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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在肖悦不忿地抱怨的时候,袁清和修晨正被死死地堵在东二环上。

      修晨睡着了,睡得甚是安稳,身上盖着袁清的军装大衣。袁清不焦不燥地每分钟踩至少10次刹车,以绝对低于步行速度——不是他的步行速度,而是包括了老弱病残孕在内的全民平均步行速度——的“车速”前进---却一点儿也不着急,看神情简直象是挺满意这个速度。

      终于将下环路的时候,修晨醒了,看见车上表的时间,一愣,再往窗外看,更是惊讶,“你怎么反绕到东二环上来了?这是最没法走的路…”他话没说完,忽然笑了,伸了个懒腰,“太阳照着车晃悠着睡得真舒服。缓过劲儿了,回去可以应付小妹的叽哩刮啦。多谢。”说虽说,提起几年没见的小表妹,修晨嘴角还是浮上一丝笑意。

      袁清皱眉瞥他一眼,“跟你面前想默默地做点儿好人好事不被发觉简直太难了。咳,其实我也想在被悦悦缠住之前,清静琢磨点儿事儿。”

      修晨看了看他,“跟奶奶有关?”

      袁清笑了,“请教你个专业学术问题,人的心理活动其实是由心脏完成的吗?”

      修晨不解地看着袁清,但提到“学术”二字还是颇认真地做答,“说是‘心理’活动,其实是思维活动,当然是脑来完成的,只是过程中,有一系列的神经电生理反应 ,影响到植物神经,也就会影响到心脏的工作,譬如心跳加快…”

      袁清哈哈大笑,“谢谢科普。其实我只是想知道,作为心外科医生,你怎么这么会读人的心理活动?难道心理学也包含在你的专业必修课之中?”

      被小小戏弄了一下的修晨却不以为意,或者说他从小到大早就习惯了袁清的玩笑了,“上学时候确实要学两门临床心理学。不过做临床医生的人,尤其外科的。通常认为这是门不太着边际的学科。当然近年…”

      “好好,服了你。”袁清几乎举手投降,“即使是涉及专业学术,你也不用永远这么认真,客观,公正嘛。是的,”袁清正经地道,“我想的事儿,是跟姥姥有关。”

      修晨叹了口气,“我知道——因为我也在犹豫,刚才睡着了还梦到。”

      “我不懂医。不过我想既然你说了,哪种治疗方法都并不完美,甚至难分高下。我想你肯定咨询了所有专家的意见,更自己做足了功课。那么,真的,从‘医生’的角度,没什么可再考虑的了,这一次,你没法给病人做最好的决定。”袁清停了一会儿,“或者,真的该让病人了解所有的情况,自己做这个决定。”

      修晨苦笑了一下,“这如何给奶奶选择治疗方法的问题,我确实一直在放在心里没有决断,但是我说我犹豫的,却还不是这个。”

      “还有什么?”袁清有点惊讶。

      修晨皱着眉,一脸的委决不下,叹息一声,接着又是一声,终于抬起头来,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我手里有些东西,压了几年了,关于爷爷的…我是说我血缘上的亲爷爷,修崇文的。”

      袁清看了他一眼,“你犹豫究竟要不要交给她?”

      “我刚拿到那些东西的时候,爷爷还在,奶奶生活得安详安静,我没理由让奶奶重新回忆许久的从前,那撕心裂肺的分离;后来爷爷去世了,我也更不想让奶奶在现实的死别之上,再把已经过去多年的生离死别再重温一遍。我本来想,我应该不会把这些东西给奶奶看,可是现在,我又开始犹豫,我说不出来…”修晨一脸的迷惘,苦笑,“好像这个决定,现在跟奶奶的治疗方案一样的让我犹豫不决。”

      袁清淡淡地笑,“你本来觉得,姥姥已经把属于那部分的记忆,永远封存在从前了,可是今天,你发现她竟然一直留存着从前的老照片,说起跟他的初遇时候,居然那么幸福。这些年,奶奶一直安详平静,但是咱们从来没见过,她有过那样的光彩。”

      修晨再叹了口气,“那是一些日记,信,回忆录。信是…爷爷写的,说是信,只是些之字片语…大多是给奶奶的,很零碎,日记和回忆录,是战俘岛上的医院里曾经抢救过他的日本军医柴岗和在劳工营里照顾过他的护士写的。他,”修晨抬起头来,“他不是那时候那些所说的懦夫,卖国贼,绝对不是。我不懂他是不是个好军人,但他是个真正的人,宽容,慈悲,坚韧,磊落,而且…有情有义。很长的时间里,他都被定性为投降派,但是我父亲作为一个跟他信仰并不相同的共产党员,即使在反右,□□那样的环境里,都坚决不肯跟已经杳无音讯的他‘划清’界限,宁可被毒打,游街,被灌辣椒水和…尿..都不肯…我想,看了那些东西,我明白了。”

