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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青葙何处,漂泊天涯 ...

  •   云蒸霞蔚,青山在晨曦中泛出一片黛色,猿啼似罗浩,击打出山中清晨的空悠寂静。小姑娘背着箩筐,用手中的钩子勾住斜上方的矮树,身体一缩一张之间便爬上了山林中裸露的青石,然后轻轻呼出了一口气。低头望去,身下的山坡被密林覆盖,已经看不清上山时的路,又往远处看去,天空蔚蓝,却有雾霭缭绕,仿佛山外边一切皆是虚幻。
      小姑娘从怀中拿出一张烙饼,就这水吃得杠香,稍作休息之后继续往山上爬,等到了山顶,天色已然大亮,云霞之中泛出金光,风从脸边吹过,好似龙啸,若是有文人墨客在此,见这景色一定会在青石之上留下丹青墨宝,以观后世,可惜我们的主角只是一个未满十岁的乡野丫头。小姑娘也不做停留,接着往前边的山谷下去,上山容易下山难,好在山背面的路不如之前陡峭,休息了两次,小姑娘便走入了山谷之中。
      这里与山顶已是两个世界,山谷之中,日光被密树遮挡,林荫下各类植物密闭,需要用柴刀劈砍才能走入,小姑娘顺着山壁往前走,就见岩泉依着山壁轻快流淌,旁边的山石被青苔覆盖,偶尔还能见到青翠的蕨类从山岩缝隙中长出,美不胜收。
      小姑娘一边避开推过来的数值,一边注意着脚下,偶尔有虫子掉到身上,她也全然不怕,轻轻拍开。树上的野果子也有难得的美味,小姑娘看到后,总是抓下几个放入箩筐中。突然她低声惊呼,地上一簇簇三裂叶的草生植物让她眼睛一亮,是黄连草!
      小姑娘放下身上的箩筐,小心翼翼地挖开旁边的土壤,见下边黄连须根缠绕,显然已经是上了年月的老东西,说实话,以前她不敢来这边的山里,所以也从未发现这样的好东西。一想到这些上了年头的黄连的价值,小姑娘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样一来,娘一定会开心的!
      挖了半箩筐的黄连,小姑娘从密林见窥见天色逐渐变黄,知快到傍晚,赶紧拿起箩筐往外走,就在她要离开时,突然一股腥风传来,小姑娘闻见,脸色立刻苍白起来。只有凶兽出现,才会有这样的味道,平时就是因为这片大山中多猛兽,如果不是因为家中日子越发艰难,小姑娘也不敢来这里。
      记起老人告诉的,如果遇到凶兽,凶多吉少,人是无路如何也跑不过这些野兽的,所以不如撞死,这里大多数凶猛的野兽如果不是十分饥饿的话,是不会随便吃人的。小姑娘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立刻躺在了地上,双眼紧闭,屏住呼吸。少时,就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似有什么东西在摩擦着地下的积叶。
      莫不是遇上了大蛇?
      然后她便感觉到有东西靠近了自己,带来一股难闻的腥风。冰冷的触觉顿时让小姑娘觉得自己脑仁发麻,全身微微颤抖,完了完了,看来是要做这畜生的口粮了,陈重的东西从她胸口爬过,那麻麻的触感以及重量带来的压力让她几次都想跳起来。那腥味越发接近她的面孔,然后一个阴冷湿润的东西碰触到了她的眼皮!
      不要不要!如果有神仙一定救救她吧!
