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期之诗》薄葬子

3、三

　　哎，我问你一下啊，人死了以后，真的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做了吗？

　　那是当然的啦。生前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活下去吗？如果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大概就是有些是为了自己更好地活下去，有些是为了别人更好地活下去。

　　这样啊……金钱、权力、物质什么的，我可以理解，死后一定是不需要再考虑的了。可是，感情的话，也完全消失了吗？人死了以后，就不需要做任何事，去维系与他人的感情了吗？死者之间，就没有建立过朋友或者恋人这样的关系了吗？至少，有些生前就已经有了羁绊的人，到了这边以后，总不可能什么也不需要去做吧。

　　你还是不明白啊。那样的感情，在这边已经完全不同于在那边的样子了。我们现在说的，可是「需不需要去做」的问题，而不是「该做什么事」啊。

　　也就是说，只是是否愿意的问题吗？

　　可以这么说吧，你才刚死没多久，有那么多时间去适应，用不着那么着急。

　　楚衣走在女孩身边，闲聊之间，禁不住低下头欣赏她那身华美的深衣，金色的曼陀罗花纹让人看一眼就要陷进去。

　　长长的下摆在地上拖动着，却完全没有变脏，也不见残破。

　　「你的衣服，是经过附魔的吗？」

　　「附魔？」

　　「如果没有魔法的加持，为什么一点灰尘都不沾呢？」

　　何落得意地笑起来。

　　「这是我花了好几年收集的布料，又找了最棒的裁缝用了五年制成的哦~怎样？很厉害吧？」

　　「是很厉害没错，但是完全没有在回答我的问题……」

　　「你问题太多啦！答应我的故事还没说，就拿这么多问题来烦我，太可恶了。」

　　「要说的话，你又非要等到见过修理师，治好了伤口以后才说……」

　　「因为你现在心里还想着『要找修理师』这件事，怎么可能会好好讲故事。」

　　话是这样说，可是……

　　何落的出现，稍微打乱了他的计划，本来没想要这么快就找修理师的。

　　倒不是说在怪她……

　　本来自己就有意要把找修理师这件事推迟了，因为，那之后实在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啊。

　　现在她忽然拖着自己去找修理师，那之后再给她讲自己是怎么死的。

　　再之后，就……

　　人生……不，死后的一切都失去目的性了！

　　如果这是电影的话，直接就可以打上「The End」的字幕了啊！

　　至少在前一分钟显示一个「十年后」吧。

　　不，应该是要尽力避免这种事发生……呐，何落，你平时做些什么事呢？能不能说出来参考一下？

　　有必要吗？

　　我是觉得……自己实在是想不出来要做什么。

　　他环视着周围那些死者，叹了口气。

　　刚才看到的那些，雕刻沥青的，用树来种出迷宫的，还有打造完美玻璃球的……实在都不是什么好模仿的对象，境界太高了啊。

　　哈？你是说我看上去境界很低？

　　并没有这样的潜台词啦！告诉我好不好，或者教我一下新来的死人一般都在做什么也好。

　　我有这样的义务吗？

　　求你的！

　　什么都不做。

　　何落就是这样的人，一开始就什么都不做，因为想不到要做什么。渐渐地就找到了想要定居的地方，有了竹林中的豪宅，然后最重要的是，遇到了会讲故事的沐书子。那之后，又开始什么都不需要去做了。

　　由无而始，由无而终……

　　不，这并不是结束。

　　那么什么都不需要去做，就能渐渐找到可做之事了吗？总觉得好矛盾……

　　隐居的竹林，是要靠自己去寻找的。那样大的宅子，是要靠自己去建的。人，也是靠自己来等的。

　　因为这是死后的世界，不会有花钱雇佣别人代劳这种事，也不会有建好房子等人来买的人，且不说已经没了钱这个概念。既然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为别人做这样的事呢？而死人又有那么多闲暇，自己想要什么就自己来做，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这样的事，楚衣还可以接受。

　　然而那样的事……

　　「没错，没有转世这种说法哦，也没有天堂和地狱什么的。人死了以后都会到这边，而且死了就是死了，这是个永恒的事实，没有升入天国，或者下地狱受刑的说法，也不可能转世。任何宗教里的说法，或者大家所以为的那些所谓死后的常识，都不存在。」

　　「怎么会……如果没有转世的话，就永远这样死下去了吗？」

　　「奇怪的说法，不过确实是这样的呢。」

　　「可是，如果死人都在这边，又不会消失的话，这里岂不是早就挤满人了吗？从古至今死了的人那么多……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呢，从来没有人说过。」

　　「因为真正死了的人都回不去了啊，那些乱来的濒死体验怎么能当真呢？至于你说的挤满了人的问题，这边可是很大的哦，完全能装得下，而且。」

　　何落就这样闭上了嘴，留下苦苦等待下文的楚衣。他低头等着她，心被悬在半空都快抓狂了。

　　「而且什么啊！为什么在而且后面直接跟了个句号啊！」

　　「等你把自己的故事告诉我后，我再决定要不要跟你讲。再说我不说出来，你迟早也会自己明白的。」

　　于是就这样又被玩了一回。

　　他总算明白了，从这个任性的小姑娘嘴里不可能得到任何有用的，或者说完整的信息……

　　但是目前所知道的事，已经足够他纠结了。

　　如果没有转世，永远死下去的话……

　　「何落，我们能不能过段时间再找修理师？」

　　她侧过脸来看着斜后方的少年，并没有停下脚步。

　　「继续？」

　　「我是说，能不能我现在就给你讲故事，然后你再回答我想要问的问题。这样憋着我会发疯的！」

　　楚衣快步跟上她，央求道。

　　「你这孩子好心急呀，这可不是这边的风格呢，不把生前那个世界的习惯改掉的话，会被大家唾弃的。」

　　「不不，我不急。」

　　少年摆摆手，故作轻松地说。

　　「你看，这个伤口不治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都已经习惯了。而且带着这把菜刀也不方便，放口袋又嫌太大，所以还可以这样嘛。」

　　他把刀插回伤口，恢复了它砍入他脖子的造型。也就是，当成刀架来用。

　　楚衣感觉自己已经坏掉了……

　　「所以说……如何？」

　　「可是已经到了啊。」

　　何落停下脚步，伸出玉雕般的手指，指向一处巨大立方体一样的房子，仰起脸看着他。

　　「那里就是修理师的工房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