      “军人首先是人。”袁清一脸肃穆,“脱离了人字,军事技能再强,再勇悍,那只算是重型杀伤性武器。他是个为了和平而不畏流血牺牲,也不惜举枪杀戮,为了更多人的生存又可以忍辱含垢地努力在绝境下生存的,真正的军人。最了不起的军人。”

      “你怎么会知道?”修晨有点儿惊讶,“家里并没人提起过他。我也是8年前在美国进修时候,才知道奶奶还有个姐姐,一直在美国。她当时已经重病,特地找人把我叫去,说是有些东西,她存了很久,一直下不定决心到底该不该把那些东西给奶奶,交给我,让我决定。她丈夫是商界名流,家族里也有人热衷政治。二战结束后,她借助家族力量,成为一个社会活动家,一直致力营救二战战俘。47年,一个特殊的机会,她得以跟当年照顾过我爷爷的护士移民来美国的父母认识,之后她又亲自去过一趟日本,找到了已经退役的柴岗医官,拿到了那些东西。我一直跟家里任何人都没提起过,你怎么会知道他?”

      “说来话长。”袁清微笑,“比你早。早到我17岁,我亲妈闹着把我要回去的时候。你也知道,那时候,我全部的心思,都纠结在倒霉的血缘,和我亲爸妈对我的抛弃上。我一门心思地去参军,一半是为了让她别再争什么‘监护权抚养权’,我以后是国家的人了,谁也别争,一半,是想着军营,是个最简单,最不用思考的地方。可以用超负荷的体力训练而无力思考。父母拦不住我…在那个情势下。后来姥姥来找我,并不是劝阻我,她说参军,就尽一切努力做个好军人,不要把军营当逃避问题的避难所。她跟我聊天儿,聊了很久,聊了很多。提到了外祖父修崇文,讲他是怎样一个军人。

      10年前,咱们国家还没有广泛追认那些国军抗战的将领,战俘岛的一切更是两年前才真正公布,那时候,虽然已经没人再给他冠以叛徒汉奸卖国贼的帽子,但是绝对没有人认为他是个英雄,只有在姥姥心里,他永远都是最完美的军人。她说,她希望我做一个跟他一样的军人。姥姥说,虽然在血缘上,我跟他并无关系,但是她总觉得,我能进这个家,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这个缘分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比血缘更牢固。因为这个缘分,也更因为爱,她收养了我妈妈,我父母,又收养了我。”

      修晨震惊地瞪着袁清,“你说…你说小姑姑…可是小姑姑,小姑姑不是奶奶跟…跟后来的爷爷唯一的孩子…”

      袁清低头笑了笑,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感慨,还是感动,也一样带着许多的伤感,“我想我不能完全理解那一代人的感情,或者是因为那个特殊的时代。”

      他停了很久,终于继续缓缓说道,“姥姥从来不是别人的妻子。她始终是修崇文的妻子。林家一直有人希望她离开中国,她的哥哥,姐姐,弟弟,一直希望她离开中国,她一直不肯,她说她丈夫一定会回来,他也不会去美国,不会去英国,他跟她说过,先是民族独立,之后,还要建设中国,他一定会回来。回中国来。至于她后来再婚…后来的姥爷是远征军一个受伤的少校营长,他说他的团长拖后了撤退时机,是为了等运伤兵的车,那些伤兵绝大部分是不到18岁的孩子,团长率部掩护他们后撤。他后来伤好之后,才知道团长已经在那一战中受伤被俘,而当时内战已经开始,他说如果团长还在,绝对不会领弟兄们打内战,为自相残杀流血。于是他在养伤时候,故意给自己做了手脚,跛了一条腿,再也不能返回部队。他辗转找到了修家,他说自己这条命是团长给的,团长没回来之前,要替他照顾家人。他帮着姥姥度过了最难过的时候,原本从没动过娶姥姥为妻的念头,只是后来…姥姥单身带着孩子,容貌既美,又有文化有风度,当时打她主意的高官实在不少,革命胜利,不少人开始想此时跟父母包办的农村媳妇划清界限了,有知识有文化的资产阶级女人,成了被革命改造的首选对象,不被改造的话,就是留恋资产阶级情感和资产阶级生活…”袁清摇头笑笑,“但是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是我妈妈的生母,她是姥姥的同学,跟个有妇之夫相恋怀孕,对方却完全推托责任,她因为害怕,错过了拿掉孩子的时机,想死——这在当时,也真是可以致死的罪过,姥姥带她回到武汉老家,直到把孩子生下来,她却不想要,不敢要,姥姥看着这个女孩儿,不忍心就把她丢在那里,后来为了这个女孩,也就是我妈妈,她跟姥爷,做了名义上的夫妻。但是,一辈子,就都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修晨闭上眼睛,沉默了很久,最终苦笑着道,“奶奶的姐姐一直拿不准该不该把东西给她的原因,就是奶奶已经再婚…可是,她却也不明白,他们三番四次地让她离开中国,到美国或者英国,跟家人团聚,为什么她就是不肯?难道真的还记恨父亲当年说不要这个女儿的话?原来,她就是一直在等,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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