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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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圆之夜陈平依约踏月而来，带着美酒，借着月光。张良冷冷清清站在家园亭中，月色映得身上丝绸反光，照在张良脸上，凭空多了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陈平眯着眼睛凝望一会儿，啧啧道，“子房，照你这样吸风饮露的服食下去，早晚散魂飞走。”
张良抹开一丝浅笑，修长的手指从栏杆上挪开，“你迟到了。”
“这不是身不由己吗。”陈平大大咧咧将带来的东西放到园中桌几上，自己坐下来，长叹一声，如释重负，“你不在朝中行走，不知道现在那个乌烟瘴气的形状。”
“还有你吹不散的雾气？”张良悠然从亭中走出，踱步到陈平身边，双手撑在几上俯下身来，直视了陈平一会儿，语气有些嗤笑，“我还道你三头六臂全知全能呢。”
“这不是以前仰仗留侯提点吗？”陈平将桌上点心一字排开，又斟上酒推到张良身前，伸手覆盖在张良手背上，心情大好，悠然吟诵起来。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长安月下，留侯府中，陈平美玉琼玖般的好容貌和着月色，配着玩味而诚挚的表情。张良心情颇好，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杯子倒扣在几上，示意自己不再饮。舒袖坐下，“等开春再暖和点，我就往南山去了。”
陈平的悠然自得瞬时被煞停，急切间伸手捂住张良袖口，“子房就留我一人面对朝中这些蝇营狗苟？”
张良见他脸上表情殷切又沉痛，却说不出是真是假，心下感慨，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曲逆侯过谦了，子房却以为对付这些恼人浊物，你是当仁不让呢。”
“唉，”陈平一脸委屈，做沉痛状，“这几日异姓诸侯王多在长安觐见，事情又多又杂。偏偏吕媭还摆我一道，像我不够倒霉似的。她一个妇道人家，我能拿她怎样？不也只有忍下来。”
“吕媭？”张良想了想因果，省得之前吕媭对陈平颇有好感，却屡屡被陈平视而不见；忽然克制不住笑了出来，“你说皇后的妹妹？你可是又欠下了别人风流债？”
“抛开她是皇后妹妹，陛下小姨子不说，她也是舞阳侯之妻。我怎么可能主动去得罪那种拳头比脑袋大的军人？”陈平听张良嘲笑他，佯装出不悦，“你当我是韩信，张着嘴什么都敢说。”
张良闻言却蹙了眉，“韩信……淮阴侯又说什么了？”
“今天梁王到抵长安，与淮阴侯叙旧。舞阳侯也去拜会，席间仍以见诸侯王礼见淮阴侯，恭敬谨慎已极。谁知樊哙尚未踏出门，韩信便说，不想今日竟然和樊哙并列，真是羞耻。”
陈平学起韩信语气，轻蔑遗憾之态，惟肖惟妙。昔日手下将领均能裂土封王，如今自己却身陷囚笼，形同废黜，与梁王彭越对比起来更是狼狈；骄傲如韩信，自然有一肚子不满。张良皱皱眉头，却不想韩信竟然在这种场合公然挑衅宣泄。樊哙崇敬韩信，人尽皆知；韩信贬居长安之后，除萧何张良之外，并未真心看得起谁。只是这近乎当面的折辱，这也还是头一次。
还道前些日子与萧何心结打开，韩信应当消停不少。现在想来，张良头痛的扶额，真是本性难移。
“说起来丞相虽然说不上八面玲珑，却也长袖善舞。真不知道韩信跟着相爷一路学下来，怎么就没学会给自己留条退路？”陈平一手拉张良坐下，将一只极为精致的点心送到张良唇边，“这都是木兰坠露秋菊落英做成的，不算五谷，不影响修仙。”
韩信与萧何之间的事情，因为长期和韩信修书而他又口无遮拦的缘故，张良晓得个大概，剩下的猜也猜得出来。原本以为萧何自己够韬光养晦低调处之，却差点忘了陈平也是七窍玲珑的心性，怎么可能被蒙在鼓里。张良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张嘴将唇边点心吃下。陈平这才换了笑颜。
“你说梁王与淮阴侯见面，陛下知道吗？”张良问道。
“知道吧。”陈平自己吃了东西，又将身前酒樽满上，只给张良倒了一杯白水。
“你记得你上次跟我说，诸侯王都不让人省心吗？”张良想到陈平上次说这话时衣衫半落，微微一笑，“韩信被夺了兵权，手上没有握兵，陛下对他虽然防着，却远不到忌讳的地步。若他过多和手握重兵的异姓诸侯王接触，这些人又是昔日唯他马首是瞻，只怕陛下多生猜嫌。”
“就怕他自己去找事。”陈平伸袖子揽住张良，忍不住摸了他脸颊一把，十分快意，“我虽然不知道萧丞相对淮阴侯有几分看重，不过依我看来，在相爷心中，只怕没有什么比得上大汉这千秋万世的江山，和他一手捧上去的天子。”
张良默然。月色皎皎，将两人投出个清晰影子，凭白无故单薄起来。过了半晌张良才接道，“你离相位不远了。”
两人之前有过交谈。同张良激流勇退明哲保身不同，陈平在官场却有些越混越是手脚放开仕途得意的味道。本来人各有志，两人都不打算干涉对方些什么，此刻却忽然觉得有些清寒。陈平一把揽过张良，把头埋在张良脖颈之间深吸，又将他发冠放下，手指在他额发上拨弄。“早着呢，这大汉的江山可以没有我，却不能没有萧何。至少现在，我还取代不了丞相。”
家院里清静里一如往常，此时的长安却多了很多看月之人。迷失在张良身上气息中之前陈平想，他在长安还是在终南山，又有什么区别。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十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