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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丑男女 ...

  •   陈婉之夫妇每次与堂妹丽娜夫妇一起,总会引得亲戚朋友私底下的感喟,真是错配了呢。

      确实错了,丑女配俊男,丑男搭靓女,要是能调换下,看着就更登对了。其实她与蔡实还可勉强算是中人之姿,只是站在两个金光四射的天使身旁,便顿时黯然失色,就像两个模糊不清的移动背景,可有可无,让人不免为天使下凡而惋惜。

      想者无心,念者却有意。

      堂妹不光人长得洋气,名字也洋气,小时候取英文名都不用费脑子。哪像她,好似旧式女子的闺名,连带着性格也是传统保守,颇似上个世纪。

      陈婉之是现代女性,可骨子里却依旧脱不了旧式的影子,不过是渴望温馨的家庭,相夫教子,无病无灾,四平八稳过完一生,与数百年前的女子们也无甚区别,很没出息,全然没有“她世纪”的风采飞扬。

      她并非没有过豪情壮志,也曾幻想自己成为万人景仰的女强人,不然也不会去念汽车工程,当时惊得周围人眼珠子都快掉了。她是真的喜欢,看着柔弱却喜欢那种极速的快感,喜欢马达隆隆的轰鸣声,喜欢浓郁强烈的汽油味。

      怪癖!别人家的女孩热衷逛街购物、穿衣打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却一头扎在那动力、功率、性能、输出、操控上无法自拔,生生错过最灿烂的年华。

      可是,有些事于她总是像隔着层玻璃天花,看得见摸不着,让人心直痒痒,忍不住去挠,却是触手冰凉。

      失意时总潜意识地想找替代品,并不曾料想到那替代品竟在某日悄无声息地攀上了主位。

      陈婉之婚后索性辞了职,一心在家做全职太太。程峰很本事,年纪轻轻就已是业务骨干,收入不菲,待她也不错,只是有些大男子。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又焉知不是幸运?她只是纯粹爱车而已,除此之外亦与其他女人无异,甚至她内心有着更多的柔软。人生总是复杂而矛盾的结合,有所得必有所失,更何况那失去的本也未必会属于她。

      真是奇怪,以前心无旁骛为着心头好而忽略了打扮,如今闲赋在家竟也不在意涂脂抹粉,倒是爱上了厨艺,烟熏火燎的享受,那抽油烟机总让她想起风洞,荒谬的联想。

      抓住男人的胃就等于抓住了他的心,从来都是至理名言。

      堂妹身边从来都是狂蜂浪蝶无数,她也乐得受众星捧月的厚待,久而久之旁人也就习以为常了,若是哪阵子她竟只与一个男人交往倒反而会让人觉得希奇。所以当她决意嫁人,尤其是嫁那样一个人时,也不知伤透了多少男人的心,不知引来多少或明或暗的唏嘘哀叹。

      陈婉之倒是真心为她高兴。女人么,到适婚年纪还是应该安定下来,若是经年累月的胡闹,总免不了招人话柄,若是不小心挑花眼变成剩女,那岂不是更为可惜。

      堂妹嫁人那天万里无云,天清日朗,暖洋洋得让人只想猫在角落里假寐。程峰倒像是不知疲倦的机器人,上下招呼着,尽显精英作风,加上又是一表人才,衣冠楚楚,竟有不熟识的亲朋把他认作为新郎,闹了好大的笑话。

      丽娜婚后两家之间的走动更勤了,年纪相当,又都未有生养,周末时就常常结伴自驾出游,饱览山河秀丽风光。

      程峰对女士尽显绅士做派,丽娜长丽娜短,鞍前马后,体贴周到。他还郑重地对陈婉之讲:“丽娜是妹妹,我们应该多顾着她些。”

      或许是丘比特射箭时打了个盹?丽娜与程峰不仅相貌般配,言语也投机,相谈甚欢。反观她和蔡实,倒像是两个不知趣的人。

      蔡实,人如其名,长相木衲,老实本分,沉默寡言,与他的职业极不相称。他是名医药代表,可却一无口才二无交际,又是胆小怕事不愿与人同流合污干苟且之事。也不知他当时为何选择这么个行当,自然是混得不如意的,毕业后跳了两三次槽,总也不见起色,仍是连个主管都当不上,眼见着新人都爬成顶头上司了,他也就只能乐得当个老大哥,这辈子看来也就这么对付了。

      他也是个奇怪的人,按理说他再笨也该能意识到自己的软肋,老话云: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既然是错了就该及早调头,免得老大徒伤悲,可他偏不。原由也是爱好,他从小就喜欢药理,高考时若不是差了几分名落孙山,现在或许也该是名医生,所以就业时他毫不犹豫地选了这个极不靠谱的营生,只是单纯的不想放弃儿时梦想。

