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诞生之日》橙味果奶

2、星期天先生

　　星期天先生，宋瑞武是一个标准的律师。
　　一个洪净池如何也想不到的职业。
　　一个沉默的男人竟是一位需要用嘴皮子为生的律师；也或许是在法庭上说太多了，所以生活中往往选择沉默。
　　宋瑞武喜欢沉默，他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好，沉默往往能给予他很多思考的空间；将自己关在有小窗的房间里，望着窗外的天空，或窗下那个微笑的女人，他常常能这样度过漫长的一天。
　　他不喜欢喧闹，甚至厌恶喧闹，那是从小就养成的习惯，视吵闹为大忌。
　　他所认为的语言是在必要的场所必要的出现，拥有扭转局势的能力和攻击敌人的力量。废话则是上帝废弃的垃圾。
　　所以在法庭上，他会与对手对峙，用冷静话交锋，这时的状态是他最满意的；语言会在这个空间里冷冷的来回，理智且锋利。
　　他的声音有些哑，音量并不高，却在法庭上给对手一种无形的压力。
　　宋瑞武整理了文件，准备下班，事务所的同事们正围作一团，讨论着什么。
　　他经过，被他们一把揪住。
　　“小武听说了吗？”
　　“什么？”他夹着黑色公文包有些迷茫地看着他们面色沉重的脸。
　　“老王出事了。”
　　“出事了？老王出了什么事？”
　　老王是事务所的老字辈，从事务所成立开始一直效力到现在，在他们这些律师中也算是德高望重的一人。
　　“就是这段时间的委托人被杀。”
　　宋瑞武恍然大悟。
　　这段时间以来，其他几家律师事务所一直有委托人被害，都是在律师们替委托人打赢官司之后的隔天，委托人就被杀害。
　　几大律师事务所为此闹地人心惶惶，律师们也承受了极大的压力；想不到这样的事终于降临到了他所在的事务所里。
　　“就在昨天，被吊死在自己家里。老王完全傻了，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家里，唉，真怕他出什么事。”
　　宋瑞武挠了挠头，“要不，我们去看看他？”
　　“不行不行！我们一早打电话给他，他老婆接的，说是谁也不见，看来受的打击很大。”
　　一旁的另一个同事接口说道，“谁说不是呢，闹地最厉害的是西区的一家事务所，有一个律师接的两个委托人都被杀了，结果他辞职留下话说，再也不干律师这行了。”
　　大家开始叹息，宋瑞武也有些忧心，抬手一看手表，才发觉谈了太久，和委托人约的时间快到了。
　　“我该走了！”
　　“小武，你最近是不是也接了一个案子？”
　　“是啊！”
　　同事们欲言又止，个个面有难色。
　　“你要小心些。”
　　他微笑着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小心些，应该说让那些委托人小心些才是。
　　那些被杀的委托人都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都是事实上的罪犯，用钱用律师使自己脱罪。
　　他差点忘了，自己将要去见的委托人正是一个恶贯满盈的男人。
　　和委托人约见的地点是附近不远的咖啡店，他决定步行前往。
　　走到咖啡店门口，从落地玻璃里看见，委托人已安坐，四周有几个黑衣男人来回地走。
　　这一次的委托人有□□的背景，那些保镖自然是少不了。
　　他提了提手臂下的黑色公文包，推门走了进去。
　　刚走了两步，就被一个看似是那些保镖头头的人拦了下来。
　　让他平举双手，作势要对他搜身。
　　坐在沙发里的中年男人挥了挥手，严厉地说，“统统住手。”
　　那些人慌忙停下了动作，恭敬地请宋瑞武进去。
　　宋瑞武并不恼火，小走了两步坐在那男人对面，将公文包摆在了桌上。
　　“那些人不懂礼数，宋律师不要介意。”
　　“他们也是职责所在。”
　　宋瑞武温和地笑，一点脾气也没有。
　　男人喝了一口咖啡，望着他，“对我的案子，你有什么意见？”
　　“您是要小胜还是大胜？”宋瑞武带上了无边的眼镜从公文包里掏出了文件，摆在桌子正中。
　　“什么是小胜什么是大胜？”
　　“小胜就是简单的把官司打赢，大胜么，我也可以帮你把你的对手弄进监狱。”
　　男人做了了然的表情，显然格外欣赏宋瑞武；没有多少人晓得这个年轻律师的神奇之处；他不迂腐尤其拾时务，将律师二字完全吃透，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一清二楚。
　　朋友刚把宋瑞武介绍给他的时候，他还不屑，一个年轻初出茅庐的小律师能办成什么大事，谁晓得刚接触下来便知道了他的厉害。
　　原本他自己就不是善类，进监狱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但他们这种人，天生便是要与法律作对的，所以不停的敛财，谁说不是为了这一天做准备呢。
　　“如果我选大胜，你又会怎么做呢？”
　　宋瑞武抬了抬有些下滑的眼睛，淡淡地说，“我的当事人被勒索，而勒索他的人不该被送进监狱吗？”
　　“哦？”他对眼前这个年轻人产生了兴趣，“可你是律师。”
　　“可我的委托人是你。”宋瑞武抬起头笑的很憨厚。
　　委托人甚为满意，从口袋里掏出了支票，大笔一挥，填上了乍舌的数字。
