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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成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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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笑水声中。
岁月流逝确然风化了湖畔少年曾经的稚嫩容颜,却吹不皱那雪湖波光盈盈的静谧水面。
几十年不曾变过的湖,和湖边的一草一木,都见证着湖畔之人的成长,记录着曾经发生过的悠悠流传的故事。
眼见日头高起,湖畔练剑的白衣青年顿住了身形,左手执着的长剑挽了个不算花哨的剑花,归入鞘中,笑嘻嘻地朝一旁树下坐着的女子走去。
女子见青年走过来,圆润的俏脸上立刻露出了欢喜的笑容,起身迎上前去,抬起袖子给青年擦了擦额角的汗渍,心疼道:“累着了吧,圣奈?”
早雾摇了摇头,伸出左手轻轻刮蹭了一下沙央挺翘的鼻头,笑道:“我是一点不累。倒是你,偷懒不练剑就算了,怎么坐在树荫下都出汗了呀?”
沙央不满地嘟了嘟嘴,揉了揉肚子,说道:“这几日一直觉得莫名地浑身乏力,像是怎么也睡不够一般。”
“莫不是旧伤还没好?”早雾顿时紧张起来,查看着沙央的脸色。
沙央旋即否定道:“没有啦,都一年前的事了。”她的刀伤早就复原,倒是早雾……目光掠过那空荡荡的右边袖管,沙央的心里又是一阵揪紧。
“怎么,小真开始嫌弃我这个独臂大侠了?”早雾苦着脸,故意装作一副伤心的样子,用内力扬了扬右边宽大的衣袖,然后趁沙央不注意变戏法般以极快的手法从左边袖口掏出了一个团子,塞进了沙央嘴里。
沙央的腮帮子鼓鼓的,先是瞪了早雾一眼,继而又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嘟囔道:“尊好吃,似师娘捉的吧?”
“对啊,知道你馋,昨儿个晚饭时我从大师兄那儿抢的。”早雾得意道,“虎口夺食多不容易呀我,还不是这几日左手手法有了十足的长进。”
沙央看到早雾一年来逐渐真正展颜的笑容,明白了他应当是当真从断臂之痛中走了出来。她心里忽得一阵悲喜交加,胃里奇异地翻腾起来,竟然禁不住把刚才吃的团子全吐在了早雾袖子上。
早雾全然顾不得弄脏的衣袖,拿着另一边干净的帮沙央擦着脸,急急说道:“小真你没事吧?该不会是昨日的团子变质了?”
沙央苍白着脸,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小声虚弱道:“这几天胃口一直不太好,早上老想吐,没想到连团子都吃不得了……呜呜……”
沙央刚说完,早雾却想到了什么似的,愣住了。他傻乎乎地看了看沙央的脸,又莫名其妙地瞥了眼沙央平坦的小腹,神情从不敢置信到欣喜若狂几乎只花了短短一瞬,然后飞快地用左手牢牢地把沙央一把悬空抱了起来,原地转起了圈,嘴里叠声说道:“小真太好了,真的太好了……我们赶紧去告诉师父师娘……”
沙央被抡得晕乎乎地,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早雾一路抱着往前山跑去。“慢点,慢点圣奈……我又要吐了,呃……呜哇……”
沉浸在自己快当爹之喜中的傻枣儿明显不会介意自己一身衣服全毁了的结局。
得知这一消息的水夏希一个下午都没合上嘴,一直坐在椅子上摸着自己下巴上不多的几根胡子傻笑着。
“再摸下去你那没剩几根的胡子就遮不住下巴了。”彩吹笑意盈盈地调侃道,“这回比刚当爹那会儿还要激动?”
水夏希摸了摸一旁正学着他摸下巴的只有椅子腿那么高的真风的脑袋,大笑道:“可不是,小帆才这么点大,我就快有孙子辈了。”
“别学你爹的坏习惯。”彩吹先把真风摸下巴的手拉开,心想可不能让儿子把他爹越长越长的下巴给学了去,“小帆先出去玩会儿吧。”
目送着真风迈着小短腿颠颠地跑走了,彩吹才转向水夏希说道:“正好前阵子耽搁下了,早雾沙央这两孩子也没好好成过亲,这次就和绪月小音他们的喜事一块办了吧。”
“双喜临门,真是喜上加喜啊。”水夏希笑得细长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他拉过彩吹的手放在掌心,拍了拍,认真道,“要不我们也考虑考虑自个儿的事?”
