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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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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忧谷不是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
当墨九丢了拐杖走出房门,忽然被积雪映射下越发刺眼的阳光所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不得不承认,忘忧谷实在担得起忘忧之名。
没有风。
积雪挂在枝头不曾跌落,只能从一片雪白的间隙窥到一丝枯枝或翠碧的痕迹。
似是完全与外界隔绝。
墨九有些恍惚——御青门地处偏南,自是不会有白雪皑皑的季节。可墨九却一直怀念家乡南湖深冬时节那一片霜冻,当然,还有那里的人。
耳边忽然划过一丝冷风,墨九偏头,却是冰冷的剑锋擦着额角而过,削下额前发丝几缕。墨九下意识回身就是一掌拍出,用力之下却是扯到了伤口,动作慢了半拍。
掌风过处,门框的边缘碎成粉屑,纷纷扬扬。
却是险险避过眼前人。
“白倾?”墨九吃了一惊。
“好可怕的反应。而且——”白倾看着被磨去一块的门框咋舌,“如果你不受伤,是不是这扇门就得请工匠重修了?”
“剑不是用来玩乐的。”
“我知道,我知道!”白倾直视墨九,明明眼前的木脸人依旧维持着一贯没有表情的表情,但他分明觉得墨九眼底的温度又低了些许,“原本说好要教小丫头练剑的,结果时间到了还没见到人,想找她结果看到了你。手一痒,就——切磋切磋!”白倾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他还不想自己被墨九的眼神冻死。
切磋?墨九的视线在白倾身上梭巡,最后落在白倾的右手上。
锈迹斑斑的,铁剑?
“呃,这个,这个是和老头进城时随便买的。”白倾被那冰冷的视线弄得一阵尴尬。
“来吧。”墨九站直了身子,特意伸手拍了拍身上的袍子,让褶皱变得平整些。
“来,来什么?”白倾傻愣。
“切磋。”
“啊?”
可惜墨九没有给他发愣的机会,白倾只觉得眼前一花,那道墨影已经直直地闪到身侧,一道凌厉的风声自耳际划过,伴着刺骨的冷意。
白倾连退两步,手里的剑灵蛇般刺出,自下而上,剑气冰冷,剑路刁钻,剑尖竟直挑墨九右眼。
可惜,墨九比他更快。剑光骤起的一瞬他已看清招式,不退反进,侧身闪过剑锋,一个擒拿手已捏住了白倾的右腕。
“剑法不错,可惜太慢。”
“是么?”白倾倒是难得的寡言,却突然诡异一笑。
墨九一愣,忽然觉察到原本紧扣手腕的手指竟是毫无预兆落空,来不及再次紧扣,被白倾挣脱开去。剑光再次向右眼刺来,出手的角度越发诡秘,墨九一时看不清路数不敢硬接,脚下一用力飞速后退。
身边闪过一棵树,树枝被积雪压得低垂。
墨九顺势折下一根枝条,在剑光朝脸颊直逼而来时枝条的尖端挑向剑尖。
灌注内力的枝条,本就有碎石的力量。
枝条的尖端与剑尖一瞬撞击,枝条竟是自中间“啪”地裂开,裂成四瓣。
剑光一闪,再次向墨九胸口刺来。
却是停在衣襟前一寸处。
“……我收回先前的话。”墨九没有动。
“承让。”白倾垂下铁剑,依旧笑得不怎么正经,“不过,我认输。你都把我最后的绝招逼出来了,你却压根没有动刀。”
“我——”墨九想说什么,眼角却是忽然瞥到一抹歪歪斜斜奔来的人影。
“白倾白倾,我不是故意晚到的!”白欣跌跌撞撞跑来,小小的脸被冻得通红。
“去哪了?”白倾伸手捏了捏小丫头的脸,不意外冻得冰冷。
“之前看到一只小猫,想抓,抓着抓着就跑得远了。”
“……让你以后再瞎跑!”白倾捏着小丫头的脸往两遍拉。
“……唔——痛——”
墨九自是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练武天赋的。
当年南湖边和他同龄的孩子不下十个,最后有能力习练祖传刀法的不过两人,真正练成并得到湮月刀的不过墨九一个。
而且这种天赋并不是后天的努力能改变的。
显然,白欣不是个有习武天赋的孩子。
“啪!”动作一快,白欣一个踉跄狠狠跌了一跤。
还是脸朝下。
“噗——”白倾笑得东倒西歪,拿一旁的墨九当柱子,可惜靠着依旧站不住,一个劲地下滑,“白欣,你——”
“白倾!你还笑!都是你!”白欣趴在地上不起来。
“你,你——”白倾笑岔了气。
墨九瞥了眼贴在自己身上似被人抽去骨头的某人,拎着他的衣领把人拎开,走向白欣。小丫头也不知摔到了哪,好不容易爬了起来,却是怎么都不肯回头。
“白欣?”墨九的声音是难得的柔和。
“……”小丫头慢慢转过脸,憋着嘴眼泪汪汪。
可惜,墨九第一眼看到的不是丫头的眼泪——而是她的鼻子。
不大不小破了一块,顶在鼻尖,算不得显眼,却透出隐隐的血丝。配着本就因天寒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子,实在是……
“噗——”白倾再次笑倒。
“你——爷爷!爷爷!白倾欺负我!”
