　“嗯。”
　　“她有说她去哪里吗？”
　　“他没说诶。”抬起头来，笑着说，“不过应该会留在朔扬吧，以她的成绩，再加上朔扬对本校生的优惠政策，是可以上白骨精的。”
　　“哦。”
　　何寞晞应了一声，没再说话。女生脸上的笑容隐去。

　　随着距离中考的日子从两位数变成个位数，已经没有人能真正复习进去。
　　拍照留念、填同学录、在校服上签名的活动在高压之下堂而皇之的进行着。老师们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黎恩涵买了一本印着蒲公英的同学录，给周围的同学分发着，又开始忙着给别人写。
　　就在一片混乱的时候，班主任突然走进来，让身为班长的何寞晞宣读每个人的中考地点。瞬间安静了下来。
　　黎恩涵在立微中学。
　　何寞晞在卓然中学。
　　颜歌在朔扬中学。
　　看似没有一丝交集。

　　【五】
　　黎恩涵走进教室的时候，已经到了很多人。
　　颜歌正将黑板上鲜红的“据中考还有1天”改成张牙舞爪的“中考完啦”，与旁边的女生兴高采烈的说些什么。
　　何寞晞斜倚着讲台，笑着看着他们。
　　黎恩涵定了几秒，走回自己的座位。
　　墙边的第三排，正好隐没在阴影里。
　　与在阳光下的男生女生隔绝在两个天地里。
　　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

　　被班主任留下开优秀生小会，目的是极力向大家推荐直升朔扬高中部的好处。班主任唾沫横飞的滔滔不绝，等到踏上回家的路时已经有了黄昏的迹象。
　　黎恩涵等着何寞晞从停车场里推出单车来，然后两人一同向校门口走去。
　　“你会，留在朔扬么？”女生侧首，目光里有些希冀。
　　“大概吧，毕竟班里的大多数人都选择留下啊。”
　　比如说颜歌，对吧？黎恩涵没再说话。
　　“寞晞，小涵，这里这里！”
　　何寞晞的妈妈从绿化带旁快步走来，拉起黎恩涵的手：“小涵，为了庆祝你们中考结束，我请你们去吃火锅。”
　　“阿姨，不用了，你们去吧，我回家就行了。”黎恩涵想要推辞，但何妈丝毫没有松开手的意思，嘴里还说着“你回了家又是一个人凑合”这种理由。她为难的看向何寞晞，男生给她做口型：“去吧。”
　　所以最后还是坐在了火锅店里。
　　“小涵，你是要在朔扬上高中的吧？”何妈不停地给她夹着菜。
　　“嗯。”
　　“寞晞也要在朔扬啊，这样正好，你帮他补补英语，其他科目你也能问他，最好啊考大学的时候你们还能考在一起，这样他也能照顾照顾你……”
　　何妈不停地说着，黎恩涵抬头看着何寞晞，男生没有什么表情。
　　脸庞氤氲在蒸汽里。
　　忽然就湿了眼眶。

　　【六】
　　敲门声传来，黎恩涵跑去开门，出现了何寞晞有些抱歉的脸：“小涵，我们奥赛课突然改到了今天下午，你帮我去交一下志愿表行么？”
　　“好的，没关系啦，正好我现在就要去交，你等一下我。”
　　黎恩涵拿上自己的志愿表和钥匙，锁上门跑出来，坐上何寞晞的单车。何寞晞把她载到分岔路的路口，然后两个人走向两个方向。
　　奥赛班和学校。
　　只有起点连接在一起。

　　看着何寞晞的背影消失，黎恩涵快步走到角落，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他的志愿表。
　　三个志愿，清一色的朔扬。
　　她暗暗松了口气，继续向学校走去。
　　交完两个人的志愿表，班主任又让她留下帮忙整理档案，在没有人来的空闲时间就和她聊天。
　　“你们这批学生，都考得很不错啊。何寞晞考了全市第三呢，有了这种学生，我们几个任课老师也有奖金可以拿了。”在已经毕业的学生面前，班主任少有的和蔼起来，不过语气一转，“不过颜歌这次可出乎我的意料啊，考了630多分呢。”
　　黎恩涵愣了一下：“630分？颜歌吗？”
　　“是啊，我以为她大概就是个600分左右的样子，没想到一下子考这么好。听她妈妈说，临考前一个月，她熬夜拼命做数学和英语，硬生生的把这两门提高了，本来她其他成绩就不错，分数一下子就上来了。其实颜歌挺聪明的，就是有些浮躁，如果……”
　　班主任自顾自地说着，黎恩涵却思绪万千。趁着有家长来咨询老师的时候，她翻出颜歌的志愿表。
　　三个志愿，全部是卓然中学。
　　没有给自己留一丝后路。

　　突然有了一种名为“轻松”的感觉。
　　你放弃了，对么？

　　【七】
　　“她和何寞晞分手了吧？”
　　“肯定是，要不然怎么只有她一个人。”
　　“为什么分啊？他们俩那么好？”
　　“谁知道啊。”
　　……
　　黎恩涵独自背着书包走在偌大的校园里，听着别人的那些议论、嘲讽。
　　中考完毕后的暑假，她回到奶奶家的小村落，一直待到朔扬规定的军训日期前一天才回来。
　　就在那天，何妈妈来找她，带着歉意表示，何寞晞以后恐怕不能和她一同上学了。
　　何寞晞去了卓然。

　　那之后她就不停的回想过去，等待回忆的泡沫一个个从被她强硬封闭的盒子里泛起碎裂开来。
　　想着想着，她就笑了。
　　他值日的时候，会主动做颜歌的工作任务。
　　他在颜歌迟到时，会担心她是不是迷路去打电话。
　　他在中考前，旁敲侧击的问着颜歌的志愿。
　　他在知道颜歌在朔扬中考后，释然的说：“最起码不会迷路了。”
　　那么多那么明显的过往，为什么以前的自己都没有停止幻想？
　　笑着笑着，她就哭了。

　　【八】
　　现实的针毫不留情的戳破童话的气泡，从中倾泻出的黑暗铺天盖地的吞噬了整个纯白空间。
　　再不留梦幻的余地。
　　后来，丑小鸭变成了丑大鸭，又变成了丑老鸭。
　　后来，公主永远沉睡在玫瑰花包围的城堡里。
　　后来，什么也没有更不会改变。
　　后来，再没有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