“我们能有啥事?”孩子们都不在,面对水夏希难得的亲昵举动,彩吹不禁脸颊微红。
“师妹,我们是不是很久没下山走一走了?”水夏希为彩吹顺了顺鬓边的黑发,轻轻说道,“小帆也渐渐长大了,小桂那孩子自能独当一面,我们也能好生歇歇了。”
彩吹感觉到水夏希与自己交握的手指上传来的坚定力度,心中微甜,轻轻靠上水夏希的肩膀,说道:“那便是三喜临门了。”
雪山派三件大事的消息很快便传遍天下,眼看吉日将近,雪山上更是从未有过的热闹。斗星门的柚希门主带着门人早早地赶到,旋花宫的兰寿宫主也带了礼物亲自前来道贺,雪山派这一喜事倒成了自静默山庄武林大会以来三大派首次齐聚的契机。
而因彩那音不仅仅是雪山派的小师妹,更是唐湍王爷府上小郡主,这一场婚事不仅吸引了武林各大门派的到来,更有不少朝廷显贵参加。被安排住在斗星门附近的据说是当今圣上于一年前刚刚寻回的流落在外的皇室血脉,而这皇子由紫吹元帅陪同,不仅亲自前来参加雪山上的婚礼,还带来了天海陛下钦赐的丰厚贺礼。
几乎整个堇花大陆的重要人士都来了雪山,此刻最忙的却不是婚礼结束后随时都准备着下山再度蜜月去的前掌门夫妇,而是火急火燎刚刚拍马上任的新掌门音月桂。
虽然有这么多高手助阵,安全问题不需要考虑了,而婚宴上的各种事宜也有头妈麦婶帮忙料理,但种种事务最终还是会在音月桂面前溜一遍。而且他本身身为新掌门,还得接受各门各派头脸人物的祝贺,真是忙得一个头有两个大,接连好几日都未曾歇过。
其实自他从旋花宫回来,雪山上的所有人都能察觉出音月桂的不同来。原本潜心练武的大师兄变得不同了,更加沉稳也更有担当,除了偶尔会在夜里对着窗外若有所思。连朝海都察觉出了自己长子的不同来,问过他是否有了心上人,如果有不妨也一同成了亲罢,可音月桂总是不置可否,用淡淡苦笑来作答。
那个人,他现在在哪儿呢?
兰寿说后来没有在旋花宫找到他,大概并没有性命之虞。但也有可能他还是陪着他那消失在火海的大长老一同去了。音月桂不想放任自己胡思乱想,无论如何,他与那个人的缘分,也不过是在古墓中的短短数天而已……然而那点滴的回忆,却像一道永不会散去的青烟一般,始终缭绕在他心头。
音月桂正兀自出神呢,却见莲城朝他跑了过来,边喊道:“掌门师兄!”
