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期之诗》薄葬子

1、一

　　从前有一只鱼，它觉得生活实在太糟糕了，有多糟糕呢？你觉得自己的生活有多糟糕，那么就是糟糕到那个程度。

　　于是它买了个氢气球。

　　有只路过的白鸟看到半空中快要死了的鱼，就把气球啄爆了，然后问鱼：

　　「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了，也没有做起来比较开心的事。」

　　「所以要死？可是，不至于要死。」

　　「不是的，我听说，天空是没有边际的，我想朝着某个方向飞下去的话，总会遇到我不讨厌的世界吧。」

　　「但你不是飞行，只是漂浮着罢了。」

　　白鸟飞走之前，还说了一句话。「什么都不做，那就别想着去做了吧，有时候懒散一点也好。」

　　鱼就试着不去想要做什么，那样就有很多时间，想很多事做很多梦。

　　然后，它能容纳的世界变得很大，它也变得很大，鱼尾就有几千里长。

　　但是它还是讨厌这个世界，于是它振翅，化作巨鸟，光是双翅就有上千里之大。

　　挥动的双翅扬起了席卷整个大地的疾风，海面就像冰激凌一样被刮起了细细的一层，那就是海啸的波涛了。

　　它俯瞰着海啸吞食着大地，俯瞰的遥远让它终于离开。

　　后来它遇到过很多世界，有不讨厌的，却没遇到过喜欢的。

　　故事完了？

　　完了。

　　可是白鸟呢？

　　白鸟，后来应该遇见喜欢的人了吧。

　　不是人吧，难道不应该是另一只鸟吗……可是白鸟应该也能听到这个故事的吧？

　　不会的，之前的事它不知道，之后的也一样。

　　为什么？

　　谁知道呢？只是说个故事而已，故事说完，就是晚安的意思了。

　　沐书子，你骗我。

　　明明是把一张冷笑话漫画，《空之境界》，还有《逍遥游》混在一起剪切拼贴，弄出所谓的睡前故事来敷衍我。

　　看在还算是有属于你自己的话的份上，姑且原谅你。

　　但是那到底算什么故事啊，把偷来的部分去掉后，明明只有几句话而已。

　　说的还都是本来就属于这里的事。

　　可是……

　　她一步一步地走着，踢起脚边的石子，在青石板的小径上发出空洞的响声。

　　……自己最后还是睡着了啊。

　　醒过来，那家伙又和以前一样不辞而别。

　　她不生气，才没有为这种事就生气。反正沐书子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早就习惯了。

　　「呀！」

　　右脚的脚尖好疼，踢得太用力啦……

　　小石子很快地飞了出去，却没有听到落地声，而是一种很沉闷的声音。

　　她抬起头来，望着对面那个瘦弱阴郁的少年。

　　被石头打到的脚很疼，但他只是张着嘴，没有叫出来。出神地望着对面那个小小的女孩子，真的好小，就像五岁的小孩。

　　但是那漆黑的双瞳却深不见底，那张人偶般精致的脸，此时倒显出了一丝诡谲。

　　少年的目光躲闪着那对黑瞳，从她绸缎般的、几乎和身上的华服一样长的黑发，移到了她身侧幽深的竹林上，盯着竹林中若隐若现的大宅的屋角。

　　他紧张得话都说不出了。

　　「有事吗？没有的话，请你立刻离开好吗？」

　　她软软的声音，把正在编织第一句话的少年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字句瞬间散落了。

　　「那个……请问……这、这……」

　　她静静地注视着月光下的少年，夜风让竹林发出轻柔的飒飒声。

　　……竹林，月光，幽径，男孩遇见了女孩……

　　这本来是一次美好的相遇。

　　如果她的眼神能剥离那种黑洞般的质感，而他的脖子上也没有插着一把刀的话。

　　少年支吾了半天，终于说道：「……对不起，我没想到这院子里真的有人住……」

　　她垂下眼，仿佛只是希望对方快点把话说完，然后离开，其他的一概不感兴趣。

　　「已经四天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人。我还以为这地方不可能有人了……」

　　少年侧眼望着竹林，小声地解释着，等他意识到那个女孩似乎离他越来越近时，已经晚了。