看着丫头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跑远,墨九忍不住皱眉:“白倾,你可以消停了。”
东倒西歪的人依旧东倒西歪,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墨九的话。
墨九忽然有些莫名烦躁,但也不想表现在脸上,转身往屋子的方向走。
“墨九,你倒是很喜欢那丫头?”白倾的声音毫无预兆传来,似是笑得过了,声音还有些弱。
墨九的步子一顿,那还是第一次听这个名字从那个从没正经的的人嘴里冒出来。喜欢么?倒不是,只是记忆中同样看有那么一个小小的身影曾经时不时在眼前晃来晃去。
“你是不是觉得我对她很凶,又不好好教她,愧对小丫头的认真?”
墨九缓缓转身。
“我教了她一年了,到现在一套基本剑法还是连贯不起来。”白倾却自顾自说了下去,“我也好,老头也好,教丫头学些东西不过是想让她能学多少是多少,强身健体罢了。”
虽然已经把积雪扫开,可寒冬时节的地面依旧冰冷,白倾却似毫无知觉,只是把剑丢在一边,维持着之前笑着笑着倒在地上的姿势抬头看天。
“白倾。”墨九走过去,蹲下,把手伸向他。
“真是,要你多说一个字有多难啊——”白倾惨叫,到底还是把爪子递了出去。
冰冷的触感,顺着交握的掌心传递。
“墨大叔,你的手摸上去不糙嘛!”就虎口这的老茧。
“……”
“倾小子,你过来!”白倾墨九还在大眼瞪小眼,突然同时被身后插进的苍老声音唬了一跳。
却是白老头提着大包小包自镇上回来了。
当然,除了大包小包,白老头身后还拖着那个小丫头。也不知道是没消气还是鼻子破了羞于见人,白欣整个小脑袋都藏在白老头的背后。
“干嘛?”白倾懒洋洋地挪过去,接过老人手里的包裹。
“这些是隔壁张嫂托我带的,给人送去。”老人也不提白欣鼻子上的伤,只是指派着白倾跑东跑西。
白倾虽然黑着脸却没有推脱,叫他干啥就干啥,乖得很。
白倾告诉过墨九,家里吃的穿的用的都是老人从镇上用驴子驼回来的,花的是老人卖药得来的铜板。白倾以前也挺过意不去,就跑去帮忙,却不想越帮越忙于是被老头赶回来看家。
“你看上去也是个除了刀剑啥活都不会干的主。不如等你伤好了,山上雪也融了,就跟我一起采药去吧。”白倾如是说。
墨九自是不会反驳也不能反驳。
“欣丫头,跟爷爷做饭去!”赶走了白倾,白老头冲墨九点点头,“小伙子,伤刚好,多歇着点,小心落病根。看我这把老骨头,就是年轻的时候不当心啊!”
“是。”墨九点头自是应下,却是看到小丫头一边扯着老人长长的衣摆遮着鼻子的伤口,一边却是不停冲自己眨眼。
不解。
墨九似乎从来弄不清这些小丫头片子的想法。就像当年的那个小师妹,连同大师兄三人在街上闲逛的时候,她瞅着棒子上的糖葫芦直流口水。于是墨九很自然掏了钱买了糖葫芦递给她,却被狠狠瞪了眼。
然后,看着那个小丫头捧着糖葫芦蹦蹦跳跳地去找大师兄,然后吵着闹着要让他咬一口。
当然,最后墨九还是懂了。
在她长大后为赵檀挡下一掌而送命以后。
“谁!”眼角一抹浅蓝影子一闪而逝。
来人的轻功实在很高,若不是四下一片雪白任何杂色都很显眼,墨九还未必发现得了。
来人却不说话,只是飞身疾退而去。
墨九来不及多想,提气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