“又有何事?”音月桂禁不住叹了口气,心道这么晚了躲在屋子里偷个懒也不成,还好明天婚礼一结束,这事也就算过去了。
莲城气喘吁吁地说道:“有个人突然上山了,说是有礼要送。”
“什么人到现在才来?”音月桂诧异道,但也无暇细想,“让他把礼物先交给头妈麦婶他们吧,然后安排个住处。”
“可……可是……”莲城摇了摇头。
“可是礼物是送给你的。”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莲城身后响起,清冷依旧,却听得音月桂心头巨震。
“是你!”音月桂刷得站起身来,连椅子在身后摔倒在地都不顾了,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看着眼前身姿笔挺的黑衣青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脸上有着淡淡剑伤的青年凝视着激动地说不出话来的人,素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忽得绽出一丝笑意来,倒如同空谷幽兰一般清新淡雅,让音月桂看得痴了。
“你……你怎么会来?”不知呆滞了多久,音月桂才蹦出这么几个字来。其实他想问的话有很多,问他这一年多都在哪里,问他愿不愿意留下……
未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刷得抽出了背上紧紧缚着的一个狭长的物什,双手端正地捧着,忽得单膝一屈,跪在音月桂身前。
“你,你这是作甚?”音月桂又结巴了,看着眼前双手举过头顶的单膝下跪的人,脸上蓦地烧了起来。
未凉一字一句恭谨地答道:“雪山派铸剑师未来优希之徒未凉亚希,携新铸之剑来贺掌门继位之喜。”
“你,亲手铸的?”音月桂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颤抖着双手解开那裹着剑的布条,雪亮的剑光立刻照亮了满室。
那剑身狭长修美,剑光凛然却没有森冷的寒气,反而让人觉得心生温暖。这的确是好剑,不输给雪山派之前的任何一柄佩剑,而且一经音月桂触碰便发出了隐隐剑鸣。
未凉安静地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是我为你一人所铸,剑名舞羽。”
他看向音月桂的眸子极为平静,眸光却亮的惊人,正如那剑光一般,凛然却又隐隐温柔。
婚礼前夜,马上就要做新郎的绪月房中却也不安生。
朝海坐在绪月面前,微笑着看着长大成人的儿子,轻轻褪下了腕上的碧玉镯子,放在绪月掌心。“娘没什么东西可以送的,只有这只镯子,当年是师父送我的,你替我给小音罢。”
绪月点了点头,收下镯子。
“以后有小音照顾你,我也就放心了。”朝海又笑了笑,淡淡的伤感之情浮上眉梢。
“娘,难道你要走?”这时大湖刚好冲了进来,一把握住朝海的手不愿意松开。
“你也是大姑娘了。”朝海微笑着摸了摸大湖的头发,看了眼一旁跟着的红,问道,“你爹娘来了没?我与你娘也好久没见了。”
红不好意思地说道:“这次朝廷里也有人来,我爹他怕露陷,我娘又不愿意离开我爹一步,所以他们就没来。不过我娘说了,他们现在一直在红花城,如果娘……咳咳,伯母你想去找她随时都可以。”
朝海淡然地微笑着,说道:“你想的话,叫我娘也可以。”
“娘!”大湖不满地嘟囔道,伸手撒娇般推了推朝海。
朝海安抚般拍了拍大湖的手,突然瞥见她腕上带着的褐玉镯子,怔了怔,说道:“这镯子是哪儿来的?”
“这镯子啊……”大湖转了转手上漂亮的玉镯,欣喜道,“我们在山下碰到了小红的太师父,她说反正眼瞅着她也没儿媳妇了,就把这镯子给了我。”
朝海愣愣地看着大湖腕上和她交给绪月的那只碧玉镯子十分相似的褐玉镯子,脸上浮现出极为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这都是天意啊……她还是没上山么?”
“大概没吧。”红挠了挠头,“太师父说她和真风小朋友玩得很愉快,玩够了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朝海缓缓点了点头,最后伸手轻轻拥了一下一双儿女,坚定地说道:“我也该下山了,你们的日子好好过。有些人,有些事,我也该去寻一个结果。”
言罢朝海便起身离去了。
大湖想去追,却被绪月拉住了。
“娘心里装了二十年的心事,我们不能这么自私,让她继续为了我们留在雪山。”绪月安慰着大湖,“反正我们想见的时候,总是能见到她的。”
大湖眼眶湿润地点了点头,一转身却见到一个紫色的身影不知何时倚在门框上。“你是?”
绪月也瞧见了那人,连忙走上前来行了一礼:“见过大空前辈。”他记得眼前这人,一年前的皇宫里,最后是他在把他从深渊里救了上来。
“我是来送东西的。”大空的声音依旧冷冷的,也不见如何动作,三样东西就这么摆在了绪月面前的桌子上。
“这都是什么?”大湖和红凑了过来,红眼尖的瞥见最前面那小盒子里露出了一抹红色的艳光,激动地指着那东西道:“这……这难道是真的血珊瑚?”