      陈婉之曾问过他,为何娶丽娜,他只是腼腆地笑笑,说:“不需要理由吧。”

      他对老婆真的是千依百顺。或许是自觉高攀,或许是痴心一片,总之是心甘情愿地任凭丽娜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稍有不满更是肆意奚落,他却依旧小心翼翼,耐心伺候。

      陈婉之也曾私下问过丽娜,看中蔡实哪点。她无所顾忌地笑:“老实呗,听话,不敢管我。”这又与程峰不谋而合,他当时选中她也是因为老实单纯。

      生活平静无澜,程峰如日中天。身为总监夫人,陈婉之如今常以家属的身份出席某些正式场合,认识不少深闺孤寂的姣好妇人,她们皆盛装而坐,却又似无形无影,只是衬托绿叶的红花,只是见证家庭稳定和谐的摆设,可又有谁能知道她们心里的空虚寂寞?

      他在宴会上总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因为仪表堂堂,因为谈吐风趣。他乐于说些男人间无伤大雅的玩笑话,落在她耳里也不过是付之一笑,场面上嘛。

      除却这些场面上的作秀,她已经很少能在清醒的时候看到丈夫在家,若不是有他替换下的衣物为证,她都要怀疑自己是否已然单身。人红事多,总有应酬,总有交际,入夜后不是club就是夜总会要不就浴场,泡泡澡猜猜拳喝喝酒,偶尔在衣领上留个模糊不清的血红印记,或是在衬衣间透出缕若有似无的熟悉香水味道。

      别人能过去的槛,她也能。除了不见人,程峰其余倒与旁人的丈夫也没啥不同,甚至家用给得更大方些,她也挑不出什么刺来,总要以事业为重。

      等有了孩子也许就不会这么孤单了,她盼望有个孩子,属于她的孩子。

      堂妹的日子倒是过得滋润,每次见她总是容光焕发,神采飞扬。蔡实定然很疼她,LV、Prada、Channel的新款她从不落伍,陈婉之都心疼那钱。

      总免不了要劝些正经过日子的话:“蔡实到底是个打工的,虽然对你是千依百顺,可这奢侈品买个两三样充充门面也就够了,经年累月地赶潮流,你们往后不过日子拉。”

      丽娜很不屑,不知是为她的古板还是为蔡实的无能,她斜了眼不远处对着程峰唯唯诺诺的蔡实,冷着脸说:“指望他?这可都是我自己挣来的。”

      “你也不过是个小职员,哪来那么些钱?”

      丽娜自觉失言,忙岔开道:“我说姐,姐夫那么能赚,你应该想开点,多打扮打扮,你不舍得用当心给旁的人用去了。”

      “你别岔开话题,老实讲,是不是也学人家开信用卡套现?这可是无底洞!”到底是自家姐妹,总不希望看到千金散尽。

      丽娜好似暗暗松了口气,安慰她说:“我哪会!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金融白痴,这拆东墙补西墙的事我还没想就头疼了。”话完,忽然又向着两个男人站着的方位微微笑了笑:“我自有办法就是了。”

      陈婉之也就只好无奈作罢。

      农历新年的时候,丽娜有了喜事。这让陈婉之不免羡慕嫉妒恨,若是程峰平日里能早些回家,只怕如今她的孩子都会爬了,现在倒反让自己的堂妹争了先。

      可丽娜似乎并不喜欢那孩子的到来,还在家人聚餐的饭桌上就大剌剌地表示不会生下那孩子,或许蔡实已然知道了她的打算,所以也未有何异议。反而是程峰,态度激烈,力陈堕胎的风险与小生命的可贵,仿佛那孩子是他的一样。长辈们自然也都应声附和,年纪大了总是盼望能看到小生命的降临,就像是自己生命的延续。

      聚会不欢而散,孩子也最终没有保住。

      陈婉之责问过蔡实,为何放纵堂妹的任性,哪想到这个向来憨厚的男人竟然阴冷地说:“姐姐,我恨那个孩子。”

      陈婉之很是惋惜,为孩子,为丽娜,为自己。

      程峰在年后居然闲了下来,几乎每晚都准时回家,这让平日里自斟自饮的陈婉之竟有些不习惯起来,当然是甜蜜的不惯。

      家人间的聚会也因着堂妹的流产而日趋于无,漫山遍野里只有他与她,恒久远。

      她接受了丽娜曾经的忠告,开始刻意描眉腮红,细心装扮,就像是一幅精致的工笔画,来不得一丝微尘。她开始变美了,却开始变得不再认识自己,那个笑意盈盈的妙人只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

