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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十六章 箫声未起琴声落【二】 ...

  •   宁未央目光茫然,死死盯着杜青蛾的腿看了许久,突然用手捂住嘴,眼中泪水汹涌而下。杜青蛾默默看着她,便好像宁未央哭的不是她,而是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宁未央坐倒在地上,眼睛不敢去看杜青蛾,只死死盯着地面,双肩不住颤抖。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之中只听杜青蛾的声音说道:“未央,不要再哭了。”宁未央的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从齿缝之中低低的挤出两个字“是谁?”杜青蛾不语,宁未央抬起头来,直视着她眼睛,“是不是他?”杜青蛾嘴角牵扯了一下,似是在笑,摇了摇头,“未央,不要再问了。……这就是我的命。”顿了顿又道:“过来和我坐一会儿,这些日子,我很想你。”
      宁未央擦了擦眼泪,爬起坐到杜青蛾身边,紧紧挨着她坐下,两人都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在这空荡荡的石殿之中,似乎这已是唯一的慰藉。杜青蛾转头看了宁未央一眼,摇头道:“未央,你哭的样子没有你笑的时候好看,往后,你还是要多笑一笑。”宁未央想说话,喉咙中却好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什么也说不出来,心中愤怒、仇恨、悲伤、痛苦好像一条条钢锯在心上来回拉扯,一颗心剧痛难当,仿佛就要被撕扯的碎了。
      杜青蛾看见她眼睛血红,浑身发抖,轻轻叹了口气,忽然道:“未央,你真真正正的爱过一个人么?”宁未央怔了一下,脑海之中蓦的出现了一双比最黑的黑夜还要黑的眼眸,心头泛上一阵柔软,连方才那撕心裂肺的痛也似乎轻了许多,不自禁的,她的眉目之间早已染上一片柔情,点点头道:“有的。”杜青蛾下颔微微上扬,两眼痴痴盯着石殿之顶,唇角微微漾起一片笑意,“爱一个人,纵是为他死了,也心甘情愿,是不是?即便这一切他都不知道,也无所谓,对不对?”宁未央想起默子轩与自己恩断情绝,自己即便为他万劫不复,他也是不知道的,悲从中来,泪水再次流了下来,点了点头,哽咽道:“是。”转头看着杜青蛾,道:“是萧诀么?”杜青蛾闭上眼睛,苍白的脸上忽然飞起了一片红云,唇角扬起,轻轻说:“是啊。”宁未央点了点头,也仰头看着石殿之顶,回想起昔日她带着默子轩和萧诀到杜青蛾的画舫之上,四人饮酒作诗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现在想来却已是物是人非,恍若隔世。突然想起那日她与默子轩两人在船头临风赏月,听见杜青蛾唱的那首曲子,“……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明月在天,亘古不变,人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杜青蛾忽道:“未央,本来答应要教你学弹琴,现在……也再不能够了,这件事,只能失信于你。”宁未央听她如此说,想到她此后再不能弹琴,心中更是悲伤,又怕再哭让她更加难受,强颜道:“不妨事,那东西想来我也学不会。”杜青蛾淡淡笑了笑,将头慢慢靠在她的肩头,两人就这样静静坐着,良久良久,忽听杜青蛾说道:“未央,我从未求过你甚么事,对不对?”宁未央想了想,点点头道:“嗯,你是向来不求人的。”杜青蛾“嗯”了一声,接道:“那么我现在求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好不好。”宁未央强忍眼泪,道:“你说罢,别说是一件,一百件我也都会答应。”忽然想到自己如今身犯重罪,武功全失,明日是生是死尚且不知,答应杜青蛾的事又要如何为她做到?心思百转,终是暗下决心:她从未求过我甚么,这一件事,无论怎样都要拼命为她做到。
      杜青蛾头靠在她肩头,并未看见她脸上神色变化,轻轻的说:“这件事,只有你,才能替我做到。”宁未央问道:“什么事?你说罢。”
      “杀了我。”
      宁未央猛地坐起,几乎将杜青蛾一把推倒,颤声道:“你……说甚么?”杜青蛾坐直身子,注视着她的眼睛,目中神色平静如水,“未央,我求你杀了我。”宁未央猛地摇头,尖声叫道:“不可能!我做不到!”杜青蛾似乎早就想到她会如此反应,叹了口气,道:“你方才已经答应我了。”宁未央怒道:“我答应你,只因我并不知道你求我做的竟是这样的事!”
