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迢迢》楚玲珑

19、落风尘

　　这日正是上元佳节。京城里，贩卖汤圆花灯等吃食玩物的小商小贩随处可见。百姓们终年早出晚归地劳作，新春伊始，他们最温馨的慰藉莫过于全家穿戴一新地走亲访友，上街玩乐。末了，买几样焰火爆竹回家燃放，祈求上苍保佑新年里事事顺遂，全家平安。是以街头巷尾喜气洋洋，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花姨怀揣白花花的纹银，喜笑颜开地走来。自从开春，她就鸿运当头：红袖楼被烧毁后，她东躲西藏数月，追杀她的明卓群始终不见踪影，显然还未查到她的下落，这令花姨免去了不少后顾之忧；她铤而走险，做起了贩卖人口的生意，路上虽有几次官兵盘查，但都有惊无险地过关；今日她刚刚做成了一笔买卖，大获其利自不消说。眼看“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难怪花姨如此春风得意了。
　　经过人市，花姨被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吸引了。原来是官差在旨发卖犯罪入官的奴隶。一群老幼妇孺被缚住手足，泥猪癞狗般倒在高台上，一个满脸横肉的差役用力敲打手中的铜锣，扯着公鸭嗓叫卖，宛如摆摊的菜贩。围观者深恐买了有罪的奴隶惹祸上身，故而应者寥寥。
　　花姨一笑置之。这等本微利薄的买卖，她自然不屑一顾。正要离开时，她忽然停下了脚步。
　　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的身量毫不起眼，但这群即将沦为奴隶的人们个个垂头丧气，唯独她静默地坐着，既不低头，也不啜泣，仿佛对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一无所知，又仿佛看淡了生死祸福，全不在意。
　　花姨一时兴起走上高台，一面对差役赔笑，一面撩开小女孩蓬乱的鬓发。小女孩漫不经心地瞥了花姨一眼，花姨顿时惊讶万分。她经营青楼十余载，早已通晓慧眼识珠之术，只一瞬间便看出，虽然这个小女孩面黄肌瘦，鹑衣百结，额上还烙着一片刺青，但只需略加梳洗，必是个面若芙蕖的妙人儿！
　　花姨喜出望外。她轻抚着小女孩的发辫，和蔼可亲地含笑问：“你叫什么名字？十几了？”
　　差役见来了主顾，忙不迭地催小女孩答话。小女孩瞪着双眼，满面怒容，足有一炷香时候，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含混不清的字：“小妙。”差役急了，抽出皮鞭就要教训这不肯驯服的奴婢，花姨镇静自若，笑吟吟地站在一旁。直到差役无可奈何地放下鞭子走开，她才上前撸起小妙的衣袖。
　　不出所料，小妙纤细的手臂上布满了斑驳的伤痕。花姨笑道：“你这孩子外相既好，看来内里也是伶俐的。与其在这里受苦，不如跟着我吧。从此不光让你光鲜过活，若你造化好，也不愁没有翻身做人上人的时候。”
　　小妙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花姨。花姨又道：“而今你落到这个地步，日后也不知是福是祸，倒不如赌一把，为自己挣个前程。”
　　翠蛾阁里，四处点缀着淡红浅绿的流苏，流光溢彩的花灯，既象征着风流，又是低贱的标志----这里所做的，自然是迎来送往的皮肉生意了。
　　楼上一间雅阁里，油头粉面的鸨母立在桌边，满脸不屑地对着小妙指指点点：“我说花老板，咱这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买卖，可做生意总要讲究个童叟无欺。上次你卖给我的那些粉头，不是太黑丑就是太难调教，我已经折本了。这次你一口报价三百两，像她这样的货色，也值这样的高价？”
　　花姨不急不恼，一边吃茶，一边笑眯眯地说：“你且别闹，先替她梳洗了，换件清爽衣裳再说。”
　　小妙虽对两人的谈话似懂非懂，眼中却闪着愤怒的光芒。她被隐忍不发的怒火直冲得头脑发胀，直到被人送进了飘满各色干花的浴桶•••
　　自从梅府被查抄后，小妙已很久没有没有享受过这样舒适的沐浴了。水，洁净温暖的水，似乎足以洗刷她所有的污秽和悲哀，宛如一匹光滑的丝缎，抚慰她饱受折磨的身体，平息她的满腔愤怒，还给她久违的安宁。她如释重负地闭上眼，任由自己沉浸在芳香四溢的水中，仿佛沉浸在一个纯美的梦境里。
　　鸨母犹自抱怨着花姨的种种不妥，花姨笑而不答。就在鸨母怒气冲冲准备下逐客令时，花姨朝她身后一笑：“你瞧。”
　　鸨母回身，怒色渐渐消失了。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缓缓走来的女子，目光始焉迷离，继而凝注。眼前的小姑娘，明眸璀璨，红唇欲滴，一头青丝如淡雾轻烟般飘在肩头，恰到好处地遮住了额上的刺青。她身穿水红襦裙，粉嫩的春衫裹着瘦伶伶的身躯，格外楚楚动人。鸨母简直难以置信，难道这就是那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丫头？
　　花姨笑吟吟地放下茶盏问：“怎么样，你只要养她几个月，还怕她做不了你的摇钱树？”
　　鸨母眼珠一转，撇撇嘴道：“你要价未免太高了•••”两人各自以袖掩手比划了半日，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成交。
　　花姨收了银票，乐不可支地离开了。鸨母拉起小妙的手，喜得心痒难耐道：“小妙？唔，‘妙’字很好，就只这名字太小家子气了•••这样，以后你就叫妙娘吧！”
　　小妙别过脸，一言不发。鸨母笑道：“你难道还不足？只要你听话，我保你大红大紫！那时候哇，就有数不清的男人对你献殷勤，让你比公主王妃还快活•••”
　　听到“公主王妃”四字，小妙的眼睛蓦地亮了。她半信半疑地盯着鸨母问：“公主？王妃？我真的可以过那样的好日子吗？”
　　鸨母哈哈一笑：“红拂女，梁红玉，这些成了大事的女人，哪个没在风尘里打过滚儿？我这翠蛾阁虽不大，但也飞出过几只金凤凰。只要敢想敢做，弄个一品夫人来当也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