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火舞冰翔

5、05

　　05
　　楚怀觞带着谢琰到了一处僻静的溪滩边，秋季水浅，溪滩中间露出一大片鹅卵石滩，楚非墨踩着石头蹦蹦跳跳先过去了，楚怀觞拉着谢琰慢慢踩着过去。
　　溪滩中央有些大石，经过冲刷非常干净，楚怀觞找了其中一块大石坐下了，然后对楚非墨一笑：“扎马步去。”
　　楚非墨答应了一声，乖乖走出几步远，扎起马步来。
　　山林间时不时传来几声鸟叫，越冬鸟儿已有少许来了，两边的溪水潺潺流着，风轻轻吹，竹林便传来沙沙的声响，谢琰微微翘起了嘴角，心道：桃花源便是如此吧。
　　楚怀觞拾起一根枯黄的竹枝，指导了楚非墨摆正姿势，楚非墨努力调整着，无奈下面是鹅卵石，不比平地，他总有些许的摇晃。
　　谢琰想起了幼时的自己，当年他也这般大，他爹也爱拿着竹板指正他，只是他那是读书，他爹的竹板也是竹枝要厚多了。
　　楚怀觞丢下竹枝，回头对谢琰一笑：“琰儿今后有何打算？”
　　虽然家中接二连三的出事，又从繁华之所到了山野之地，对于今后的打算，谢琰没深想过，只遵循着他爹当初意愿，道：“读书，科举。”
　　“可是琰儿自己的意愿？”楚怀觞询问。
　　楚怀觞的目光柔和，眼眸却如同一汪深潭，沉静了然，谢琰垂眼，过了许久才道：“父命。”
　　“那琰儿自己的意愿呢？”楚怀觞追问。
　　谢琰没想过，自然答不上来。
　　楚非墨在一旁笑道：“那哥哥和我一起习武吧。”
　　谢琰抬眼看了眼楚非墨，那样子虽不丑，但自幼的教诲，他自问蹲不下去的，于是便摇了摇头。
　　楚非墨的脸上顿时失望了，楚怀觞一笑：“非墨，要专心。”
　　“哦！”楚非墨小声应着，小脸上还是带着失望。
　　谢琰低下了头，心里有一丝丝的难过，他不愿楚非墨的脸上挂着失望。

