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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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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的第一天,正午,暖气充足的室内感受不到外面冷咧的风,阳光,肆无忌惮地盈满了整个客厅。
林姝欢坐在柔软的三人沙发的正中,跟小女儿林离一起剥着糖炒栗子和小胡桃,却不怎么吃,把包出来的分别装在两个做工精巧的木托盘里,外孙女肖悦跑过来,往林姝欢身边一赖,脑袋钻进她怀里,“姥姥,小姨,这剥好的,我吃几个成不成?”
“我跟姥姥又吃不动了,剥了可不就给你们吃的。”林离把刚剥好的一个栗子,塞进她嘴里。
“我们吗?”肖悦夸张地使劲撇嘴,“小姨分明在粉饰公平。谁不知道啊,从小时候,什么切好片的西瓜,削了皮的桃子,砸了壳的核桃,都是给三哥留着的!我哪有这个被娇惯的命……”
“那是你嘴太谗又急性子,打小儿,瓜子花生都乱七八糟地囫囵连壳吞下去。”还没等林离说话,正在做点心的璞执便接口,“还在这儿装小可怜儿了。”
“妈~~”肖悦撒娇地拉长声音,“你再诋毁我也不能抹杀全家偏心三哥的事实,三哥他就是个特权阶级……”
她正说着,门铃响了,她跳起来冲去开门,璞执瞥了她飞奔而去的背影一眼,“这丫头,嘴里跟小清吃醋,心里不知道多想二哥三哥了。这周围的男孩子,全让她拿来跟二哥三哥来比,一比,在她嘴里都成了歪瓜裂枣。我跟她爸爸有时候都发愁,有俩个出色的哥哥在那比着 ,我们小悦以后还都别出嫁了,看谁,都是南瓜白菜。”
林姝欢听到这儿,却出了会儿神。神思忽然飘飞,一句跟女儿现在说的话颇相似的话,却是由自己的母亲讲的——当时,做二夫人的母亲,说那话倒多半是为了讨大夫人的开心,
“姐姐呦,有磐峙这么人中龙凤的哥哥在,黛西还能把什么男孩子看在眼里?若听她的意思,竟是别出嫁了。要我说呢,倒还是老爷和姐姐给她做主,这几家求亲的,在我看都好,姐姐从来眼力好,定能给她挑个好将来。”
藏在门后偷听的姝欢听了,几乎忍不住想冲去跟母亲争论。姐姐黛西的美丽与温良,远近皆知,自去年姐姐满了16岁,明里暗里,直接间接想向姐姐求亲的人,几乎要踏烂了林家的门槛,而父亲,却一直不予可否。到今年初,却来了三个分量极重的,家里不是掌控着铁路的路段,便是跟手握兵权的‘大司令’是内亲,自然,家底,也是极为丰厚的。然而,私下里,兄妹在一起时候,大哥却讲,这三人,一个都不好,有已经弄大了家里婢女肚子,为压下去,搞出了人命;有年纪轻轻抽上了大烟的,另有为一点子小纠纷,带着下人砸人家店铺,还伤了人的。大哥说了之后,姐姐一脸难过慌张,手指绞着发辫,却不说话,眼睛里泪珠滚来滚去,更显得一双宝石似的美目动人心魄。姝欢还小,也并不大懂得什么男欢女爱,只是很清楚姐姐不该跟大哥说的那样的人——任何一个,过一辈子——无论家里有多大的房子多大的产业。姐姐这么美好的人儿,理应跟个……跟个什么样儿的人在一起?她也说不出来。只是突然,脑子里就冒出前几日见过的那个姓修的男子的样子,那样微笑,那样说话。对,就是那样的男子,才可以配得起姐姐的美丽温良。
于是,当今天小铃儿神神秘秘地跑到她们跟绣娘学习针线的厢房,报告说老爷太太和二太太正在商议大小姐婚事的时候,黛西右手拈的针便在左手的手指上扎出了血,自己却浑然未觉,只呆呆地望着小铃儿,而姝欢,却一下把绷子丢到了床上,拔腿就往正房跑,边跑边道,“我可要去听听。”
“哎呀我的二姑娘!”绣娘过来抓着她,“你听个什么呦!莫说是你姐姐的婚事,便是你的,老爷太太拿了主意,你听了又能做什么主张?还不都是听老爷太太的吩咐。”
姝欢挣开她的手,也不知自己当时想到了哪里看的哪本杂书,或者听的什么张狂的言论,随口便道,“早知道自然好——若是不能够听从的,倒还有离家抗命这条路可走呢!”说罢 ,便在绣娘惊怔的拍着胸口的:“我的二姑娘,你这可是失心疯了……”的感叹之中,跑没影儿了。
终于站在门口的姝欢,听得大妈说,“如今时代倒是不一样了。固然大主意是我们来拿,但是终究还要黛西自己愿意呢——黛西虽不是我生的,但从小看着长大,又这样绝色,乖巧,实在不忍心草率许个人家。倒得是我们既满意,她又可心的人才是。”姝欢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一半,不禁为姐姐开心,然而这时,却又听母亲说了那样的话,似乎眼前那三家,随便姐姐嫁给谁,都是福气了。
姝欢在门后急的满脸通红,却也还知道自己断没有说话的分量,正寻思是否要去给姐姐通风报信,却见父亲笑了,“这事情我自有打算。定教黛儿找个最好的人家。”
姝欢从门缝里瞥见父亲的神情,心里略微踏实,但是又禁不住好奇,也隐约有点担心。
大娘上下打量父亲,却合掌笑了,“我多少猜到老爷的意思,那是极好的——只是,人家却没这个意思呢。倒不怕臊着了?”
