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百岁》林之书

34、第三十二章 与自己和解

　　把世谱叠好夹进《黑手党大百科》，泽田把书放回钉在墙上的小书架。瞥一眼在吃最后一点冰淇淋碗底的里包恩，说真的他还想关心一下婴儿老师的肠胃，但想到会随时拿出枪械和手雷来教训他的恐怖教师也会困扰于牙疼和胃痛，未免太违和了，泽田最终还是把话咽回肚子里。
　　站起来活动一下肩膀，泽田问：“今天晚上要出去吃，老师有什么想吃的吗？”
　　里包恩抬起头：“惯例？”
　　泽田打开衣柜，找出自己的浴衣：“嗯，每个月爸爸寄钱来的那天，我和妈妈会出去吃一顿好的，然后到公共澡堂去泡澡，老师愿意去吗？”
　　里包恩看着泽田抱出浴衣放在床上：“可以。我没特别想吃的。”
　　泽田从床下拖出置物箱，拿出木屐：“那就去吃寿司吧，上次说要请妈妈吃，老师来日本也还没吃过正宗的寿司吧？”
　　里包恩不置可否地回答：“我这次来日本还没吃过。”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泽田差点忘了，老师是个有钱人呢。“那么浴衣……”他一回头，就看到里包恩打开他的哆啦A梦手提箱，里面放着一套叠好的纯黑小浴衣，上面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双小木屐。
　　这箱子里真是出现什么都不奇怪。里包恩总不会早料到要用浴衣而准备好，难不成……泽田不动声色地四下看了看，发现列恩趴在里包恩的帽子背面，背后露出一条尾巴，看来不是列恩变的。
　　“还有蓝波……”实在找不出可以给他穿的浴衣，里包恩肯定也不会给他准备，这次就算了。
　　泽田拉开浴室门，取出小浴盆，把肥皂、毛巾和小凳子都放进浴盆里，里包恩在门外说：“这个我没准备哦。”
　　看来里包恩还没有到万能的地步，泽田想了想：“妈妈有留着我小时候的东西，浴盆应该也在，老师不介意用旧的东西吧？”
　　里包恩点了点头，泽田才到储物间去找出自己小学和幼稚园时候用过的木盆，上面的图案分别是哆啦A梦和阿童木，他的喜好还真够古典的。
　　在两个木盆中犹豫一下，泽田还是在里包恩紧迫的目光下把哆啦A梦浴盆递给他，帮他装洗浴用品的时候，泽田忍不住又发散了一下，如果说里包恩是哆啦A梦的话，自己岂不就是野比大雄吗，这个比方也太不友好了吧！就算同样学习成绩糟糕运动神经迟钝，野比大雄至少是射击和翻花绳的天才，自己好像是什么都不行啊！
　　他曾经也是个聪明孩子的……原本泽田只是对有天赋的人比较羡慕略微嫉妒，现在他决定开始讨厌天才了。
　　这么一想里包恩作为教师还真辛苦——
　　泽田在里包恩发现自己居然敢同情他之前挪开目光，双目无神地望向天花板，他还是多同情自己比较好。
　　带上浴衣和浴盆下楼和奈奈汇合，奈奈已经把蓝波也找了出来，蓝波把奈奈的浴盆当小船坐在里面，神气活现地挥舞着毛巾：“蓝波大人要去吃寿司了！”奈奈在一旁含笑看着。
　　小孩子的头疼和可爱之处都在于此啊。泽田无奈地笑一笑，把自己的浴盆交给奈奈，连着木盆一起抱起蓝波：“好了，出发吧。”

　　山本家的竹寿司生意不错，泽田一家到时天色不算晚，店里几乎坐满了。山本还在训练没有回来，泽田就没有贸然去和忙碌的山本老板打招呼。每人点了一份内容不同的寿司套餐，四个人都没把店里的全部寿司种类凑齐。
　　没必要替彭格列省钱，每人点的套餐里都有昂贵的海产，不过泽田和蓝波吃起来都是一口一个，毫无对精致料理的尊重，只有奈奈和里包恩在认真品尝。
　　夏天日短，吃完寿司天已经黑了，四人慢慢走路消食，前往公共澡堂。
　　并盛只有一家公共澡堂，生意一直很好，周末简直人满为患，工作日则宽裕一点。进门之前，泽田就感到微妙的不对劲，把入浴费放进收银盒，经过番台前打盹儿的收银员，踏进淋浴区，面对眼前一片空荡荡，泽田纲吉这才意识到，不对劲的是澡堂外这段路上的男性太少了，几乎没有——里包恩是清场了吧，绝对是专门对男汤清场了！
　　里包恩裹着毛巾，理直气壮且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摆好小椅子坐下，迅速给自己洗出满头泡沫。蓝波哈哈大笑着蹦进去，不知何时已经用肥皂在木盆底抹了一层，在宽敞光滑的淋浴区地面坐着木盆玩起漂移。
　　泽田对于事态如此迅速的发展十分不适，又不得不接受现状，仔细想想清场是有必要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蓝波就会掏出危险玩意儿来，他颇为心虚地往门外瞥一眼，对今晚本来想泡澡的并盛居民感到由衷的抱歉。

