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芙蓉雪瘦熏沉水 ...
-
那女子身材娇小，上披丁香雾纱软烟罗，下着一袭水红绘纹散花裙，面似芙蓉，清波流盼，纤腰微动，莲步轻移，正可谓寒梅点缀琼枝细，香脸半开娇旖旎。面无风尘之色，却有冬梅之傲。莲觞没什么表情，青珩可是看傻了，半天才弱弱地问道：“请问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她轻施了一礼，“公子叫我月儿便好。”脸并未低下，而是直接望着二人，脸色也是不卑不亢。
这女子倒是与众不同。莲觞细细打量着她，总觉得哪里流露出些让人在意的感觉。不过，想来也正常，烟月楼并不是异离的第一家青楼，也说不上是最大的，却成为了城中最有名气的花厢，做妈妈的雯姐自不必说，那是精明圆滑，做事有分有寸，手下打杂的小厮也个个伶俐，何况是头牌的花魁。
“早就听闻烟月楼第一美人的名号，今日一见，果然不凡。”莲觞淡淡地说。
“公子这么说，月儿不敢当。”这时，一旁的雯姐插话进来：“公子请慢坐，我就不打搅各位了，月儿，伺候好两位公子啊。”说着朝月儿投去一个示意的眼神。看这两位的样子，的确是贵人无疑，妹妹，这烟月楼可都指望你了。
见头牌花魁都出来了，妈妈也退下了，四周的客人知趣散去，进厢房的进厢房，走人的走人，厅内便只剩下青珩他们三个人，和屋角的几个小厮。月儿素手执杯，斟了一杯茶端给青珩：“公子请用茶。”
“月儿姐姐不必客气，只是久闻姐姐精通诗文，在下十分倾佩，还望姐姐能够指点一二。”青珩接过茶，正要喝，却被莲觞取走了茶盏，放在旁边的几上。
“喂，你拿我的茶干嘛？”从进来之后就总是抢自己的杯子，这人就会干些没来由的事。
“你出门之前不是喝过水了。”他斜靠在椅子上，若无其事地说。小鬼就是小鬼，一点警惕性都没有，难道不知道青楼之中不能随便喝水吃东西的？万一被人下了什么药……莲觞努力克制自己不再往下想。要是没有他莲觞，小鬼早就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了，再加上那个性，说不定被人卖了还一脸傻笑着帮人家数钱呢。
青珩有点不高兴地撅起嘴，“算了，不喝就不喝，你是不是嫉妒人家给我倒没给你倒啊。不跟你说了，我跟月儿姐姐谈诗。”
“哟，看你说话都乱七八糟的，还会谈诗？”其实只是想看小鬼不高兴的样子，因为越是不高兴，那张小脸就越可爱。总之在能把握的范围内随便激将他就好啦～
“切！”青珩从鼻子里重重地朝他哼了一声。那一脸明摆着瞧不起人的笑容，还有那头赫赤色的红发，怎么看怎么碍眼。好歹我也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看我一会儿怎么让你开眼界。
一直默不作声看着他们的月儿开了口：“月儿出身贫寒，又在这烟花之地，只是略学了一点诗词，怎么敢说得上指点公子，应该请公子赐教才是。”
说实话，咱还真不会写诗，只是想见识见识姑娘的文才。月儿，原谅我拿古人的遗文来作弊吧……青珩暗暗这么想，脸上却摆出气定神闲的表情说：“那在下便不客气了。我便以当下为题，作词一首。”说着站起来，装作思考的样子踱着步，片刻开口道：
“才过笄年，初绾云鬟，便学歌舞。席上尊前，王孙随分相许。算等闲、酬一笑，便千金慵觑。常只恐、容易蕣华偷换，光阴虚度。
已受君恩顾，好与花为主。万里丹霄，何妨携手同归去。永弃却、烟花伴侣。免教人见妾，朝云暮雨。”
莲觞秀眉轻挑。这诗文娓娓道来，干净利落，又兼此情此景，月儿正是烟尘女子，青楼中人，真是再适合不过。朝月儿斜睨了一眼，却见她面色刷白，眼带错愕。难道是说到了她的心坎儿上？不由得在心中感叹起来：珩儿啊珩儿，真不知你有这文才。
不过，嘴上是不能夸的。故意撇撇嘴，说：“也没什么了不起。”
“既然我没什么了不起，不如你来作一首？”青珩赌定这红毛是头蛮牛，必不是什么文人，倒要看看他能折腾出什么来。
莲觞却摇摇头，根本不接他的茬儿，道：“你不是来和这位姑娘谈诗的，总把话往我身上引做什么，别冷落了人家。”
不说这话，还真是光顾着跟他斗嘴了。青珩有点窘地对月儿说：“适才让姐姐见笑了，也不是什么好词，登不得大雅之堂。”
月儿的脸色已恢复如常，淡淡地吟道：“施朱粉，临鸾鉴，腻香销减摧桃李。独自个凝睇。暮云暗、遥山翠，四远低垂淡如水。暗落相思泪。”须臾，又道：“朝生暮落，蕣华不复，说得便是我们这些风尘女子了。”