“哼。”大空似乎并看不上那世俗之物,只说了句,“我替我家晚辈带句话,他说他错了,这些东西虽然派不上什么用场,但至少能给你们做一点补偿。”
“真……真的是……”红激动地扑了上去,嘴里絮叨着,“改天让西问来验验品质,明日海那家伙的东西,肯定不会错……”
大湖扯着红的袖子,努了努嘴让他收敛些。
“这个是?”绪月拿起桌上的一个水壶,轻轻嗅了嗅,睁大了眼睛,“难道是……多谢前辈。”如果他没有感觉错的话,这壶里的水应当与他当年在破庙中饮过的一样。那时他虽神志不清,事后却也明白这水有多大的功效。
大空伸出一只手,阻止了绪月道谢。“这东西也不是我送的,而是另一个不敢出现在这儿的我族中人。”说罢他在心底不屑地想道,这么多年他都熬下来了,总算得了一个与心爱的人相守的好结局;可那家伙却硬是得让自己想的那人先下山去寻他,送个礼物给小辈还不敢自己来,真是有够窝囊的。
绪月并没有完全明白大空说的是谁,他的眼神被那第三样东西吸引。那是一个极为简朴的紫色香囊……只是那气味……那隐隐的梨花香气缠绕在鼻尖,让他眼里酸涩起来。
“按照我族里的规矩,他没法来。”大空不耐烦地解释,他这回可真是当了份苦差事,他又凑近了一些,用只有绪月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东西是给你将来的孩子的。因为当日那件事的缘故,你的子嗣将来极有可能与宙族有些渊源。”
他输给他体内的一半血,虽然只是不含宙族血统的那一部分,可终究可能会让他们在未来生出几分牵扯。
绪月点了点头,把那香囊慎重地收好,脸上不知悲喜。“多谢前辈。”
大空从绪月那儿离开,雷厉风行地走出一段距离,然后停下脚步,对着虚空冷声说道:“跟也跟够了吧,还不快出来?”
一道青影轻轻跃出,落在大空身后。
“前辈请留步。”这一年多来,柚希也是清减了不少,一身青衫穿得分外寥落,倒凭空增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滋味。
大空看着柚希,他自然知道他是谁,眼里的冷意消减了几分,但还是生硬地重复道:“我已经说过了,他没法来。”
“我知道。”柚希极淡地笑了,带着微微涩意,“我只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何谓好,何谓不好?”大空不置可否。身为紫灵在云顶天宫苦守近二十年,不能与俗世牵扯、不能与挚爱相见,那个滋味他自然比谁都清楚,可他却不能对重复了他之前命运的眼前这人细说。
柚希恍惚地点了点头,苦笑道:“不知前辈那么多年是怎么撑下来的?”
“一份责任,一份信念。”大空难得地多说了几句,“你别忘了你要做的事。从地宫中带出来的白玉匣子,可别胡乱丢了。”硬邦邦撂下这句话,大空身形一动,转瞬便消失在苍茫夜色之中。
柚希站在远处,静静地伫立着。
那个春日野留下的白玉匣子他自然收好了,而且三大派的圣器也都在他的手上,匣子里的东西他在皇宫归来后也已经看过了。
菫之密语自不用提,让他更为在意的却是那幅春日野的画像。
直到打开那画像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世人所传的春日野的画像,画的根本不是春日野本人。那个一身紫衣、眉目清冷、身姿绝世,有着魅惑的深紫双眸,性别难辨的画中人,分明是某一位宙族的前辈。那大概就是春日野的爱人吧。这画像,是春日野为他的爱人亲手所画。
历经百年风雨的画与那画中人的美貌一样,未曾褪色。而真正让柚希在意的,不是那画,甚至不是菫之密语,而是画像背后的一行小字。
“人生百年,临终方有所悟。至上功法,不及与挚爱相知相守之寸阴。”
他不知道春日野当初在弥留之际补上这句话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柚希想到这里,又笑了笑,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便能知晓了吧。
在那之前,他至少还有些事要完成。菫之密语在手,他的背后,还有整个斗星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