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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   沈掌柜自小院门口回转身。她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只觉得疲累。她挪动脚步,走到“一丈红之墓”的石碑前停下,高声道:“这样就足够了吗?乌大夫。”

      相思走了,这院中应当不再有旁人,可偏生自一隅响起一个温柔轻软的声音:“并不够。”一道身影自药房中转出来,纵然刻意穿了便于行动的窄衣劲服,也无法为她带来多少粗糙随意,反倒是束身的衣裳紧紧勾勒出纤弱窈窕的身段,行走时步态轻慢,摇曳着步摇上的珠串平稳徐缓,从容优雅,仿佛世上并无一世挂心,她的笑容温婉,清溪一般荡涤着人心中的躁意。她抚着心口,道:“这里落下的伤,一世也不会好。”

      沈掌柜眸光一动,似触及心中事,良久轻叹一声,道:“既是如此,乌姑娘又作何定要将她骗走呢?”

      “人若受了外伤,以火焰灼烧也能使伤口止血。这样的炙烤,虽令人置于另一种痛苦与危险中,却也不失为一个应急的法子。”乌墨玄遥遥地望向远处的地平线,淡然道:“幻药的效用便是将人心口掘出洞来,以便于旁人将旁的物事放进去。那心口的空洞漏着风,寻常只能依靠着火焰取暖,若要离开火焰存活,也只能用火焰将伤口灼烧止血了。”

      沈掌柜若有所思地道:“洪姑娘便是相思姑娘心口的那一簇火?”

      “又岂止是一簇……”

      乌墨玄将冰凉的手掌交握,复又笑道:“假死药的剂量不多,以那两位姑娘的身子情形,却也要到明日才能醒来,这段时候烦请沈掌柜多照看着些。”

      沈掌柜低声抱怨了句:“取人钱财,与人消灾。”又心有余悸地道:“说起来,先前我可一直担心着,万一相思姑娘临走时要将那两位落葬,又应该如何是好!”

      乌墨玄笑道:“我只顾医病,旁的可就不在考虑中了。”

      ————————————————————————————————————————

      转眼数日过,山上的气候越发冷得厉害,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开春。

      离着过年还有些时候,这座山中小院里,几间屋舍外都贴上红彤彤的双喜红字。没有锣鼓唢呐,只有古琴幽幽地弹奏,清朗明快,声声悦耳。

      主堂之内,张灯结彩,红烛映人,一派喜气。

      两个女子宽袖窄腰,长裙曳地,皆蒙着红布盖头,共攥着一段红绸。沈掌柜扶着红绸中心那朵层层叠叠的花儿,小心翼翼地将二人引到堂中来。

      一拜天地。

      纵然洪绡目力如何优秀,现下也无法透过眼前的红布盖头见到外头的情形。她弯下腰时,也只见得自己的一双绣鞋,但自细绳另一头传来的力道,却令人心中安宁。

      好似长久的跋涉之后,终究寻来的落脚之处。

      二拜……乌大夫。

      洪绡一怔,继而不由得微微笑起来,向着琴声来的方向诚挚地躬身行礼。

      洪绡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只要一丈红活着,便是对她最大的恩德。

      琴声戛然而止,乌墨玄道:“我定了那样的诊金,你们还要拜我?”

      洪绡笑道:“只要她活着,付什么样的诊金也值当。”她的话音刚落,便有一双手探着她腰身,将她紧紧揽进怀里。

      尽管一丈红没有说话,洪绡却也知道,她的心思,与自己是一般的。

      几道杂乱的琴声响起,好似谁在慌乱中不慎碰到琴弦。乌墨玄的声音淡雅,细听来却有几分不自然:“二位成亲大礼,怎能儿戏,赶紧引回正事罢。”

      沈掌柜笑道:“两位姑娘这样情深,的确有些羡煞人,再多呆一阵,我也要受不住了。”

      话虽然这样说,余下的礼节仍是一丝不苟的行过,沈掌柜清了清嗓门,亮堂堂地唤道:“送入洞房。”

      沈掌柜引着二人进得卧房,在床沿落座,转而出门,咔嗒一声落了锁。

      洪绡听得那声响,不由心中一跳,面红耳赤。

      一丈红的手掌扶上她脸侧,隔着盖头,传来温热的触感。

      洪绡心如鹿撞,心中愈发羞赧,循着一丈红手臂探来的方向,摸摸索索地去扯她的盖头。那头一声低笑,娇媚惑人:“既是嫁人,怎的还这样毛毛躁躁。”

      洪绡手一颤,将盖头彻底扯落下来,她瞧不见一丈红的模样,却又似乎穿透自己的盖头,看见了一丈红。

      红唇潋滟,勾着最为妖冶地笑容。

      那声音贴过来,在洪绡耳畔低低地道:“这下我可无地反悔了。”

      洪绡手臂勾上她的脖颈,止不住地笑道:“反悔什么?落入偷儿手里的物事,岂有讨得回的道理?”

