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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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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听生最近有点头痛,而且还是自作孽的那种。
和阿容相遇已有一年多了。
刚认识那会儿,阿容虽然隔三差五就往这儿跑,与他说话玩耍,但每次待个半天也就回去了。
可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起初还只是偶尔在他这儿过夜,然后渐渐地变成动不动就找借口留宿,再然后干脆就住下了。
睡觉一起,吃饭一起,采药一起,发呆也一起,两人几乎就没有分开的时候。
思及此,放下手中的药草,他叹了口气。
其实他并非不想收留阿容,相反,他很是喜欢这孩子。
虽然阿容是孤儿,但也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围着自己转吧?这年纪应该多交些朋友,多见些市面,可阿容的世界里除了他还是他。
尹听生心烦地摇了摇头,转身却见阿容笑脸盈盈地看着自己。
见他整理完药草,阿容忙凑上去问:“阿听,我们晚上吃鱼好不好?”
“阿容,我说过很多次了,要叫我尹大哥。”阿听这称呼,他听着总觉得不舒服。
“可你明明就很年轻……”阿容嘀咕道,他的岁数还不到自己的一个零头呢。
“那也长了你十岁。”
阿容了解眼前这男人虽然看起来好说话,骨子里却是固执的,只好撇撇嘴,乖乖叫了声尹大哥。
揉揉阿容的头发,尹听生准备去河边捉鱼。
阿容似乎很喜欢吃鱼。
每次问他想吃什么,答案永远是这个,从无例外。只要看见鱼,阿容的眼睛就发亮,舌头和手都蠢蠢欲动,别的菜可以一口都不动。
不过他并没有每次都答应,一是怕他吃腻,二是要改掉他挑食的毛病,营养均衡才能身体健康。
看着在一边手舞足蹈的阿容,尹听生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爹了。
河离听草庐不远,大约也就一刻的脚程。
正午的太阳很毒,烈得人睁不开眼,照在河面上却是生出一片粼粼波光,异常好看。
阿容很喜欢来河边。一是可以捉鱼吃,二是他从小就常常听说有族人在河边捡到什么受伤的人,然后在照料的过程就彼此暗生情愫定了终生。
啧啧,他可向往这种奇遇呢,不过每次都没那么好运就是了。
两人动作利索地卷起裤腿下水,右手拿着树叉,看准了机会就下手。
在捉鱼这方面,阿容可是有天赋异禀,每次都硕果累累。可今天不知怎么了,尹听生已有两三条进篓了,他却还一无所获。
正当他要耍性子闹脾气的时候,忽然看见水面上有一大团东西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地飘过来了。
尹听生生怕会有什么危险,抢在阿容前面拦住了不明物体,发现那赫然是个人!
他神色一凛。
阿容却激动得上窜下跳:“阿听阿听!快将他带回家去……照顾呀!”噢噢噢,他要克制,不能让阿听以为自己在幸灾乐祸,阿听会骂人呢。
无心纠正阿容的称呼,尹听生一心只在眼前这个陷入昏迷的陌生男子。
他确信自己以前从未见过此人,是素昧平生,可为何……
没时间多想,尹听生将人背起疾步而行。
阿容立即跟上,心里却疑惑万分。
阿听向来都是从容不迫的,哪怕上次药草园被野兽侵毁,也仍是一副不上心的模样。他了解阿听,方才阿听眼中的焦急担忧并不只是担心此人的伤势……
尹听生原本想进城寻个大夫来,奈何最近城中闹传染病,所有大夫都脱不开身。这人的伤又重,实在不适合去医馆。
是以尹听生只得自己替他疗伤。所幸他还懂些医理,听草庐也藏有不少医书,总算是止住了这人的伤势。
天闷热得厉害,他怕汗水会恶化伤势,便一遍遍地替他擦身,并且每过一段时间就往地上洒水来降温。
这些阿容都看在眼里,吃味在心里,不知偷偷抓坏了多少东西。
原本阿听的世界里只有药草和自己,现下却多住进个莫名其妙很重要的生人。阿容不明白,阿听又不是悬壶济世的医者大夫,作什么要如此关心这人?