      杜青蛾默然不语,两人就这样坐在地上,互相注视,不知过了多久,杜青蛾眼中忽然缓缓留下两行眼泪,“未央,你觉得我现在这样,死了还会比活着更痛苦么?”宁未央看见她的眼泪,心中一震,也流下泪来,却仍拼命摇头道:“不管你怎么说,我……我始终都做不到。”杜青蛾定定的看着宁未央,不知为何,她的眼睛此时异常明亮,“他们砍了我的手脚,给我穿上这身滑稽的衣服,将我像小丑一样的摆在这里任人观赏取笑,未央,你尝到过生不如死的滋味么?他们给我吃,给我喝,我若不吃,他们便像对待猪狗一般往我嘴里灌,未央,你知道连死都死不成是怎样一种痛苦么?他们每天都会来取笑我,看我像狗一样在地上爬来爬去,你看到那把匕首了么?”杜青蛾的眼睛向那桌案之下看去,宁未央也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桌案之下,果然有一把银制的匕首,在灯光之下闪闪发亮,杜青蛾轻轻笑了一声,“他们有意把匕首放在那里,因为他们知道,我没手没脚,就是给我把刀,我也死不了。”如此惨绝人寰的事情,在她说来,声音平静如水,仿佛说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一件平平常常的事。宁未央泪眼模糊,默默的看着她,看着她形容枯槁,披头散发,她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尖刀深深的刺进她的心里,一刀一刀,鲜血淋漓,生不如死的滋味她怎能不知,但杜青蛾所受的折磨凌辱,远比她所体验的,要痛苦千倍万倍,她只能不停地咬着牙,不知不觉已经咬出血来。
      宁未央猝然闭上眼睛,一字字的道:“不要再说了!我……答应你。”杜青蛾轻轻松了口气,面上露出一丝微笑。宁未央用力从地上爬起身来,慢慢走到那红木桌案之旁,缓缓弯下腰去,将那把匕首捡了起来。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拉开刀鞘,雪亮的刀身为灯光激起了一片刺目的光芒,不是上品,但刀毕竟是刀。宁未央背对着杜青蛾,淡淡的说:“青蛾,我本想让你去的不那么痛苦,但我现在全身功力尽失,所有的掌力指力,通通使不出来,所以,只有用这个。”杜青蛾在身后微笑看她,“不妨,无论怎样,于我都是一种解脱。”
      宁未央将刀鞘丢在一边,“叮当”一声,在空寂的石殿之中,听起来竟然如此惊心动魄,转过身来,缓步走到她身前,慢慢蹲下,静静的看着她的眼睛,杜青蛾的眼睛在灯光映照之下闪闪发亮,如今,唯有从这双眼睛,才能依稀看到她当日的绝世风华。两人对视良久,杜青蛾开口道:“未央,动手罢。”宁未央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她双眼,轻声说道:“青蛾,你还有甚么话要说么?”杜青蛾微笑摇头,忽然抬眼道:“如果,你日后还能见到他的话,……替我…看他一眼。”她犹豫再三,终究只是说了“看他一眼”这四个字。
      宁未央点了点头,道:“好。”眼睛盯着匕首雪亮的刀锋,忽然低声说了一句“青蛾,对不起。”手腕蓦的一翻,快如闪电,匕首已没入杜青蛾胸口。杜青蛾面上并无丝毫痛苦之色,身子缓缓后仰,倒在宁未央怀里,笑了笑道:“未央,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救了我。”她每说一个字,便有大股的鲜血涌出,宁未央双手发抖,不忍看她,在这生死离别时刻,却又不得不看。杜青蛾眼睛直直看着宁未央,断断续续的道:“未央,……我要…走了,你……你要保重,小心……景…小楼……”这句话说完,双目缓缓阖上,再无声息。
