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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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来去匆匆，只稍驻时日，便只身又往南山。陈平只觉得似乎一梦醒来，便听府中下人说“留侯留书修仙去了”。
陈平只能摇头，连书信都不必拆开。真有心修仙，又何必牵牵绊绊，书来信往？总有一天，张良会在有意无意的浅笑轻嗔中化了云变了雨，轻纵了身成了一道青烟，最后变成为这长安街头无处不在的传言。
礼仪的制定是开国之后偌大的一桩盛事。秦制极崇法治，却无人情，是以人心不能聚，王权虽极强盛，民心却显淡漠。那层极坚硬的法制外壳一碎，便溃散一地，无法拾起。刘邦从马背上取了天下，却不愿重蹈强秦覆辙，昔日轻慢文人的那一套市井说辞、泼皮行径，也终于在臣子们反复的劝诫中收起，终于订了日子拟了仪式，再吩咐饱读学士，匆匆为这新生的帝国支起骨架。
尽管嘴上从不说起，陈平却很有些将天下视为囊中物的意思。萧何身体一直病着，刘邦又是体恤又是头疼，陈平便自觉地参与着能决定未来朝中走向的大事，尽快熟悉着为相者的职责。间或地收到曹参飘过来的眼刀，也不以为意笑笑，众人面前更是给了曹参十二万分的面子，姿态谦恭有度，让曹参哭笑不得。
对匈奴又拉又打，则是另一件事。刘邦心里隐约怀有个不能落实的恐惧，似乎他的意气风发和精力旺盛来自于无穷尽的征服，一旦天下太平，刘邦就要老了。边患未除，异姓诸侯王也是蠢蠢欲动，刘邦忙碌亲征之余，也十分得意于振臂一呼群臣山呼万岁的场面。然而冒顿单于引兵北疆，又是能征善战的数十万铁骑，数有大臣建言，说是建国伊始，百废待兴，应少对匈奴动用兵戈，怀柔为主。更有刘敬献计，让嫡长公主和亲匈奴，汉匈之间永结秦晋之好。
刘邦想起鲁元公主吹弹可破的小脸，又想起躲在发妻裙裾后面怯弱窥探着的刘盈，鼻子里哼了几声，说是要思虑一番，再作定夺。
征讨韩王信本是用兵大事，和亲匈奴更是牵动着朝中热议。刘邦一次兴起，让人去命淮阴侯入朝，并再三强调“生病也要来，病得厉害就抬过来”。彼时韩信正折腾着手中竹筋木骨的小玩物，玩到兴头上，被打断得十分不耐，匆匆着了朝服随人入宫。
刘邦遣散了左右，留韩信在书房对弈。不时又笑又讽的招呼韩信几句，说韩爱卿看起来身体不错神气也清爽，怎么就虚弱得不能随驾出征了？
韩信不动声色地顶回去，说韩信若随驾，天下人又要误将天子功绩折算到韩信头上，陛下宽洪大量，或许不以为意，却实在是折了韩信的命数福分。
刘邦久未曾被人顶撞过，脸色青白一阵，继而哈哈大笑。
“朕打算和亲匈奴，以示汉室宽宏，并广播德化，韩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韩信落子，一手捉着袖子，“韩信以为，若开了先河，靠些妇人女子安稳社稷，这偌大的江山，从今往后要将军何用？不如都卸甲回家，颐养天年，方显得盛世和气，一派堂堂。”
“哼。”刘邦被他一堵，心下有气，袖子一扫将棋盘打乱，负手站起。狠狠走了两步，又转回头，不阴不阳地接道，“妇人女子也是好的，若她们能将身安社稷，倒把不肯出力的将军比下去了。”说罢转身离开，再不回顾。
韩信见刘邦走得远了，也不待人吩咐，径自离开。西宫一派大气，宫闱重重叠叠，□□曲曲折折，韩信没叫人领着，自己对西宫原本不甚熟悉，兜转得一阵才找到来路。回首望堂皇未央，心知自己这一路已和九重高阶幽邃深宫渐行渐远，终于再也无法回头。
只是刘三太过无赖——虽自己早已被他请下楚王之位，看刘邦对异姓诸侯王的频频动作，终究齿冷。
回到府中，魏姬躬身奉上酒水餐点，韩信胡乱吃了些，摸出早上未能做完的消遣，将裁减好的丝帛套在竹签搭起的架子上，又将支架交叉处调整固定，反复拉扯一番，确认无误，这才展颜笑开。
那是个一尺见方的细竹签架子，嵌在特别织成的轻薄如蝉翼的丝帛料子里。竹架子的中心接合处牵了根细线，线的另一端缠绕在韩信手上。韩信曲指拽了几下，吩咐下人：
“准备车马，去萧丞相府上。”
“侯爷，赵国陈相国有信函到。”魏姬小心提醒道。
“陈豨？”韩信伸手接过，眉头微皱，却并不拆开，顺手扔到桌几上，“先备车马，其余往后再说。”
魏姬望着韩信远去，依旧皱着眉头，嘴角却不觉挂了一丝轻笑，转瞬即逝。
数日之前韩信去萧何府上探望，见萧何气色好了不少，眉宇之前也有了神采，欢欣之余与萧何城郊游猎。韩信向天试射，猎得大雁，正想邀功，却见萧何抚摸着大雁受伤的羽翼，轻叹了一声。
大雁犹可举翼，而此身禁锢在朝堂之中，折断的起止是羽翼，就连想飞之心，都一并坏死在未央宫阶之下，再难振翅。
“丞相莫叹，韩信近日在琢磨一件小玩意，兴许能迎风举翅、代为翱翔。”其时韩信将长弓负在身后，见雁背夕阳，彤云满目，而被自己射落的这只失行孤雁正在萧何掌中哀鸣，一时感怀，便伸手扯下冠带，将大雁受伤右翅包裹一番。“纵不是自己飞出了长安，却也可以寄托哀思。丞相……切太过伤神了。”
萧何看过来，嘴唇微启，却没有再接话。两人连骑回府时，萧何才淡淡说了句，失行孤雁，切莫逆风独飞，不知何处总有鹰眼冷弓，伺机而动。
“丞相要韩信当心暗处冷弓？”
“风雨寥落，总要还巢，还得平安归来才好。”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二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