其实这点伤对他来说只是挥一挥手念念法咒就能解决的小意思。可他就是憋着股气,不愿意这么轻易就出手帮忙,然而看着阿听对这人百倍担忧万分呵护,他心里又更不是滋味……
阿容发誓,以后再也不要去河边了。那儿绝对是个极凶之地!
待这人醒来已是六天后的事了。
见他苏醒,尹听生开心得就像阿容见到了鱼。
“你先别动,”知他定会疑惑,尹听生主动解答,“是我和朋友六天前在河边发现你的。你伤得很重。”
右腹的伤口疼痛欲裂,眼前也还微微泛黑。他眯起眼打量尹听生,神色戒备。
尹听生倒了杯水,又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喝点水罢。慢些。”
他犹豫片刻后依言缓饮,开口说道:“在下靳华,路遭匪人打劫是以跌落河中,感谢先生救命之恩。敢问先生是?”
“尹听生,与我同住在此的还有位少年,名唤阿容。你伤在肺部,尽量少说话。”
靳华颔首,复又躺下歇着。
尹听生出了屋子,见阿容蹲在角落忽而垂头丧气忽而咬牙切齿,知他是在怪自己这几日的冷待,也只当他在闹孩子脾气,上前摸摸他的头。
谁知阿容立刻拍掉他的手,起身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忽又软了下来,满是委屈地望着尹听生:“他醒了?”
“嗯。他叫靳华。”
“呿,谁想知道他叫什么,我管他叫什么!”
尹听生怕他吵着靳华,忙道:“嘘,轻些。”
听他这般宝贝那人,阿容心里那股气瞬间爆发,可又怕惹他生气,只好忍住性子问:“你到底作什么要这么关心他嘛。”
他沉默半晌,叹气:“我也不知。”
阿容顿时全然没了气势,他就是见不得尹听生有半点为难。
“阿容,你说这世上可不可能有明明素昧平生却似曾相识的两个人?”
“啊?”
阿容偏过脑袋,一对圆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
连阿听都不知道的事,他怎么可能知道嘛……哦等等,等等等等——“我有听族里的老人提起过什么前世今生,大概……也许?”
“前世,前世啊……”尹听生喃喃道。
这真是答案么?倘若是,那未免也太怪力乱神。可如若不是,他又究竟为何会对靳华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望着屋内,尹听生无奈叹息。
半夜。
听草庐内传来窸窸窣窣几不可闻的声响。
门被轻轻拉开条缝,只见一道身影小心翼翼地挤出来,随即突然变化成一只猫飞奔而去。
阿容边跑边深深吸气,唔,猫鼻子闻到的空气就是比人闻到的要清新舒服。
他是不希望阿听和那个靳华有半点干系啦,可看到阿听整日为此心烦,他更是不忍,便想偷偷跑回族里问问关于前世的事情。
思及此,四只毛茸茸的爪子加快了速度。
才奔进族里的领地,阿容就被三四只成年猫围住了。
“啧啧啧,这不是那只与人类相亲相爱和睦共处的阿容嘛!”
“这么大半夜的,不和你的饲主好好温存云雨,怎么跑回来了?”
面对他们的出言不逊,阿容虽怒从中来却不想因此耽误时间,不作理睬地绕开他们。
他当初就是因为与尹听生走得近而遭到族里伙伴的排挤,最后才干脆搬去听草庐住下。虽然失去伙伴,可只要有阿听陪着身边他就满足了。
他现在要去找的,正是族里最年长的长老,也是唯一一个仍然对他和善慈祥的长辈,九须。
这样说起来,九须长老以前可没少受他的折腾呢。一会儿是身上的毛被他打了死结,一会儿是喝的水里被他添了料,要么就是藏了几百年的好酒被他牛饮一空。
可九须长老还是很疼他,常常把他团成一团抱在怀里,替他捋顺毛发。九须长老说,世间万物皆讲究缘。他不解,长老又说,缘就是这世上最霸道的东西,它清晰存在,却说不尽道不明。
阿容至今也没想通什么是缘,他只知道,缘是对于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最好的解释。
堪堪走近九须家,阿容就闻到一阵浓郁的香味,其中还混杂着酒气。
酒渍鱼!