　　她若无其事地把菜刀从他脖子上取下来，少年惊恐地呆站了好久，才试着摸了摸菜刀曾经存在的地方。

　　然后吓得赶紧缩回了手。

　　脖子上那个深可见骨的切口还在，边缘依然向外翻着，他努力想要忘掉那个可怕的触感。

　　「我……不知道可以取下来……」

　　「死了四天了，这点事情都不敢尝试吗？」

　　「我以为，会喷血……」

　　他红着脸答道。

　　是啊，已经死了四天了。最初的惊愕与恐惧，不甘的眼泪，都已经过去了。要平静地接受自己的死亡，不出三天就已经足够。

　　可是还是不敢去碰插在脖子上那把菜刀，好像不去碰它，就能否认自己的死亡一样。

　　毕竟这个……死后的世界，看起来和原来那个世界，太相似了，几乎没有任何的不同。

　　除了没有人以外。四天以来，哭干了眼泪的少年，渐渐地忘了害怕和孤独，想要在这个空旷的世界中找到一个同类，也就是……和他一样的幽灵吧……

　　可是什么也没有，一个人也没有，像是一切都被遗弃了一样。难道说死后的人，都要独自承受这样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吗？

　　他在山林间走了四天，除了几只乌鸦以外，没有看到过任何活物。

　　直到发现了这个隐藏在竹林中的豪宅。

　　他本以为这里也像其他地方一样，空无一人。辗转了好几天的少年，很想找个正常一点的休息之处，至少不要再睡在树下。

　　然而沿着院子里的小径，才走了没多久，就遇到了这个女孩。

　　「所以……你也已经死……你也是幽灵吗？」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不是，你也不是。大家都只是死过了的人而已。」

　　「噢……嗯……」

　　「去找修理师，把你的脖子弄好。在这边伤口可是不会愈合的。不过，你想留着那道伤，也是可以的。」

　　她淡淡地说完，像是用尽了最后的耐心，终于尽到了此间主人的义务，转过身走了。

　　「喂，等一……不对，请问要怎样才能找到修理师呢？」

　　「反正你已经死了，有那么多时间，慢慢去找就好。人多的地方就是了。」

　　她头也不回地答道。

　　「实在不好意思，能请你带我去吗？」

　　「我在等沐书子。」

　　「梳子？」

　　「不是……」

　　果然是太久没和沐书子以外的人说过话了，那个孩子根本不认识他啊……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微低下头，但又很快用冰冷地声音对少年说：

　　「你快走吧。」

　　她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中。

　　这样的拒绝，就是没办法的事了……

　　少年丧气地垂下头，开始独自寻找那个不知存在何处的修理师。

　　女孩坐在门口，望着清冷的弯月，摇晃着双脚。

　　那孩子能找到吗？最近的修理师，离这里也挺远的呢……

　　寻找这种事，果然离自己太遥远了。她还是习惯于等待。

　　「当~」

　　脚边传来这样的声音。

　　原来是那孩子的刀……

　　她出神地看着它，上面的血迹已经干透了，像是刀身上本来就存在的暗红色浮雕。

　　有那么一段时间，沐书子喜欢收集这样的东西，他说能跟着死者到这边的物品，都带着很多的故事。

　　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是致死的物品，他们最后接触的属于那个世界的东西。

　　但是她没有阅读那些故事的能力，只能听他为她缓缓讲述。

　　为什么不亲自问那些东西的主人呢？她忽然这样想。

　　不，他们不一定愿意说的吧，而且……

　　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人了呢。

　　去问问那孩子，他的故事吗？

　　顺便带他去找修理师，这边的山林可是很容易谜路的呢，虽然有用不完的时间……

　　不行，已经说了自己在等人了呀……

　　可是……

　　可是。

　　偶尔，也让沐书子等等自己吧！

　　她拿起菜刀，再次踏上了竹林中的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