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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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初春时候，长安城中春色明媚，实在是惠风和畅的紧。大明宫中的花也开的齐全鲜艳起来，便是各个宫中的上到妃嫔下至宫婢使女，无一不是妆扮好了，聚在一起，堪比满园春色。
然而纵是春色满园，却也有到不了的地方。一处低矮的宫墙内，不住的传来女子的啼哭声。禹儿心中好奇，小孩心性，不由得趴在门口向内窥视。
这却是一处凋敝破败的小屋，向来是处罚有罪的宫人的地方。里面只放着一张铺着黑不溜秋发硬的褥子的卧榻，那榻有一只腿是断的，下面用石头撑着，勉强能睡人而已。黑黄的墙上有几片可疑的污渍。屋子的中央立着一张晃悠悠的小桌子，周围放了两三个圆凳，却只有一个看起来能够坐人。那上面恰也坐了一个女子，双肩抽耸，显然是在啼哭。
良久，那女子抹了把泪，说道：“公公回去请告诉大人，除非见到他，我是什么也不说的。”这时，黑影中一个尖利的声音传出：“你若现在自家说了，大人仁厚，说不准还能饶你一命。你若执意不说，大人也自有办法知晓，你的命却也留不得了。”
说着就从袖中取出一件煞白煞白的物事，冲屋中女子道：“月奴姑娘，你还是自家动手吧。”月奴瞬的站起身来，碰翻了那张晃悠悠的桌子，连同上面的几个不知是茶盏还是什么的东西一起碰倒，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她惊呼一声，道：“这不是他的意思，你让我见见大人，我自……”还不等她说完，黑影中那人便提步上前，拿那白绫绕住了她的脖子，动起手来，月奴犹自挣扎不已。那人恨骂道：“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得罪了公主不说，死也不死的安分些，让咱家好快些交差，还要脏了咱家的手！”动作之间，月奴已是青紫满面。眼看她的命只在瞬息之间，禹儿哪里见过这些，不由得尖叫一声。那人手下一顿，月奴喘过气来，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挣开那人，冲出了屋子。
那人忙追赶出去，却见月奴一把抱住禹儿，扼住他的脖子，狞笑道：“告诉大人，若他不来见我，这孩儿，须是和我同命的！”边说着边往院外走去。
这地方本就偏僻，纵有几个看守院落的宫人，也乐得每日给那屋子落了锁，扔些饭食，自己出去逍遥，故此一路上竟不曾碰到几人。禹儿被她扼住脖子，喘不上气来，虽然手脚闹腾，却抵不住自己年纪幼小，到底少些力气。
不一时禹儿就被月奴拖到了太液池旁，早有人去寻了林夫人，就是王贵妃等人也听了消息过来这边。
太液池旁早围了乌压压一圈的侍卫，只因她扼着禹儿的脖子，众人怕伤到禹儿，不敢轻举妄动，只等着林夫人发落。
一时楚衡过了来，只听月奴恨道：“大人好生薄情！前日才说爱我如己命，今日就命人来杀我！”楚衡听了这话，吃了一惊，只觉背后一道目光如冷箭射来，他心神一凛，正待分辨，就见那月奴冷冷一笑，掐着禹儿脖子的手收紧了些，她咬着牙，一字一句说道：“月奴自知身份轻贱，就是死了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更不会有人怜惜于我。想我这么低贱的舞妓，却能有王子皇孙陪葬，这一生，也该知足了！”
楚衡忙喝道：“我并没有要置你与死地，这其中定是有误会处。你且把禹儿放下，我一定为你分辨明白。”
月奴低下头，犹疑道：“大人自是一言九鼎，可我如今纵是身有百口，只怕也辨不明白了。”语气却是放缓了些。楚衡忙柔声道：“你并未害到什么人，自是不用担心。”
月奴听了这话，猛的抬起头来，尖喝道：“我为什么要信你！你不过是为了我手中的这个孩儿。”顿了顿，她笑起来，竟带着几分阴狠的快意，“我虽不知这孩子究竟是不是大人的骨肉，但大人这样重视他，我带着他一起死，却是再合适不过！”说话间，刚刚松了几分的手又紧了下去。
禹儿吃痛，大约也是觉到此次一扼住的狠意，顾不得也哭起来，不住叫道：“娘亲救我。”众人向林夫人看去，只见一对眸子冰冷淡漠，樱唇轻动，吐出几个字来：“死便死了，孤何时有过你这样的孩儿。”