      她忽而起兴热衷于购物,他倒依然慷慨,陪着她在奢侈品林立的商场内挥金如土。旗舰店的sales对程峰很是殷勤周到,面对她时却隐约有丝暧昧不明,她只能装作不在意。男人么,总免不了逢场作戏。

      去得多了,店员便尊称她为程太太,她尽量雍容华贵地笑,这称谓向来为她所拥有。

      她内心里依然盼望能有个孩子,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孩子。

      再见丽娜已是夏天,她穿了件雪纺纱的白色洋裙,更显得身形单薄瘦弱,脸色苍白无光,像是在人间经历酸甜苦辣的折翼天使,让人毫无来由的心疼。她的话少了,再没有伶牙俐齿,妙语连珠,只是闷闷的,像是被蔡实所同化。她的新款也不见了,仍是上两季的过时单品,像是听了陈婉之的劝戒竟开始勤俭持家。

      蔡实也有了些许变化,似乎失去孩子于他反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不仅人看着精神多了,就连相貌仿佛也变得俊朗了些,竟凸现出男子应有的气概。

      程峰自入秋后又渐渐忙碌起来,先是深夜晚归,再是一两天不见影,然后三四天不着家,最后若不是她偶尔的电话提醒,他或许都快忘了城市一隅中那盏为他彻夜亮着的晕黄。

      陈婉之仍是不争不辩,似旧式女子般默默承受,却渐渐地苍老憔悴,既无悦己者又何必再容,蓬头垢面的尽显丑陋本色。

      元旦前四天,程峰百年不遇地竟主动致电于她:“婉之,我后天晚上有趟公差去杭州,要用家里的车,我明天回来取。”婚后,他仍是习惯喊她婉之,陈婉之久而久之也就忘了还有个老婆的称呼。

      她想起自他夜不归宿后,家里的车亦是趴在车位里许多未挪动了,作为曾经的业内人士,她还是改不了长途前例行保养的规矩,于是第二日一大早便兴致勃勃地去了相熟的汽修小店。

      等待总是漫长而煎熬。她彻夜未眠,似是入了魔怔般死死盯着床头的秒针,一格格安静地跳动着,就像她的心,平稳而规律。万籁俱寂,惟有时钟的咔咔与她心跳的怦怦。

      直到东方破晓,鱼肚翻白,家里仍是宁静安逸,万事如常。

      旧年的最后一天,除旧迎新。

      入夜,陈婉之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芒果台的跨年晚会,家里的电话却急促响起,听筒里是个陌生的男声:“请问是陈婉之么?你先生出事了,在高速入口……”

      天旋地转,天崩地陷,她扔下电话就冲出家门。

      然而映入眼帘的竟不是车祸,却要比车祸更震撼人心。

      幽暗灯光下,两具无比熟悉而陌生的躯体,坦荡着爱欲交缠,僵硬得难舍难离,如此的迫不及待。

      法医初步推断是由车窗密闭导致的窒息死亡,死亡时间约在三十一日凌晨时分。

      蔡实片刻后也赶到了现场,数月不见他亦是衰老枯残,脸色铁青若行尸走肉,却还是歉疚地对她说:“姐姐,对不起。”

      他真是懦弱老实!

      真正对不起她的人从未有过丝毫愧疚,最亲的人伤害至深,最爱的人背叛至重。

      陈婉之知道自己的面容定然已万分狰狞,扭曲的五官,鲜红的双目,名副其实的丑女。她留给程峰的最后一面竟是如此可怖可憎,就像地狱的恶煞。她很想仰天狂笑,但泪水却仿佛失了闸门的大坝般奔涌而出。

      对面车道上偶有驶过的车辆,耀白的远光灯照着人眼晕,点点刺亮,直戳到人心深处的阴暗里。

      陈婉之隔着冰冷的泪光瞥了眼仪表盘上的行驶里程。她手上的伤口虽已结痂,但仍是隐隐作痛,那还是两日前她亲自为爱车保养时不慎留下的。就差五十公里而已,仅仅只是五十公里。

      蔡实的面容却十分平静,若不是贴合在裤缝旁轻微颤抖的右手出卖了他,不知情的人也许只会当他是个旁观者。他死死盯着车厢里那一小罐熟悉的蓝色薄荷糖,是丽娜平日里最喜爱的口味,只是那罐子里早已不再是单纯的糖果,还有某种极微量的香甜粉末。就差两个月而已,仅仅只是两个月。

      远处传来沉闷的轰隆声,坚实的土地有微弱摇动,漆黑的深潭里透出了五彩斑斓的奇幻,新年的钟声遥遥响起。

      谁也不会知道刹车片的秘密了,谁也不会,除了她自己。

      谁也不会知道糖果中的秘密了,谁也不会,除了他自己。

      只是他们都没料到竟有比自己更急不可耐的,竟有比自己更冷酷无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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