      伴着一丈红的轻笑声,洪绡眼前一亮,外头的物事一股脑涌入视野中来。

      红烛,双喜,以及眼前嫁衣火红的美娇娘。

      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美好的情形呢?

      翌日,洪绡睁开眼时,天色大亮。身侧的床榻已然冰凉,只留着一缕余香。

      夜里的情形好似一场美梦,转眼就醒了。

      桌上的红烛已经燃尽,残留下一堆凝固的烛泪,四壁朱红色双喜大字明晃晃的挂着,彰示着那一场喜事的痕迹。

      推开门,阳光便落进了屋子。

      难得的冬日暖阳将这几日的阴寒一扫而空,乌墨玄挪了张椅子坐在院中,晒着阳光,好似慵懒惬意的样子。可她的目光沿着下山的道路,一直到视野的尽头。听得门口的动静,恬然笑道:“洪姑娘今日的气色,看来是没有雅事了。”

      洪绡面目一红,道:“哪来的什么雅事,可不是乌姑娘你说……”

      乌墨玄笑盈盈地道:“既是如此,怎的也不多聊几句?往后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得了。”

      洪绡轻轻摇头,坚定地笑道:“要想说的话,一世也说不尽,赶在一夜又有什么用?倒不如让她好生歇息,养足精神行路,往后有的是机会。”

      乌墨玄赞赏道:“洪姑娘倒是豁达……我原以为洪姑娘要苦大仇深怨恨我的。”

      洪绡道:“倘若当真怨恨,倒不如赖了你的诊金来得有用。乌姑娘救我二人性命,就算得恩惠,不论怎样的情形,都好过身死魂消,这大恩原应当还的。更何况,乌姑娘的诊金,说是报酬,倒不如说是考验……令我也好体味一遭一丈红那几年的辛苦。”

      乌墨玄笑意愈深,道:“这可不是报酬,说是报复也不为过。我讨厌医人,有人既然逼我做不愿做的事情,我自不会让那人畅快。眼下瞧来乌姑娘并不将这样的苦头放在心上,这诊金价值可就大打折扣了。”

      洪绡暗暗咋舌,这姑娘神情语气无不温婉柔和,可说出来的话却又隐隐透了几分匪气。洪绡与她虽只会过寥寥数面,却也是头一回见到她这般锋芒显露的模样。乌墨玄的心情看来的确是不大好的,往常的她柔情若水,眼下她虽然笑着,面上瞧着与往昔无异,但凑近细瞧,就能感受到水面上的缕缕寒凉,以及水面下浮动的冰渣子。

      洪绡无奈笑道:“可这也的确是世上最令我挂怀的事情了。”

      说是新婚燕尔,可夜里两人什么也不曾做,闲闲絮絮地说过几句情话,便一同睡下。一丈红的酒里其实是放了洪绡特意向乌墨玄讨的安神药,睡得很是安稳,可洪绡在她身侧,睁着眼入神的看了一夜,直至清晨才恍惚睡去。

      她虽保全性命,可身子毕竟大不如前了。

      一丈红也是如此。

      虽然乌墨玄已然尽力以药物将她们体内紊乱的内力进行削弱,但溃散的内力终究伤及内腑经脉,若非乌墨玄医术精湛,两人早已共赴黄泉。

      纵然如此,两个人经历一场大病,终究元气大伤。

      正因为这样,洪绡感激乌墨玄,却又愈发担心一丈红。她长叹口气,将纷繁的思绪赶出脑海,道:“既然她走了,那我也差不多上路罢。”

      “洪姑娘去寻一处道观罢,这满头乌发,倘若尽皆剃去未免太可惜了。”

      洪绡笑道:“死过一次,原应当从头开始。”

      乌墨玄道:“那可不大好看。”

      洪绡笑道:“好看不好看,又有什么打紧呢?”

      乌墨玄道:“倘若她回来时,厌弃了你的模样呢?”

      洪绡止不住地愈发笑地开怀:“人总归会衰老,红颜华发,再好看的模样也终究会皱成一团。她若见了我那般模样也会厌弃,那么又怎会值得我等?”

      乌墨玄笑道:“但愿如此。”

      洪绡走了,沿着一丈红无数次行走的山路,仿佛还能感受到她脚步踏过的痕迹。

      菩萨肃穆慈悲,垂目望着世人,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数不尽的荒唐故事。

      青丝缕缕落下,跌进尘土。

      “我落尽青丝不为出家,而是要为她日日祷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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