父亲哈哈大笑,带着惯有的自信,“这多年,你可曾见过我想做的买卖,落到他人手里?又有哪次我相中的古玩,不可着我想给的价钱拿到?”
母亲却显然并没明白他们所说,却应景地笑着,嘴里说道,“看来老爷心里已经有数,姐姐也都赞同——我可便就放了心了。”脸上,却带着无数的狐疑。
大太太用眼角扫了她一眼,又再看了眼父亲,说道,“老爷还是跟茜如直说——毕竟关乎黛西的一辈子,恐怕,”她拉长声音,“茜如也还觉得那是她后半辈子的指靠。你若不说,这眼前的三家,撒手,怕茜如还要心疼。”
“姐姐,您这是取笑我了……”母亲带着三分尴尬5分委屈地小声辩解。
“这三家,充其量也不过是暴发户,财是敛了不少,我林某,还真不大看得上这敛来的财。财这回事,敛得越急,散得也越快——他们没那个持家的底子。”父亲轻轻拈着颌下的微须,“什么是绵远流长?是经历朝换代的波涛汹涌——他却波澜不惊。那是骨子里的底蕴,不是皮肉上的张扬。”父亲说着,见母亲一脸的迷惑更重,遂笑道,“你怕是一时也不明白。好了好了,我给黛西看中的,是修家。你别目光短浅——你看不见他们现在任什么职位,便觉得没那几家的权势,其实现在乱世,北京城都是几天换一个主儿,今儿个共和,明儿个复辟,昨天姓袁,今天姓徐,后天又姓曹了。任个职位,未必是什么好事。你放心,他家的家底,我自有分寸,便是随便一副字画拿出来,就能抵了暴发权贵的半副身家。”
母亲的脸上,由疑惑而到兴奋,却懂得不能失了身份,尽量矜持地点头,“老爷目光不是妇人能及的。”
大太太却轻笑了一声,“我替黛西看中这人家,却是因为另一番因由。那孩子是磐峙的同学,我见过几次,气度举止,自不必说,再没有更般配黛西的了。然我最最看中的,”她忽然目光扫过姝欢与黛西的母亲,似笑非笑,“是他们父子真正重情义。修夫人体弱,嫁与修家之后,多年都无所出,不知多少人劝修老爷纳妾,但是修老爷却决不应允,言结发夫妻,必当相濡以沫,无后虽大,然伤夫人之心,破夫妻之情,更大。之后终得此独子,不几年修夫人却缠绵病榻,这孩子侍母极孝,少年本贪玩,大都恨不得欺瞒父母,能得结伴远行才好,唯独这孩子,直到去年母亲去世之前,从不肯因为任何耽误回家给母亲侍药。磐峙曾游说他去骑马玩耍,且劝他道,家里自有婢仆,并不需要你每日亲力亲为的。他却答,并非要亲力亲为,只是怕母亲挂心。”大太太缓缓说着,开始眼扫自己丈夫,带着几分淡淡的嘲讽,而之后,语调却有些落寞,说罢,竟不再理会丈夫和二夫人,径自往内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