      宁未央仰头向天,逼退了眼中最后的泪水,将杜青蛾的尸身紧紧抱在怀里,不肯松开,眼前恍然出现那个一身素色的清丽女子,翩然回首,淡然一笑,她说:“宁姑娘,我叫杜青蛾,你的伤口要紧么?我这里有刀伤药……”,她说:“未央,你的武功很是厉害,我要是有你一半也就好了……”,她说:“未央,你也想学弹琴么?你若真的喜欢,我便教你……”她终于还是没有教她,她再也不能教她了,她死了。宁未央忽地仰天大叫:“啊——”,声音凄厉,将石殿中的灯火都震得忽明忽灭,叫声渐弱,终是放声痛哭。
      不知到底哭了多久,石殿里的三盏灯火都燃尽了灯油,渐次熄灭了。黑暗之中,杜青蛾的尸体早已冰冷,宁未央的心也一分分的冰冷下去。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承受了太多的痛苦,最爱的人弃她而去,永不回头,现在,唯一的朋友也死在了自己怀中。她真的只剩下孤伶伶的一个人了,在这个世上,再没一个人在意她的死活,也再没一个人肯给她一点温暖。宁未央紧紧抱着杜青蛾冰冷的尸体,就这样坐在一片黑暗当中,刚才她的哭声震耳欲聋,却也并无一人进来这石殿看上一眼,她真的已经被这个世界遗弃了。
      黑暗之中,忽然亮起了一点火光,脚步声响,一个人举着火折,缓缓走到她身前站定。宁未央仿若未觉,仍旧呆呆坐着,那人也不说话,手拿火折,静静站着看她。良久良久,许是那跳跃的火光终于刺痛了她的双眼,宁未央抬起头来,目光茫然的落在那人脸上,她眼中原本晶莹灿烂的光芒已消失殆尽,只有一片绝望的死灰,看了半天,忽然笑了一下,道:“你来了。”那人“嗯”了一声,宁未央低下眼睛,不再看他,仍旧微笑道:“我亲手,杀了我唯一的朋友。”那人没有说话,半晌才道:“走罢。”宁未央摇了摇头,说:“我哪儿都不去,我就在这陪着她。”那人冷冷的道:“她已经死了,你还没死。”宁未央笑道:“还没死么?你现在就可以一剑杀了我。”那人忽然叹了口气,淡淡的道:“我若要杀你,早在巢湖之畔就可以,又何必等到现在。”弯下腰去,伸手拉她手臂,宁未央厉声叫道:“不许碰我!”那人也不理睬,仍是抓住她手腕,未央神志已有些恍惚不清,见他抓住自己,又急又怒,手上没刀没剑,想也不想,张口便往他手上咬去,那人似是微微愣了一下,竟没躲闪,被她一下狠狠咬住,疼得一哆嗦,手下却毫不迟疑,用力将她拉了起来。
      宁未央被他拉得站了起来,杜青蛾的尸身也跌落地上,未央见咬也不管用,便像疯了一般,向着那人又踢又打,口中大骂:“你滚开!你这个混蛋魔鬼!”那人一手抓着她,一手拿着火折子,腾不出手,一时被她踢打了好几下,“哼”了一声,左手将火折子向后一扔,将她另一只手也牢牢抓住,向怀里一带,宁未央拼命挣扎,怎奈那人双臂如铁,将她牢牢圈在怀中,火折子被扔在地下,石殿之中又是一片漆黑,那人似是叹了口气,在她耳边说道:“我答应你,会将她好好安葬,再不许有人去打扰她。”这句话说了出来,宁未央竟突然安静了下来,不再厮打,谁都知道,冰焰教的右护法,只在教主一人之下,所说之言,无人敢逆。那人并未松开她,左手轻轻在她背上一拂,点了她的睡穴,宁未央身子一软,头缓缓的靠在那人肩上,再不动弹。那人静静站了一会,弯腰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出了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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