众人皆是大惊失色，万料不到她竟会如此说，扼着禹儿的玉手冰冰冷冷，此刻也抖了抖。
都说是母子连心，任谁都想不到林夫人会这样说话。
楚衡愣了愣，叹道：“我知你恼我，可不论如何，都不该迁怒了禹儿。”
林夫人却命人拿了弓箭，说话间拉弓上箭，已是稳稳的撑了开来。只听她轻轻斥道：“我为何要迁怒他人，这却是他自作孽，与我又和干。”
她的声音吸引了众人，凝神细听间竟没有人注意到林夫人的手几不可见的抖了一抖。此时此刻，林夫人面上依旧是平平静静，一对凤目更是满透着疏离。
禹儿看到林夫人搭起弓向自己的方向射来，哭声不由一噎，转瞬却哭得更响了，身子更是挣扎个不停。只听他哭叫道：“娘亲不要，爹爹快救救禹儿！”
原来禹儿虽然和楚衡处的久了，却从来和他行迹上有些疏远。此时楚衡听他如此叫唤，心里更是一软，忙拦住林夫人的手，说道：“小心伤到了禹儿。”
林夫人不为所动，抬眸瞟了他一眼，叱一声：“让开！”张弓便射，楚衡拦她不住，箭已射了出去，却被他一碰，明显行的歪了。
禹儿眼看着一道银光向他飞来，吓的忘了哭闹，口中只剩下两字，便是：“娘亲。”
林夫人射箭处离月奴不过百步，箭行甚速，众人眼看着箭飞了出去，就要射中禹儿，不由得发出惊呼，便是这惊呼，也被周围仿若凝结的空气压在了嗓子眼，竟是一声也发不出。
王贵妃瞟了眼林夫人，见她依旧是冷漠而疏离，眸光闪闪，沉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孤要捉活的。”周围的侍卫齐齐应声，皆拔剑欲出。她心里不由打个寒噤，再看去，只见那箭离禹儿只有一指之遥，箭尖直指禹儿胸口。月奴不料箭是朝着禹儿而来，顿时惊了，竟是动也不动一下。
眼看这箭便要射杀了禹儿，从旁边却传来一阵低沉的声响，又是一道银光闪过，擦着禹儿的胸口，将将的拦下了那支催命箭来。还不待众人反应，又是一支箭射来，直打中月奴的手臂，她一惊之下放开了禹儿，捂着胳膊，恨恨的瞪向射来箭的地方。
那却是一艘小船，在太液池中无数的未长成的莲叶中隐隐可见一个穿着玄色衣袍的人迎风而立，他见众人向他看来，竟不回避，朝着林夫人看了一眼。更不答话，一个回身，那小船便隐没在重重叠叠的荷叶中，飘去不见了。
良久良久，林夫人向前跨了一步，却又停下来，那动作自然之极，竟没有人能怀疑林夫人刚才是不是想再往前去追赶什么，就听她的声音淡淡传来：“抓住她。”
禹儿早跑到了楚衡怀中，眼眸中含着泪，看向林夫人的目光中终是带了惊惧和不喜，虽隔着泪幕，也能看出其中的戒备。林夫人只是看他一眼，便道：“禹儿受了惊吓，带回去好好安置。”忙有宫人前来抱了他走掉不提。
却说这里林夫人负手而立，缓缓道：“杖毙。”诸侍卫忙取了杖棍来，一棍一棍的打下去，月奴吃痛，却喃喃道：“不是这样的。”俄而向林夫人一笑，虽是满脸血污，却更是掩不住的明艳，她竟一笑，说道：“殿下可知我笑什么？我笑你虽贵为公主，却同我这低贱的宫婢一般，只怕你也是至死得不到旁人的真心的！”说着自顾自笑起来，又朝楚衡笑道：“你让人问我为何要欺瞒与你，你现在可想知道？可是大人，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竟能下如此的命，可真是狠呀。”
说罢这些，她却又哭又笑，喃喃道：“大人，我不怨你，就是你不杀我，陛下也难饶过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连着说了几遍何必当初，声音也是越来越小，渐渐只能听到棍棒捶下的闷声。月奴人虽已死，林夫人却并未让侍卫停手，他们只好一棍接着一棍，转眼那行刑的下半截身子早就血肉模糊，俨然成了一堆肉酱。
不由得，李贤妃一阵干呕，周围的宫人也多有不虞之色。林夫人淡淡看她们一眼，道：“诸位既是乏了，我们改日再聚罢。”诸人被林夫人镇住，一时不敢多说一句多行一步，巴不得听到这一声，各个告退。只听身后林夫人的语声在飘渺中传来：“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远处太液池上却是一只白鹤滑去了远方。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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