      可惜这里不是《仙剑奇侠住》,所以并没有神仙能够听到她的呼声,即便有,在高高在上的仙人眼里,这也不过是一出自然界的物尽天择而已。
      那冰冷的物体一直盘旋在小姑娘身边,致使她一度希望自己晕厥过去,天不从人愿,恐惧让她呼吸困难,对于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来说,死亡是那么陌生,所以死亡带来的恐惧也是那么突然。
      嘶嘶嘶……冰冷的、滑腻的、仿佛无数鳞片层层鹊起与肢体交接的地方,腥味吹散了空气,重量仿佛等于死亡,抑制不住的,姑娘的脸上泛起一波波泪痕,那冷腻之物似乎对这突来的水珠万分好奇,尝试一点点擦拭,可惜咸涩的味道并非它喜欢的,磨蹭了一刻,便慢慢地离开了这里。小姑娘睁开眼睛的一刻,只看见前方的积叶下攒动着一道痕迹渐渐远去。在顾不得上害怕,小姑娘站起身,却因腿软儿跌倒,发出沉闷的声响,怕惊倒那远去的东西,她赶紧抓起扔下的箩筐,手脚并用向前爬去,顾不上刀片一样的草叶割破脸颊,就那么拼命地、拼命地挣扎着往前。
      待到一处山岩下,天然的结构形成一个小小的空间,原来里面的一条小蛇被小姑娘用钩子挑走,然后她在那边上洒下了驱蛇粉,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冷静下来,发现裤子不知道怎么就湿了,想起自己在家中的弟弟都已经不再尿床,而自己却,小姑娘咧着嘴,傻笑起来,只是一笑之下带动脸上的伤口,便更疼了。看了看框里的黄连,小姑娘仅仅抱住了箩筐,眼泪便刷的流了下来,她不敢大哭,只是小声的哽咽着,一边傻笑一边哭,伤口让她龇牙咧嘴。
      天色已然黑了,她不敢离开这块不怎么牢靠的天然庇护,只能等明天天亮。山谷的夜晚非常可怕,那不是坐在屋子里能想象到的,总感觉自己像是被抛弃了在这大山中,心里没着没落的,就是蛐蛐的叫声都能让人心惊胆战,何况那些莫名的啼声以及山风的呼啸。
      忍耐着饥饿与恐惧,小姑娘度过了恐怖的夜晚,第二天总算安全地离开了这里,她知道,如果没有意外,恐怕自己再也不敢一个人来了,所以对手中的黄连更是分外珍惜。
      “娘,我回来了!”小姑娘回到村里,样子凄凄惨惨的,那些大婶、大叔赶紧告诉小姑娘快点回家,她娘找她度急坏了。
      女人站在灶台边,一转身看见女儿满身尘土的、脸上更是五颜六色的摸样,一下子就放下了手里的水瓢,拿起燥坑便的烧火棍便气势汹汹地朝她走过来了。
      小姑娘赶紧往后退,嘴里连忙道:“娘你别打我,我知错了,可我没出去贪玩,你看我昨天因为在山里采黄精才没来得及回来。”
      见女儿怯懦的摸样,妇人愤然道:“你还知道回来!一个丫头片子不好好呆在家里,怎么就这么野!与其让你掉在不知哪里的山沟,不如我一棒子打死你来的痛快!”
      “娘!”女孩跪倒地上,“女儿看家里都没米里,所以采取山里的,娘,女儿知错了。”
      妇人听了,看到女儿摆在面前的箩筐,伸手从里面拿出黄精看了又看:“你捡这些破草作甚?不在家带你弟弟,我一天拉扯你们姐弟俩多不容易,是我上辈子欠了你们老何家的!”
      “嫂子和孩子说这些干什么?”一个身材微胖的妇人撩帘走了进来,这位是何家隔壁的大嫂李氏,为人热心,今天见这姑娘的摸样就知道她回来一准要被打,赶紧来这里劝阻。
      那妇人伸手取下何张氏手里的棍子:“嫂子你可不知道,这些黄连可是个好东西,以前二子家的小子便采了一些到镇子上卖,换了好几袋子的大米小米呢!”
      小姑娘听了立刻点头:“就是翠山哥告诉我的,这东西能换钱,娘你别生气了,等咱家卖了这些米就能买好些东西了。”
      何张氏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太让人不省心了,你爹过世不久,这家里够乱的,你却帮不上忙还总给我添乱,早晚把你送到山上当姑子去。”
      一听到这话,小姑娘吓得不敢吱声,她虽小,可也知道当姑子不是好事,起码那些姑子不能留头发,不能吃肉。
      “得了嫂子,咱们葙儿这样子做姑子多可惜,我看不如给我做儿媳,多好,看着孩子哦,小脸怎么就伤成这样,多可怜啊。”那妇人搂过小姑娘,怜惜的擦了擦她脸上没有伤口的地方。
      小姑娘低着头,心里说:才不要,以后我要嫁给翠山哥哥。
      “弟妹就你稀罕这野丫头,哎。”何张氏叹了口气,“你在这还干什么,赶紧进屋把衣服换换,去照顾你弟弟去。”
      葙儿听话地走进屋,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去找翠山哥哥的爹,托他帮忙把黄连卖掉。
      葙儿一家住在雍州地界寒微山附近的何家村里,葙儿父亲本是村里的木匠,一次外出做活时掉下了山坡,被人找到时就已经断气了,家里留下孤儿寡母三人,虽然有亲戚照应着,可是一个妇道人家却难以在这靠种田打猎为生的地方支起一个家庭。家中日子越发难过,有不少人劝何张氏再嫁,可对方一听说她带着俩孩子就不同意了,于是就只能凑合着一个人过来。
      隔日,葙儿便找到翠山爹,那人是个老实厚道的人,一听了就答应帮她代卖黄连,何张氏听了也松了一口气。
      家中幼子马上就断奶了,若没有些米,大人还能吃些野菜什么的,孩子可就受不了。何张氏心里何尝不欣慰女儿乖巧懂事,可是一想到山里那些豺狼虎豹和女孩回来时一身的伤痕,何张氏打定主意再不能让她进山。
      葙儿看着床上睡着的幼弟,脸上绽开了笑容,可一笑就带动伤口,于是便龇牙咧嘴的,赶上小孩正好睡醒,一下看到她搞怪的样子,不但丝毫不怕,还跟着嘎嘎笑了起来。葙儿看着高兴,握着小孩小手轻轻摇晃,何张氏一进屋就看到姐弟俩笑闹的样子,心里安慰,虽然日子苦了些,可看到孩子似乎就都值了,天下父母心,不外乎如此。
      还未等一家人太过开心,就听到外边吵嚷的声音。何张氏撩帘走了出去,就听见隔壁穿来争吵声。等她来到隔壁就见李氏坐在床上哭泣,而她丈夫何贵也没到地上去,此刻也呆在家里,脸色愁苦。
      “你们这是怎么了,老远就听到你们吵架。”
      “嫂子啊,你可来了,你给我评评理,我加到这何家村才不到三年,我这个败家的就要卖我的嫁妆,我这日子可还怎么过啊!”