见她用平静的语气说这些悲惨凄惶，青珩心中一阵不忍，轻声道：“都是在下不好，不该勾起月儿姐姐的伤心事。”
“公子能与我这般下贱的女子吟诗诵词，月儿已是很感激了。”她莹然一笑，眸子闪着光芒。
“怎么会，”青珩连连摆手，“姐姐文采这么好，人又这么美，在下倾慕还来不及。更何况人人平等，没有什么高级下贱之分，请姐姐不要自弃。”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来对莲觞说：“觞，咱们帮她赎身吧。”
这下莲觞可是哭笑不得，嘴角抽动了两下，想说话也没说出来，干脆就只剩下苦笑了。这才认识人家多长时间那，就叫得这么亲恶劣，也不想想这异离一方的头牌花娘，整个城中多少人为其倾倒，又有多少官贵为博她一笑，肯倾家荡产呢。你倒是怜香惜玉，人家青楼还要做生意呢，陪你坐一会儿已经是很不错了，怎么肯放这摇钱树走？
莲觞还没回答，月儿先开了口。“多谢公子厚意，但月儿不能离开烟月楼。”
“怎么不能离开了，姐姐这么好的人，不该呆在这种地方，”青珩有点着急起来。“何苦逼自己浪费大好青春，独自在青楼飘零呢？”
“公子说的也不尽然。”月儿抬眼望着青珩，眼中似如梦恍惚。“请问，若是公子有一恋慕之人，只有在此处境方能与其相见，公子是弃情而去，还是甘落风尘？”
说话之间，两行清泪涑然而下。原来竟是为情所困。
“那，那他为何不帮你赎身出去？”
“说来话长，这内情恕月儿不便细叙，”月儿用一方白帕拭去泪痕，“只要能见到他，便足够了，何况他对月儿也是不错的。”顿了顿，又说：“公子不必为我悲伤，我虽身在烟月楼中，却是卖艺不卖身，极少的时候才要陪客，衣物细软丫鬟小厮又从不少一分。只因雯姐实在是个好人，将我当亲妹妹看待的，月儿更不能离开了。”
不仅仅是才女，还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说不定日后有人会为你脱籍。”
青珩歪头看看莲觞。“谁呀？”
“我怎么知道，也许是她等的人呢。”莲觞不动声色，敲了一下青珩的小脑袋。“咱们也该走了吧，说好了只呆一会儿的。”又悄声附耳道：“别忘了正事。”
“嗯……也好。月儿姐姐，我们还有事要办，不能多耽搁了，姐姐请保重自己，改天我会再来看望姐姐的。”
月儿面带微笑，柔声道：“月儿记得了，也请两位公子保重。穿儿，送两位公子。”
远处的穿儿颠颠地跑过来，瞧了一眼莲觞，又瞧了一眼青珩，对莲觞问道：“这位公子，您看账目方便怎么算？”
哦？倒是聪明，一看小鬼就知道不是带钱的人。莲觞抬手示意穿儿附耳过来，悄悄说了几句话。穿儿一惊，紧接着满面堆笑：“明白了，您尽管放心。”
莲觞搂过青珩的肩，“走，回家。”青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又没给钱，他们怎么肯放咱们走？”难道是吃霸王餐？
“钱是要给的，只不过这帐却不记在你我头上。”
“那记在谁头上？”
莲觞哈哈大笑。“仪翠阁。”
二人身形渐远，一个女子望着他们的背影，喃喃念道：“不可能，难道他也是——”
烛芯摇曳，窗上映出两个影子，仍是一高一低。
“主子，他果然是对那小孩子极为专情。”
“哦？你可看仔细了？”
“回主子，不会有错，看样子就知道他必是非常钟爱那人，不仅寸步不离，还十分小心，连吃喝都不让他碰。”
“好，好，”那人忽地仰天大笑，声音清泠似冰，“大哥，你夺走的一切，我必会以十倍来回报。蕙儿，你再等一阵，我便……”说着却突然咳嗽起来，似是胸中十分不适。
“主子请珍重身体……属下……不想看您这么折磨自己……”
“多嘴！”那人狠厉地冷声言道。“我的事情何时容得你来插嘴了，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是。”低低的一声，似透着一份不甘和不忍，却又不敢违抗主人。
“做好你份内的事情，不要让我失望。”稍微缓和了语气，道：“你大哥那边，已传过消息来，明晚那件事便交由你去办。”
“是，属下知道了。”
“去吧。”
刚要走，又返回身来。“主子……”
“还有何事？”
“请……请主子一定保重身子……”说罢飞身而去。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此时正是濂国傲帝元年的八月二十九，夜。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芙蓉雪瘦熏沉水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