　　“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宋瑞武接过支票，理所当然的表情，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支票塞进了公文包里。
　　慢慢抿了一口服务生端上的咖啡，望着窗外的夕阳。
　　“最近的案件，杨先生听说吗？”
　　“是委托人被杀的事吧。”
　　“是啊！”他望着自己的委托人眼里甚至有些悲悯。
　　委托人不屑地抽了抽嘴角，“都是那些自以为正义的蠢蛋。”
　　“你不害怕吗？如果我打赢了官司，下一个被杀的人可能就会是你。”
　　“我死不了。”他很自信。
　　“为什么？”
　　“因为我还不想死。”
　　宋瑞武开始欣赏这个男人，简单而有力量。
　　“正义的力量太虚幻，而我所存有的则是生存的力量，难道这不比正义的力量更大吗？”
　　“那么杨先生认为这个世界上有正义的存在？”
　　委托人失笑，“人有手脚，鱼有鱼鳍，我们生活的环境不同，各有所需，所以鱼不需要手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鱼身上的某些器官为了适应水这个大环境就开始进化蜕变，变成了鱼鳍，让鱼能够在水里游地更自在。所谓正义也是同一个道理，我们生活的环境已经不需要它了，而不被人需要的东西自然会退化消失变成另一件更适合我们的。所以正义不是不存在只是退化了，蜕变成邪恶。”
　　宋瑞武把奶倒进了咖啡里，搅拌混合。
　　“杨先生的理论真有趣。”
　　“我是粗人，不你们上的学多懂的也多，而我有的只是我的生存之道。”
　　我们不是在选择适合自己的生存方式而是选择能让自己活下去的方式，所以无论正义与邪恶在生存面前都不堪一击，
　　很残酷，但这就是生存之道。
　　生存之道，宋瑞武喜欢这个词。
　　作为一个律师无非是在正义和邪恶中打滚，从前他常为这两个词而苦恼，无法对自己的人生做出选择，他太迂腐，太顽固，看不透这个世界，其实说穿了，人的一生就是简单的生存二字，无论你富贵还是贫穷，其实都在生存和死亡之间徘徊，所谓殊途同归或许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把人生看简单了更易于他的选择，他要的是什么，只是生存。
　　所以没有人有资格将正义或邪恶套在另一个人身上，因为生存是一股无法阻止的人生洪流，我们一脚踏在里面，浑浊的河流早已映不出当初出生时无邪的样子，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想尽办法如何在汹涌的洪流中站稳脚步。
　　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走出咖啡店,他的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阵只掏出一只香烟壳,这才意识到今天已经是星期天了。
　　从远处传来了救火的警笛声，越来越近。
　　最近的纵火案件似乎越闹越凶，那个纵火狂却一直未见踪影。
　　想着，他眼前忽然跃过一道白影，脚下迟疑了片刻，竟未踩下去。
　　“喵！”
　　他只觉手心里冒着虚汗庆幸自己反应还算快，否则这一脚踩下去非踩断那只白猫的尾巴不可。
　　大白用那一贯的骄傲眼神看着他，上下打量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测试他的反应速度而已。
　　老板洪净池正撑着脸，朝外头张望。
　　”星期天先生打烊了，烟还要不要？”
　　宋瑞武慌忙跑了过去递上了钱。
　　洪净池扔了一包烟过来。
　　他接过烟却有些踌躇，想了想才开口，“老板，我想问问，你这儿还有空屋出租吗？”
　　“空屋？有！”她打量着他，“你被房东赶出来了？”
　　“不，不！”他摇着头，“我的房东准备移民，所以要把房子卖了。”
　　“哦！”洪净池点了点头，“我这儿的价格和你那儿一样，我就不多说了，你什么什么时候搬过来打个招呼就行。”
　　“多谢。”
　　“哎！谢倒不比我也是收房租的，不会让你白住，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交不出房租我就只能把你赶出去了。”
　　“不会不会。”
　　口袋里的那张支票足够他买栋最高档的别墅，只不过他更喜欢这个地方。
　　洪净池盯着他看了良久，忽然问道，“那么首先你得告诉我你是做什么的，有稳定的工作才能稳定的付我房租。”
　　“我是律师。”
　　“律师？”洪净池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太夸张，但这个答案的确很夸张。
　　这样一个沉默的男人竟是律师，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那个......刚才你叫我什么？”
　　“星期天先生。”
　　“星期天先生？”
　　“你每个星期天都会到我这儿买烟。”
　　他恍然地笑，伸出手，“我叫宋瑞武。”
　　“洪净池。”她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很快又放开。
　　洪净池的手让他很不舒服，粗糙，似乎长了很多的老茧，虎口处的老茧尤为明显，一个女人的手不该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