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香》晖兰

5、三、寒泉

　　养伤养到第五天，若雪终于同意莫赞恩下床走动。因他一再要求，她答应陪他在镇上走走。
　　出门前，若雪取出一套厚实的衣物，叫他换上。当莫赞恩试了半天却仍绑不好一条腰带时，她决定亲自动手帮他穿。
　　“南岛究竟是怎样的地方？”她问他。
　　“寒泉镇又是怎样的地方？”他也问她。
　　这几天的相处让两个人不再那么陌生。从若雪那儿了解到，这是个东西南北四城鼎立的时代，各由一城主统治，雄据一方。数十年来，四城之间始终维系着良好的关系，往来频繁，互不侵犯。这点让莫赞恩十分困惑。他读过三国，却从不知历史上有四城一说。
　　他也试图向若雪解释自己的来历，解释到一半，才发觉有太多东西是这个时代所不能理解的。于是他将故事简化，告诉若雪他来自南岛——一个终年如夏天般炎热的国家。
　　“那儿真有你说的那般热？我不信，南城已是最暖的地方了，再往南便是南海，就算南海诸岛也是有四季的。花开叶落，每一季都有不同的风貌。”
　　“你去过那些岛屿？”
　　“不，我生在北城，也从未离开过北城地界……但书上有记载。”
　　莫赞恩点了点头。若是有书，或许能查到些有用的东西。他乐观的想。
　　若雪将他宽大的腰带和外袍前襟系好，上下打量一番。
　　“若是不看脸，你已是个十足的北城人了呢。可惜发太短，束不上方巾。”若雪说着从衣箱里取出个包袱，在莫赞恩面前打开。“这些应该是你的东西。如今你可以动了，或许需要也说不定。”
　　躺在包袱里的，居然是他的折叠刀、打火机、和手表指南针，下面折得整整齐齐的是防辐射服和另几件衣物。莫赞恩连声道谢，忙不迭带上手表，又将折叠刀和打火机小心翼翼的放入怀中。他突然觉得好笑。明明只是平常的小东西，居然也让他踏实不少。可见现代文明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
　　一走上街，莫赞恩立刻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有个孩子朝他们奔过来，莫赞恩认出是住在对面院落里的那个。
　　“若雪姐姐！我娘烤了饼，叫我送些来给你。”孩子将布包高高举起，一双眼睛却直往莫赞恩身上瞄，说不出的古灵精怪。
　　若雪接过包袱，从随身的小篮子里取出一只小布袋放进孩子手里，同样的布袋篮里还有几十个。“小柚乖，这些药糖拿去分给弟妹吃，替我跟你娘说声谢谢。”
　　小柚拿到糖果，开心的跑了。
　　他们继续在街上走。没走几步，一个中年妇人凑过来，手里拎着一篮鸡蛋。
　　“若雪姑娘，上回你治好我男人的病，我都还没谢你呢！我家里也没别的，这些鸡蛋你拿去，不够再跟我说！”妇人豪爽的拍着胸脯，有意无意的，多瞧了莫赞恩两眼。
　　“张大嫂您客气了。”若雪接过鸡蛋，托起装药糖的篮子让妇人自己挑。“多拿几包不要紧，我做了很多。”
　　张大嫂拿着两包糖，心满意足的回家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从街头走到巷尾，若雪分光了药糖，手里也多了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包袱篮子，其中一部分已转移到莫赞恩手上。
　　“这儿真是民风淳朴啊！”莫赞恩感慨道。“你一定救过不少人。出一次街，收到的礼物已足够你过大半个月了。”
　　若雪看他一眼，仿佛欲言又止。
　　又走了会儿，莫赞恩发觉她无形间加快了脚步。
　　“我们这是去哪儿？”他问。
　　“镇外。”若雪答道。“到了那儿，我好告诉你寒泉镇是个怎样的地方。”
　　不多时，两人出了镇上。若雪在镇口的界碑处朝右一转，下了官道。路旁是一片不小的松林，虽谈不上遮天蔽日，却也不像官道上那般明亮。莫赞恩跟在若雪身后，踏着满地枯黄的松针朝密林深处走去。
　　看了看手表上的指南针，莫赞恩发现他们前进的方向是正东，地势渐高。若雪走得很快，想必是十分熟悉这片林子的缘故。而他就不行了，若不借助工具，恐怕早已迷失了方向。正想着，就听若雪说：“我们到了。”
　　话音未落，前方豁然开朗。一眼清澈的泉水自山石夹缝中汩汩而出，汇入石底一方深潭。若雪走到潭边，转身望着莫赞恩说：“这便是传说中能医百病的寒泉，寒泉镇亦因此而得名。”
