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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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岁月过得清静悠闲，尤其对大半生都在戎马兵戈中操持天下大势之人而言，松风解带、山月弹琴的时光，似乎将前半生的劳心戮力都轻轻拂走，不留痕迹。
却忍不住还是空落。张良弹弹衣袖，不动声色的想，也许太过清闲的时光也带走了自己本不甘被带走的留恋。
自己之前云游一阵，选定了终南山修隐，贪恋着这里闲适乐逸，又隐隐的和长安发生着某种不能言说的联系。在山中居住了大半年，眼见入山前还是万物将将复苏的一派勃勃，而今山中花木已是枯黄过半，摇曳待落了。
那一句承诺虽是说了，陈平却从未请过张良下山。书信里不过是些朝野清议，街巷闲谈，并不怎么流露出政事的焦虑。有时忙碌起来，书信上不过一两行字，或逸闻趣事，或窗台遐思，各有情致。想是因为陈平七窍玲珑，知道张良志向，不愿强他出仕；又或者陈平自己也羡慕这等逍遥。
疏钟声断，陶缶声寒。纵是日日樽满，隐逸非常，却不能尽放下长安。
而这一日身边小道童照例送来长安信函，却不是熟悉的清俊小篆。缄口处后印清晰，分明是当今皇后吕雉差人送来。张良展卷，只粗粗扫了一眼，便重新叠上。让侍童带话给唐秉、崔广、周术和绮里季吴实四人，说不日之后长安将来特使，去或不去，几位尊者可以自行决定，不必顾虑。说罢便带着道童起身离开。
行路匆匆，这百八十里的距离原隔着两个世界。一个清静恬淡，功名逝水；一个磅礴绚丽，热切惊心。驿站边上张良驻了马，接过道童递来的水囊，忽然被沙尘迷了眼，反射似眼中有了些温热。
油然情怯，只让自己都觉得好笑。
张良被东宫侍从牵引到落成不久的长乐宫。长乐坐落在未央东面，长安人为显天子脚下帝都子民的轻熟，都称之为东宫。东宫与西宫都是在秦都基础上建成，先后竣工，张良这大半年来几无涉足。若不是侍从领路，面对这繁复迂回的回廊庭院，楼阁池台，几乎要迷了路。
而此刻承明殿中候着张良的，是吕雉焦灼的步子。
珠帘后急促摔打的响动昭示着盛装立于武帐内的女主人正急怒交集。闻听张良来了，吕雉连忙叫让传他进来。张良隔着珠帘坐下来，重新理好衣冠，瞥眼见身旁还有几位朝臣。皇后宠臣郦食其正端坐帘外，不安的□□着手上白玉杯盏。旁边一袭靛色深衣起暗纹的男人微微抬头朝张良一笑，气度闲适得与周围格格不入，却不是陈平是谁？
张良看过皇后密函，来路上又听特使说了个大概。太子刘盈性格孱弱，刘邦早就知道。之前总以“守成之主何必盈溢于外”自我安慰，虽说看不太惯，也不至太过为难。这半年来刘邦越发专宠了戚夫人，几欲废去朝事，坐拥佳人。对于戚夫人所出的儿子如意本是爱屋及乌，可如意渐渐长大，行为举止让刘邦看出了点乃父之风。加上前些日子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东宫主事的太监辞世，临时换上来的管事不太懂得规矩，行事不周冲撞了皇后吕雉。本来东宫的事情，吕后自去做主施以惩戒就好，刘盈却在这当口跑出来为下人求情。事情传到刘邦耳朵里面，越发觉得子不类父，足称大恨，竟隐隐升起了废太子立新王的想法。
吕雉自己是一路战火亡命中走过来的，大家闺秀也好，敌军人质也罢，终究历练得八面玲珑心狠手毒。左右思量之下觉得此事不能耽搁，不然嫡出亲子失宠，自己这个做母亲的气数便到头了。
到底是重重围困斗争中打磨出来，吕雉并不慌神，先想到的是找来妹夫樊哙和陈平商量；樊哙说此事须得依靠留侯张良出面，陈平立在旁边一言不发却笑得十分愉快，被问起来也只正襟危坐，正色连声说正是正是。这才有了飞骑请张良下山一事。
“如今陛下心意动摇，大汉储君地位不稳。”吕后挑帘而出，并不带一点遮掩，可见焦虑非常，“诸位爱卿可有对策？”
眼见周围几位都再三缄口，樊哙不断看向张良，眼神忽闪。张良心知身旁几位都是要自己拿个主意，也不矜持，当下一拱手，“太子和柔敦厚，谦恭礼让，有王道之风，山水流长。陛下所虑，无非是太子仁爱太过而威不能服众。如能得贤人辅佐，必能安陛下虑心，重定储君之位。”张良顿了顿，瞥眼见陈平丢来个玩味眼神，只心中暗笑，当做不见，“陛下从来敬重道学名家、游仙名流。臣以为……”
“以为怎样？”帘后声音清脆利落，透着不耐烦，从珠帘里望进去，却是吕媭。
张良洒然一笑，终于明白了今天的陈平为何如此如坐针毡，神态奇异还浑身透着不自在。他恭敬又自如的向吕媭行礼，平平接过话头，“臣斗胆进言，陛下曾多次邀请商山四皓出仕，均遭婉拒。太子如能得此四人相助，必能彰显其贤能爱士的帝王之才，取信于陛下。”
“……”，吕雉沉默了一会儿，默默挥手斥退无关的宫人，“留侯与我从长计议。”
因为妹妹吕媭的缘故，吕雉并不十分信任陈平；倒不是出于能力上的怀疑，仅仅是品行上的不能放心。陈平心中的一碗水端得四平八稳，点滴都不曾泼溅出来，自然是识得厉害，当下更是站的远了些，恭谨又露出不十分上心的样子。张良一眼都不曾看向陈平，自与吕雉商量着。待到散了，才向陈平一笑，说不出是无奈还是嘲弄。
陈平却从那一眼中读出了蕴藏其中的纵溺，于是眉花眼笑，默默凑到张良身前，“半年不见，留侯风神依旧，韵致不减啊。”
“比不得曲逆侯疏朗风流，肩挑家国。”张良噙着笑还了嘴。
走出东宫时已是月挂梢头，张良叹口气，“这长安月竟与终南山的月亮是同一轮吗？为什么看起来辽远许多？”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