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香》晖兰

10、七、城主[下]

　　和入谷时的情形相似，那道拦在谷口的金色屏障自动分去两侧，为莫赞恩让出一条通路来。他生怕又眩花了眼，不敢盯着那些金芒仔细看，眯着眼紧跟在那朵白花之后。加上心里惦记若雪，当然是希望越快回去越好。
　　走着走着，仿佛又回到那片让人辨不清方向的松林里了。一阵寒风刮过，风刃夹带着如鬼哭般的“呜呜”声，刺得莫赞恩脸颊生痛。寒气由脚底涌上，他不禁打了个哆嗦，这才想到，方才在药源谷里居然都不会冷的。
　　说实话，独自行走在这种地方，就算他是个六尺高的大男人，心里也难免有些忐忑。这根本不是他熟悉的世界啊……一切都太过离奇了！他明明不属于这里，却出现在这里……若雪说他是“异人”，他觉得她们母女才是……
　　想到若雪，他不禁加快脚步，怀中的陶瓶也抱得更紧了。
　　路越来越不好走。不知过了多久，脚下的地势突然平坦。只是一个闪神，引路的白花竟没了踪影，前方却传来叮咚的水声。
　　该是快到了吧？再走几步，果然看到了寒泉，那白花正在水潭上方轻盈的飞舞着。
　　好冷啊……莫赞恩只是站在潭边便又打起哆嗦来。
　　脚下水雾弥漫，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出有多深。就算他下得去，多半也会冻僵手脚再也上不来了。那么只有一个办法……抬头看了看对面石壁上涌出的涓涓细流，他单臂抱起陶瓶，踩着潭边凸出的岩石一步步挪了过去。
　　好容易来到石缝前，莫赞恩将重心移后，整个人贴在石壁上，左手牢牢攀住一处凸起，右臂抱着陶瓶伸到细流之下。泉水打在瓶口上，水花四溅。衣袖很快就湿透了，沉沉的粘在手臂上，刺骨的冰凉渐渐蔓延到全身。虽然早料到会如此，他还是忍不住牙齿打战。
　　就在陶瓶快要盛满的时候，身后似是有些响动。他虽然好奇却不敢分心，仍是一动不动的抱着陶瓶，待泉水满至瓶口才转过身来。一抬头，眼前的情形却让他怔在当场。
　　这是怎么回事？
　　他愕然的瞧着水潭对面那两名骑在马背上的男子，还有一把拉满的弓和箭锋上闪烁的寒光……

　　若雪蓦地惊醒。心悸的感觉由在，却不记得梦到了什么。
　　“娘？”她叫一声，却没得到回应，于是翻身下床。
　　外屋没人，院子里也没人。看日头，她应是没睡多久。莫大哥早就来了吧？难不成又被娘支去采药了？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她总觉得心里不大踏实，仿佛哪里不对……
　　“啊！”她掩口惊呼，奔回屋里一看……果然，摆在架上的陶瓶不见了！她立刻提着裙摆冲出院子，朝屋后的山壁跑去。

　　雪嫣果然是在炼丹的岩洞里。
　　巨大的丹炉笼罩在熊熊火光之中，也将雪嫣汗水晶莹的秀颜映得通红。灼热的气焰四下流窜，却在洞口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下。
　　洞外的石壁上刻着一行字——“擅入者后果自负”。若雪每次看到都觉得好笑。这药源谷已是如此隐秘的所在，除了长年生于谷中的珍禽异兽，又有谁能闯进这岩洞里来呢？
　　站在洞口稍一犹豫，若雪毫不费力便穿越了那道屏障。
　　母亲的法术一向对她无效，但她不确定这是单纯的血缘之故还是母亲无心防她，眼下已没工夫考虑这个了。
　　“娘！你让莫大哥去寒泉取水么？”她站在雪嫣身后急急的问。
　　雪嫣并不回头，只是随意“嗯”了一声，盯着丹炉的眸子闪闪发亮。
　　若雪见母亲心不在焉，心里愈发焦急起来。她上前一步拉住雪嫣的胳膊。“莫大哥第一次来药源谷，他会迷路的啊……”
　　“别担心，我弄了朵紫藤花给他带路。”雪嫣像是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
　　“可是……娘忘了今天是十五么？”若雪问得有些迟疑。
　　雪嫣一愣，缓缓转过头来。“又是十五了么？”她望着若雪，不知是炉火的倒影还是什么，目光竟有些闪烁。
　　“没错，今天是十五啊！”若雪不住点头。“要是‘他’看到莫大哥用玄玑瓶取水……”
　　“啊，真是麻烦……”雪嫣轻叹一声，一扯若雪的衣袖。“还愣着干吗？赶快坐好，我用移形术送你过去。”
　　“娘不一起吗？”
　　“我还要在这儿多守一刻。”
　　“可是……”
　　“好了！”雪嫣挥手道，眉心聚起一丝不耐。“只要你出现事情便不会闹大，我随后就到。”
　　若雪不再争辩，乖乖坐下。
　　雪嫣伸出右掌，口中默念法门。一片淡淡的蓝光自她掌心漫向四周，仿佛一个水做的罩子，眨眼便罩住若雪全身。无数银色的星芒浮于蓝光之上，激烈的碰撞着、旋转着、越转越快……隐在蓝光中的若雪也渐渐模糊，终于消失不见。
　　光芒隐去后，雪嫣收回右手，显得有些疲倦。炙烈的火苗依旧在丹炉里飞窜，她眼中的神采却渐渐熄灭了。
　　又是十五了啊……