　　楚怀觞拍拍谢琰肩：“非墨小孩子习性，一会就会忘的，别在意。”
　　谢琰点点头，心底却羡慕起楚非墨来，若他也能如非墨一般无忧无虑那该多好？京城虽然繁花似锦，他又出生书香门第，父严母慈，但在那他待得不舒服。他觉得那地方就似一牢笼，时刻束缚着他，倒是现在这里，他可以完全放开心怀。只是心怀一放开，好多往事便一一浮现，谢琰觉得心底忽然很难受，想找人吐个干净。
　　楚怀觞适时的出了声：“琰儿真愿意入朝为官？”
　　“我……”谢琰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握成拳。
　　楚怀觞伸手握住了谢琰的手，宽解道：“琰儿，心里有什么不痛快说出来吧，这里不是京城。”
　　谢琰的头低得更低了，过了很久，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道：“三姨夫，这些话藏在我心里很久了，我找不到人问。”
　　楚怀觞抚摸着谢琰的头，笑道：“说吧，我听着。”
　　谢琰并未立刻开口，只在心底将想说的盘算一遍，才开口道：“三姨夫觉得家父如何？”
　　“刚正不阿，廉洁自律，是好官！”楚怀觞答道，语气中肯，却无赞许。
　　“那倘若三姨夫和家父同朝为官，可愿与家父深交？”
　　楚怀觞摇头：“谢大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若只谈诗词歌赋，尚可一交，若谈其他，不敢深交。”
　　“为何？”谢琰皱眉问道。
　　“令尊为人太过耿直，刚正不阿，容不得世间一丝污秽。官场上怎会无污秽可言？”
　　楚怀觞的回答让谢琰忽然明白了，为何当初谢虞走的时候，朝中的大臣来家里吊唁，各个脸上都无悲意，更有甚者竟带喜色，只有出殡那日，满街百姓的哭声才痛彻心扉。谢琰有点难以置信的看着楚怀觞：“为何世间如此？”
　　楚怀觞看着少年充满疑惑的眼，虽然已十二岁，但人世间的阴暗，这个少年接触得太少太少了。家中独子，父亲耿直，母亲慈爱，少年是被保护着长大的，哪如其他大户人家的孩子，生来就在勾心斗角的环境里，想不知道也不可能。
　　楚怀觞叹了一声：“其实世间本就如此。”
　　“贪婪，骄傲，作践他人，虚伪，懦弱，欺骗他人！这便是世间？”
　　“人有七情六欲，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谢琰沉默了，他去学堂的时候，那些读得比他差的纨绔子弟，总爱嘲笑他家的穷，谢琰没在意过，因为贫贱不能移！偶有志趣相投的，谢琰想结交，对方也欣然答应，但从不倾心。谢琰在意了，跑去质问过，对方欲言又止，只得叹息一声。现在谢琰明白，那人的叹息为何了。他如他父亲一般脾气，也是容不得半分污秽。
　　一滴泪水从谢琰眼中滑落，谢琰苦笑：“怪不得，怪不得……”
　　楚非墨见状立刻跑了过来，努力踮起脚伸着袖子为谢琰擦泪眼，嘴上还忙道：“哥哥别哭，别伤心！”
　　娃娃奶声奶气的声音仿佛天籁，给谢琰绝望的内心送去了一丝暖意，他抓过楚非墨的手按在脸上，苦笑道：“我没伤心，我这是高兴。”
　　说是高兴，谢琰的泪水流得更多了，楚怀觞叹息一声，抱过楚非墨放到脚上，又把谢琰的头摁在怀里：“哭吧。”
　　现实与理想的巨大落差，长久来的信念一朝崩溃，一直压抑着谢琰的情绪一并迸发了，即便装得再沉稳，装得再老成，毕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如此这般的哭才像他的年纪。
　　楚非墨扯着谢琰的衣服，想让谢琰别再哭，谢琰没停下来，扯着扯着楚非墨也哭了，当然他的哭很单纯，哥哥伤心，他也伤心了。
　　谢琰从楚怀觞怀里抬头，擦了擦泪水，又伸手给楚非墨擦了擦泪水，勉强笑道：“非墨别哭！”
　　楚非墨哽咽着：“哥哥不哭，我也不哭。”
　　谢琰把楚非墨抱到怀里，埋在娃娃软软的身子里，道：“我不哭了，再也不哭了。”
　　楚非墨立刻破涕而笑，伸出小手指：“拉钩！”
　　谢琰也伸出小手指和楚非墨拉钩，孩子天生总有一种魔力，给大人们无限的慰藉。楚怀觞笑着摸着爱子的头发。

　　谢琰看着楚怀觞：“三姨夫，你今天讲的，我都记着了。这书我还是要读，这科举我还是要考，这是家父的意愿，我不想违背。”
　　楚怀觞知道话说到此，他该做的也做完了，便笑道：“一切尊重琰儿的选择，我这就着人去请夫子。”
　　“琰儿想听三姨夫的教诲。”谢琰跪下道。
　　楚怀觞扶起谢琰笑道：“我是山野粗人，满腹都是避世之道，不适合你。”
　　谢琰有点失望，楚怀觞又笑道：“如果琰儿不嫌弃，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谢琰笑了，有这话便足够了，楚非墨看着好奇，便扑到楚怀觞怀里道：“爹，我也要读书。”读书就不用站马步那么累了，还可以和哥哥在一起。
　　楚怀觞看出幼子心思，便笑道：“好，从明天起，上午爹会教你识字，早晨和下午继续练功。”
　　楚非墨委委屈屈的看着楚怀觞，被爹爹骗了，原来是上午练功，下午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