　　泡澡本来是为了放松，不过这次泡澡绝对是泽田十四年来最艰难的一次，从淋浴区到泡汤区，一直在操心蓝波会不会滑倒、磕到、泡沫进眼睛或者淹水，好不容易蓝波玩累了，抱着泽田幼稚园时候的小黄鸭泡在装满水的浴盆里半晕半睡，飘在汤池中，十年前的木盆质量真好，这样都没沉。
　　泽田总算能放下吊着的这口气，靠在汤池边缘长长地舒了口气，全身都松懈下来。里包恩则用列恩变出一个不知什么质地的绵软高台，垫在汤池里，躺在泽田旁边泡着，也只露出一个头。
　　偌大的汤池只有两个人还真是够奢侈的，也是托里包恩的福，才能享受这么宽敞的汤池，泽田泡得全身都暖洋洋软绵绵的，连日积累的疲惫似乎都融化消解在热水里。
　　热气蒸腾中一片静谧，两人都昏昏欲睡。泽田慢腾腾开口：“老师，爸爸寄来那么多钱……”或者说彭格列以泽田家光名义寄来的钱，“我打算请狱寺君来家里吃饭。”
　　里包恩没有睁眼，懒洋洋地说：“随便你。”
　　泽田有点失落，又有点振作：“老师，我想不要别人干涉我的生活，也不干涉别人的生活，果然还是做不到，我太年轻了。”
　　里包恩一针见血地说：“那不是好事吗，你从没喜欢过一个人活着吧。”
　　放了大话结果被戳穿有点羞耻，男人在坦诚相待的时候会更容易敞开心扉吗，这么想更羞耻了，泽田把额头上搭着的毛巾拉下来盖住脸：“老师，你这么敏锐，人际关系会很艰难的。”
　　里包恩不以为意：“我可是被人称作如同会读心术一样呢。”

　　这段时间泽田的精神绷得太紧了，难得一次放松的机会，他泡到全身发热，起来之后都感觉轻飘飘的。
　　蓝波半睡半醒的时候乖得不行，头一点一点的任泽田摆弄，泽田给他擦干睡吹头发，套上奶牛图案连体衣，再披一件绘着海浪和松针的天蓝色短褂，这是泽田七五三节时候的礼物呢。
　　从男汤出来，奈奈已经等在外面了，明显没发现男汤那边的异常，分别递给泽田和里包恩牛奶，蓝波歪歪扭扭地被牵出来，扑到奈奈怀里，一秒睡着。
　　奈奈的浴衣是很常见的粉色樱花图案，泽田的浴衣是他今年刚上国中时奈奈买的，图案是金红相间的菊花，泽田一直戏称为番茄炒蛋色。里包恩也换上浴衣和木屐，还拄着一根袖珍手杖，一幅老气横秋的样子，难得没有用泽田代步。奈奈抱着蓝波，泽田抄着手，配合里包恩那小小的步伐，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
　　弯弯的月牙悬挂在天边，夏季的星星很闪亮，晚风轻柔微凉，泽田感觉好久没有这么轻松悠闲地走在路上，上一次这样远得好像是上辈子了，其实才是上个月，里包恩的到来，好像开启了新的人生，无论好坏，唯一能确定的一点就是和以前截然不同。
　　心境上的放松让他的思绪开阔不少，里包恩带来的问题其实一件都没有解决，但其中大部分他决定不再用来为难自己了。
　　踏着夜色回到家，进门之前，泽田突然对奈奈说“妈妈，我爱你。”
　　奈奈轻快地回答：“我也是哦。”
　　泽田把蓝波送去房间，里包恩看向奈奈：“纲吉经常这么说吗？”
　　奈奈眉眼弯弯地笑道：“纲君这孩子看上去一本正经，其实是个非常可爱的孩子哦，浪漫又坦率，这几天里包恩来了他有点害羞，不然还会说的更多。”
　　里包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泽田安置好蓝波，回到房间，就看到里包恩拄着手杖站在他床上，似笑非笑：“很神清气爽的样子嘛。”
　　泽田在床前的地面坐下：“因为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泽田用法语念诵，他上辈子读的就是法文原文，“我从健谈者那里学会了静默，从狭隘者那里学会了宽容，从残忍者那里学会了仁爱，但奇怪的是，我对这些老师并未心存感激。”
　　他坦然地直视里包恩的眼睛。
　　倘若里包恩的目的是把他培养成一个成功的犯罪首脑，对于这样一位目前举世无双的独行杀手，他无需，也不应该心存感激。
　　里包恩欣赏地抬起手杖，点了一下泽田的肩膀：“保持这种气势，你的出师指日可待。”
　　即使确立了对待里包恩的心态，泽田也没矫正他赢过里包恩的概率：“你所指的日期是一百年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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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我从健谈者那里学会了静默，从狭隘者那里学会了宽容，从残忍者那里学会了仁爱，但奇怪的是，我对这些老师并未心存感激。——纪伯伦《沙与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