　　莫赞恩觉得自己快冻僵了。
　　他实在搞不懂对面那两个人，尤其是一身黑衣劲装表情凶悍的那个。无缘无故拿弓箭指着他，却又一声不吭。至于旁边那位身穿宝蓝色长袍气宇不凡的大哥，虽然手无寸铁，盯着他的眼神却是说不出的犀利，仿佛要将他射穿。
　　不知僵持了多久，那位蓝袍仁兄终于开口了。嗓音浑厚，一如晚钟。
　　“阁下是什么人？”
　　“我叫莫赞恩……”莫赞恩如实答道。以为可以打破僵局了，不料脚下才挪开半步，那黑衣人的箭锋竟也跟着自己移动。他只好继续站在石壁上，用尽力气维持平衡。唉，好冷……
　　“你姓莫？……玄玑瓶怎会在你手上？”
　　“玄玑瓶？”莫赞恩低头看看怀里的陶瓶。“你说这个吗？我来打水。”
　　“放肆！”一声怒喝，来自拿箭瞄准他的黑衣人。“竟敢在城主面前直呼‘你我’！该当何罪？”
　　“城主？”莫赞恩愣了愣，一时不太意会这两个字的含义。
　　“楼护卫。”被唤作“城主”的蓝袍男子微锁眉头，出言制止属下的鲁莽。
　　意识到自己失言，黑衣人不再作声。
　　莫赞恩有些明白了。若雪提过，这寒泉镇位于北城地界，亦是通往内城的必经之路。这人就是城主？不好好在内城待着，跑来这树林里做什么？微服私访？他又为何那么在意这瓶子？事情似乎复杂起来……可这又关他什么事呢？人不是他杀的，他只是来打水罢了……
　　“玄玑瓶怎会在你手上？”
　　相同的问题从对面飘来，冷冰冰的，像是沾染了水潭上空挥之不去的寒气。
　　“我不知这陶瓶是有名字的……我只是帮人打水。”
　　凌厉的光芒自蓝袍男子眼中一闪而过。
　　“你受何人所托？”
　　“呃……”莫赞恩略一迟疑。如果说是神仙，他会不会被当成疯子？
　　“吞吞吐吐，必定有鬼！”黑衣人忘了自己才被勒令噤声，大声喝道。
　　“城主不是不让你说话么？”莫赞恩好心提醒。黑衣人顿时语塞。隔着一段距离看不真切，但莫赞恩总觉得他涨红了脸，不禁有些报复后的爽快。护卫就护卫嘛，干吗一直用箭指着他？
　　“打个商量好不好？你们先让我下来，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城主，此人来历不明，属下惟恐他对您不利……”
　　“你讲不讲理啊？现在是谁对谁不利？”先前被雪嫣支来使去的怨气一并窜上，莫赞恩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冒火。“骑在马背上的是你，站在这儿动也不能动的是我。弓箭在你手上，我却只有个烂瓶子。你穿的比我厚，戴的比我多，嗓门比我大，胡子比我长，脸比我黑，你说我能把你怎样？！”
　　“你……”黑衣人被他一顿抢白，本就凶悍的面目更显狰狞，巨大的弯弓竟又拉满几分。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一团耀眼的蓝光在水潭边毫无预警的绽开，冒着“咝咝”的火花，像是将四溢的寒气破了个洞，一个模糊的人影在火光里渐渐清晰。
　　“若雪！”莫赞恩倒吸一口凉气，放声喊道：“若雪，快离开！”
　　祸是他惹下的，怎么可以让若雪也陷入危险呢？
　　可若雪却对他置若罔闻，莲步轻移，一眨眼已拦在黑衣人的坐骑之前。
　　“楼护卫，把箭放下！”
　　黑衣人愣在马背上。
　　“楼护卫，我的话你也不听了么？”
　　“啊——”黑衣人像是蓦然顿悟，纵身跃下马鞍，单膝跪地。“属下无礼，属下见过小姐。”
　　若雪缓缓转身，望着马背上的蓝袍男子，又把头垂下。
　　“……雪儿见过爹爹。”
　　莫赞恩确定自己没看错，或听漏任何一个细节。零碎的故事拼起来了，渐渐完整了，只是似乎遗落了最关键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