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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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年之后最大的喜讯是西宫的落成。这座占去长安城近两成面积的庞大宫殿雄踞长安西南面地势最高处，九天之上映中枢，九地之下通四控，磅礴如传说；她昭示着这个在秦的荣光与血泊中复起的王朝，终于有了自己的记号。
舆马归故乡，繁华起未央。昔日章台已经消失在未央千重长阶之下，如今重现的西宫未央，是汉的骨架，汉的脉络，骨肉均亭，风姿匀秀。
此后天子朝会便有了新的地方，宫中重要事务也多挪至西宫办理。萧何在西宫建设上倾注了太多心血，落成之后又一直忙于重整承办，弥补疏漏，周旋在朝中大大小小官员之间。刘邦见萧何辛苦，索性在事情了结都差不多之后，一口气放了他一月假期，恣其来往，不问去向。
之前张良便请辞了刘邦，说是要云游一段时间。虽然封侯万户功盖一代，但毕竟天下统一之后张良便从庙堂隐退了，此后论功行赏也好，朝会议事也罢，从来不曾主动参与过。渐渐的其他朝中官员都不在把张良看做利害相关的人。因此朝臣虽然议论了几天，却也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最郁闷的人是陈平。众人都知道陈平是这次解白登之围的最大功臣，平时也上朝规规矩矩，为人客客气气，偶有些无伤大雅的风流艳屑传出，同僚念及陈平正当风华之年，又平白生得昆山玉树一般，因此也没人放在心上。张良退隐，陈平却风头愈盛，都道这君王第一腹心的身份定然是陈平的了，却不知道陈平多贪恋着那点自在的日子。张良一走，不但自己找不到洗心交谈的人，还使得刘邦无论大小事务都拿来搅扰陈平一番，比起以前，何止忙上数倍。
萧何在这不多的空挡中抽出时间在渭水边和风亭设宴。昔日好友或战死、或病亡、或在颠沛流离中不知去向；还活着的人都封侯拜相，钟鸣鼎食。识得刘邦至今已有十数年，当年沛县揭竿时虽有期翼，却连萧何自己都不敢真正去想，终究是那个犯过事的无赖男人，最后坐拥天下，得了这泼天的富贵。
而当年那个不肯安分又笑得落拓坦然的年轻男人，终于在拜将、入相、封王之后怆然跌落，明珠蒙尘，说起来都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又能怎样呢，不过是将余生许给他，慢慢陪着他走而已。
念及韩信年初才口不择言把樊哙等人得罪了一遍，萧何不愿此刻在白白惹这几位主儿互相看不爽利，便没有邀请韩信赴会。与会的不过是夏侯婴、王陵、樊哙、陈平、周勃、灌婴等一众朝臣，平时来往不少，互相也说得上私交颇好。刚开春，渭水边风絮飘忽，长安里车马喧嚣，正是一派沛然而大的富丽景致，透着民生安稳，舆情和乐。因着仗义多从屠狗辈，开国重臣多是粗人，能文者极少。张良能韬略，韩信习兵法，陈平重诡谋，萧何自己更擅长法令刑狱、通晓吏事，已算是其中佼佼者，却也没有谁以诗文见长。好在刚开国的气象，总是澎湃大气，倒没有人可以酸腐着要行酒令颂圣词。
与萧何一起承建未央的官员也一同列席，觥筹交错，互有敬酒。主事的赵一弧与萧何共事两年，此刻连敬萧何三杯，萧何也不推却，一一饮尽，以为一快。席间又问起之前送到萧何府上的傅准是否还用得趁手。萧何已经喝得有些大舌头，只连连点头，又尽一杯。
陈平在萧何身后眯着眼见他连饮数杯，不由觉得丞相真是实在人。天色将暮，席快散了，因为住得近的缘故，陈平安排车马送萧何回府，还免不了先代萧何招呼送走与会众人，再亲自将萧何扶上车舆。正准备下车自行回府，却突然被萧何按住袖口，不由回头。
“曲逆侯以为，今天与会诸人，谁适合为相？”本该喝醉了的萧何垂着眼，看不清醉态，话倒是说得很清醒。
陈平心头一跳，电光火石的将众人脸孔自心头过一遍，爽然笑开，“丞相这是找个辅佐副手？依平看来，都不适合。”
“哦？”萧何在马车中坐直身子，等陈平说下去。”
“平以为，最适合相位之人，莫过于今日不在席上的齐国国相曹参。”陈平素来知道萧何与曹参不睦，却又多有来往；曹参在齐为国相三年，政绩斐然。陈平心知萧何是出言试探他，此刻索性大胆猜设。
“嗯，”萧何点点头，又偏倒一边，似是睡着了。陈平心里唏嘘一声，困意袭来，便拖着疲倦，登上了自己的马车。
韩信自己在府上憋了一天，总觉得萧何邀群臣聚会，独独不叫上他实在太过憋屈。他自己倒是无意去和那些俗物来往，但自贬居长安以来，被冷落疏远的感觉却实在是尝得够了。来来去去，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与他走得近些。
这些天来只有赵相国陈豨来拜见过韩信一次。又是平城之围所获的封赐，韩信本来颇为不屑，一见之下，却觉得这个陈豨说话行事颇为利落，为人也不小气势力，倒是对了自己脾胃。忍不住多和他聊了一会儿，还拿出了与张良同修的兵书出来展示。陈豨仰慕韩信已久，又是兵家弟子识得好坏，免不了又是一番赞叹恭维，两人说了一下午话，算是宾主尽欢，各自散去。
此刻天边云霞将散，彤云如染色的柳絮一般撒在空中，雁背夕阳，愁心欲暮。韩信伫立在侯府门前良久，直到确认萧何今日不会再来，才摇摇头踱回了自己书房。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