　　莫赞恩走到若雪身旁，只低头看了一眼便觉得寒气逼人，不禁退开半步。一抬头，接触到若雪视线中某种特殊的情愫，他不禁心里一动。总觉得若雪希望他看到寒泉后说些什么……或是想起什么？
　　他轻咳一声，不确定的问：“寒泉……真的能医百病？应该是夸大其词了吧？不然要你这医生做什么？”
　　若雪目光微黯，默默转向一旁。面纱后飘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传说是真的……十年前，这的确是能医百病的寒泉。”
　　“十年前你不过是个孩子，怎知传说是不是真的？”
　　若雪望着泉水，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其实，我并非寒泉镇的人……我从小在内城长大。所谓内城……就是城主居住的地方。因某些缘由，我十七岁离开内城，而寒泉镇是我下山的必经之路。”
　　听到这里，莫赞恩忍不住插嘴。“既然你只是路过，更没道理知道传说是真是假了。”
　　“寒泉镇几十年来都没有一个医生。”
　　莫赞恩立刻明白了若雪话中所指。“你的意思是……这里没有医生，是因为这眼能医百病的寒泉？”
　　若雪点点头，继续道：“寒泉镇的人饮用寒泉多年，从无病痛。多少人不远千里而来，只为取一瓢寒泉的泉水。这儿曾是北城最繁华的小镇之一……直到十年前，寒泉一夜之间变回普通泉水，寒泉镇也随之没落下去。”
　　“发生了什么变故？”
　　“有人说，这是取水者对山神不敬而遭的报应；也有人说，寒泉经不起人们索求无度，以至灵气枯竭……但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包括镇上的长者们。”
　　“那你又怎会在这里行医的？”
　　“……我既懂医术，治病救人便是份内之事。”
　　真的只是这样？莫赞恩试图从若雪眼中读出些什么，却不是很成功。于是他问：“你说你只是路过这里，为何又住下不走了？”
　　“暂住而已，我迟早要离开。直到……”
　　“直到？”
　　又一声叹息飘出面纱，融进水潭上空彻骨的寒气。“或许直到下一个懂医术的人愿意留在镇上吧……我不晓得。”若雪转身望莫赞恩一眼，举步朝林中走去。
　　莫赞恩赶忙跟上。“要回去了？”
　　“你的伤还没痊愈，需要休息。”
　　见她无意多谈，莫赞恩便没再说什么。
　　一路无语。两人不一会儿就出了林子，回到官道上。才走过界碑，就见对面慌慌张张跑来一人。
　　“若雪姑娘，出事了！”
　　若雪忙扶住来人。“石大叔，您别急，有话慢慢说。”
　　石大叔满头是汗，气息粗重，断断续续的说：“小柚……小柚出事了！”
　　若雪蓦地一惊。“小柚怎么了？刚才不还好好的么？”
　　“这孩子上房捡风筝，脚一滑就摔下来啦！如今一身都是血，不省人事，也不知究竟伤了哪儿。若雪姑娘，你一定要救救小柚啊！”
　　“小柚现在在哪儿？”
　　“已经送到你那儿了……”
　　不等石大叔说完，若雪把包袱朝莫赞恩怀里一塞，转身就往镇里跑。莫赞恩愣了一下，赶紧追上去。
　　若雪的住处围了很多人，男女老少都有。一个妇人坐在床前，哭得惨绝人寰。若雪刚一在门前现身，妇人就像见了菩萨般跪倒在地，频频磕起头来。
　　“若雪姑娘，求你救救我家小柚！求你救救我家小柚！……”
　　若雪赶紧把妇人搀起来。“您放心，我一定救得了他。”她保证道。
　　晚一步回到住处的莫赞恩正要进门，就见一众街坊邻居簇拥着垂泪的妇人涌到室外。
　　“若雪姑娘回来了……”
　　“小柚有救了……”
　　“老天有眼……”
　　听众人如此议论，莫赞恩松了口气，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要往里走。可前脚还没跨过门槛，却被一名老者拦下。
　　“这位……异人公子，你现在不能进去。”老者拉着他的胳膊说。“若雪姑娘救人时是不让外人看的。”
　　莫赞恩一脚踏在门槛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为什么不让人看？”他问老者。
　　“若雪姑娘自有她的道理。不过……”老者上下打量了莫赞恩一会儿，若有所思的放开了手。
　　“不过什么？”
　　“你可记得若雪姑娘救你时的情形？”老者问。
　　莫赞恩一时语塞。老者摇着头离去，苍老的声音随风飘过莫赞恩耳边。
　　“莫要冒犯了神明啊……切记……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