他蹑手蹑脚地猫到庖屋,掀开渍缸,伸爪捏了一尾就往嘴里送,一连串的动作是行云流水驾轻就熟。
呜呜。虽然阿听烧的鱼也很美味,但还是比不上九须长老的手艺呀。
正吃得欢,脑袋突然被人猛敲了一记。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被抓了现行,一脸讨好地转过身,甜甜地叫了声:“九须长老。”
“许久不来看我,一来就偷吃我的鱼。”九须虽然心疼自己的鱼,可看见阿容,他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嘿嘿,太好吃了嘛。”言语间又是一尾下肚。
知他酒量小,怕他贪嘴吃醉了,九须盖上渍缸,提着阿容后颈就把他拎到了正屋。
“化成人形让我瞧瞧。”
阿容乖乖照做,抖身又变成了已及束发的少年模样。
“你现在能维持人形多久了?”
“唔,三四个月吧。不过等我过了第三道劫,要维持一两年都没问题呢!”
九须闻言想了想,道:“是啊,你再过两个月就要三百岁了吧。”
妖每过一百年就要受一次劫,这不仅是仙帝降下的考验,也是增强自身妖力的机会。愈到后面,劫就愈重愈难。如果没有通过,就会被打回原形重新开始,几百几千年的修炼便全白废了。
倘若要成仙,还得有能耐渡过七道大劫才行。然而这是要看资质的。有的妖才不过数百年就能迎来大劫,有的历经了数千载却仍是无用。
阿容对即将到来的第三道劫是既期待又紧张。期待的,是渡劫后实力猛升的自己;紧张的,是到时要如何瞒过阿听。
“对了长老,你知不知道什么关于前世今生的事?”他忽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九须没料到阿容会问起这个,沉吟片刻道:“我对轮回之事并不精通,你若好奇,得去问春无君。”
“春无君?”
“是了。春无君是记载万物轮回的仙人,住在虚尽之海。不过,听闻春无君性格诡谲,喜怒不定,即便你寻着了也未必问得出。”
阿容却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只想着要一解阿听心中的疑惑。
“阿容,你问轮回之事,可是为了尹听生?”
“嗯。”
九须原本想劝他莫要冒此风险,可转念想到他既然肯为尹听生而放弃族人,自然也能不顾自己安危,便将劝阻的话按下了。
阿容回到听草庐后并未将此事立刻告诉尹听生。他心底还是怕,怕尹听生真的上辈子与靳华有什么,更怕这个什么会影响到他和阿听的生活。
矛盾犹豫间,总算是相安无事又过了几日。
这天一早,尹听生就背着装有各类药草的竹筐进了城,直至傍晚才回来。
阿容见他迟归,不由地担心道:“没发生什么事吧?以前你下午就能回来了呢。”
“没有,”尹听生放下竹筐,“似乎是宫里出了什么事,所以最近城门查得严,误了些时间。”
“皇宫吗?”阿容问道。他对皇宫那地方向来好奇,听说那里住着统治整个人间的皇帝。
尹听生边点头边推门进屋,坐到床榻边替靳华换药。
阿容跟进来追问:“皇宫里出什么事了?”
“不清楚。我只看见皇榜上说虽然多亏尤战将军相助,擒得叛贼薛闲,但还是有几人逃脱了,现在正悬赏捉拿。”
“这么说来那个尤战将军很厉害咯?”阿容又问。将军诶,听起来好像很威风呢。
“嗯,听说是前几日才册封的。”
阿容来了精神:“阿听阿听,我也要当将军!”
“傻阿容,当将军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尹听生低笑,将浸过药草的纱布绕在靳华腹部扎紧。
忽然听到靳华闷哼一声,他急忙松手:“可是弄疼你了?”
靳华却沉住神色没有答话。尹听生只当他是为了给自己面子而不明说,低声说了句抱歉,小心翼翼地继续替他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