      “吵,就你吵!”男人听了也不干了,“我何贵对你好不好,如果不是家里出了事,我又怎么愿意动你那东西!”
      何张氏听了奇怪,最近没听说村里出什么事啊,这唱哪出啊?于是忙问:“这是怎么了?可有什么难处?”
      李氏嘤嘤地哭泣,男人只得说:“你没看村头的告示吗?今天刚贴的,上面说朝廷要打仗,到我们这个村子征兵来了,每家每户都要出男丁,若不出就要交役税。我这也不是没有办法吗!马上就上秋,我要是出去,家里的地就全荒了,所以才……”
      “你不会上外边借点钱啊!”李氏也知道没办法,可心中着实委屈,忍不住道。
      男人猛的起身,脸色通红,何张氏看他样子,连忙劝说:“何贵你莫急,弟妹怀有身孕,你不要吓到她!”
      劝说一阵,何张氏便回了家,心里却愁苦起来,自家哪来的男人,幼子不足一岁,男人又去了,可这役税自家是万万拿不起的。
      何张氏的为难暂且不提,这世上常道:不怕无好事,就怕无好人。这些年连年战事,何村的事只是如干村子的缩影,于是便有些人打起了坏主意,你家不是穷吗,男人又不能走,那好,那你就卖孩子吧。这些人专找那些孩子模样生得好的人家,来回游说,最终把这些孩子买到手,然后倒卖给有钱人家或者青楼楚馆。在这兽吃人,人亦吃人的岁月里,卖孩子便不是稀罕事,可何张氏却从未想到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家中。
      “娘,你莫不要我!”葙儿攥着何张氏的手,泪眼婆娑,“娘别送我走,家里弟弟还得我来照顾,娘我进山采黄连去,卖了钱就不用买我了!”
      家之所以为家就是因为它是我们避风的港湾,哪怕只有一扇柴门,阻隔不了外面的风雨,却能人从心里寻出一丝丝的温暖。可现在,葙儿的家不要她了,看着自己亲娘冷漠的脸庞,她想念那个打她骂她的母亲,为什么一切就像做梦一样,为什么自己说不要就不要了?她畏惧猛兽,可在高的山,她也有下山的一天,可是如今,若出了这门,就再也没有家了。
      “你这小孩怎么如此执拗,快放手,你走你的,就算把你卖了我也不能再让你上山,你爹死在那,你也想死在那是不是?你是不是想把我逼死啊!”何张氏甩开了何葙的手,“你弟还不满一岁,家里已经养活不起你们两个了,你走吧!”
      “呜……娘……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葙儿哭得喘不过气了,人牙子看惯了这场面,不以为意,把手中的钱递给何张氏,拉起何葙往外走。
      “不要大婶!你不要拉我走,我娘会后悔的,我求你了!”葙儿整个人扑到地上,说什么也不走。
      “你这丫头好不识趣!”那牙子狠狠瞪着姑娘,“你个拖油瓶的,给你娘积积德吧!”
      葙儿知道就算自己再努力也帮不了家里多少,但她也从未想过自己是个拖油瓶,一时间母亲往日的气话都浮在她脑子里“上山当姑子”、“没你该多好”、“不好养的”、“讨债鬼”……人就是这样,悲观时所想的东西只能把自己往深渊里拖,就比如个刚刚懂得人情世故的孩子,把气话当成了真心话,着实伤了自己的心。
      没有了她的挣扎,人牙子三两下就把她弄上了马车,看着消失在土道尽头的马车,何张氏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她明白这一去恐怕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了,这一刻仿佛天旋地转,女儿往日的好都浮上心头,于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可那远去的孩子又怎么还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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