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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又一夕:东风夜放花千树 ...


  •   冷淬指尖一紧,将画纸捏出几道褶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面具人道:“要想救她,世间已别无他法。我可用至亲之血再拴她七日。太虚丹能重塑她肉身,如果运气好,生出魂魄也未尝不可。”

      冷淬面露犹豫,一时间没有说话。

      似是看出冷淬心中怀疑,面具人道:“潮天阁做的是一等一的生意,你愿意出卖,我便乐得收买,没有欺骗的道理。”

      ·

      胡豆醒来时正趴在锦书背上,少年单薄的身体还不是很稳当,摇摇晃晃总像要将她坠下来。之前那面具人手拂过她面上,后来她就什么都不记得。

      她张张嘴,想起自己不会说话,只好改扯锦书的脸。手一滑,竟是锦书脸上湿湿润润的,他是在流泪?

      锦书一僵,带着浓重的鼻音:“这么快就醒了?丫头,你身体越来越好了。哈哈。”最后那声笑被沙哑的嗓子撕破了音,听着寒掺。

      她在锦书身上又拍又晃,锦书无法,只得将她放了下来,她在地上用树枝画一张人脸,锦书两眼眼睛红红如兔:“先生去找人了,让我们先回船上。”

      冷淬找人,找的是画像之上的司马珠缦?他找人无非是想要得到长生不老丹,胡豆心中略感不妙,连忙在地上又画了个人,虽然只有几笔,还是可看出正是之前墨画中的少女。

      锦书却将土胡乱踢掉:“你不要管那么多,天都要黑了,一切自有先生处理。”说罢又要将她背在背上。

      胡豆心急之间只好耍赖般的张开小嘴,一口咬在锦书手臂上,她没下狠嘴,却觉得满口腥涩之味,伸手一摸,淡淡的血色。再看锦书衣袖,早被血浸透了一大块。

      这具身体不过八九岁,哪来这么大威力,锦书想抽回手,她手更快,一把将锦书袖子扯开,只见他臂上缠着几圈纱布,纱布也成了红色。

      锦书连忙用袖子掩住,一本正经道:“丫头,这是治病。先生说要剖肉取血才能治的好,我堂堂男子汉,这点痛不算什么。”

      心口空落落的。胡豆想这是他们之间的纠缠,与她无关,便也不再追问。

      她从锦书随身锦囊中取出新的纱布换上,忽听一路人大声道:“草上追百里神行向天下宣布自己捉到了真正的司马珠缦,想要人,今夜闻香十里亭,价高者得。”

      他一连喊了五遍,她想不听也听了个一清二楚,那人喊完又跑到另一条街上喊叫,远远传来他的声音,胡豆将纱布尾端撕开,系了个死结。

      锦书一脸茫然:“怎么会是十里亭?那戴面具的不是说在百花湾吗?”胡豆立即明白他所问为何,便在地上画了画,大意是让他去找冷淬告诉他地方换了,自己则乖乖回船上。

      锦书问:“丫头,你认得路吗?”

      胡豆点头。

      锦书犹豫,胡豆怕他再变主意,连忙又画了个花灯的图样。

      锦书到底是个小少年,没再多想:“我给你买个好看的花灯,你别乱走,就在卖灯那等我回来。”

      ·

      这具身体虽然不会写字,她却会。

      胡豆提着锦书买的莲花灯一路打听十里亭的位置,最后终于在一圈人的包围之下见到了十里亭。

      闻香十里亭就在碧波湖边,因着闻香的碧波湖上曾经生满十里荷花,莲叶清香十里可闻,就建了个亭子供游赏之人歇息。闻香也因此得名闻香。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湖上十里荷花一日之间沉入水中,这些年闻香人只好靠放河灯来念想。

      此时日已西沉,天色渐黑,街上行人极多,大都男女成双,等在湖边看对岸的烟火。湖上飘着一层小小的河灯,莲花形状,微风吹过,灯影摇曳。

      胡豆远远看着十里亭中的人,一人身着白色裙衫,身段妙曼,面上覆着一层薄薄白纱,面容若隐若现,似是司马珠缦。她身边那人身形矮小,瘦的像个猴子,风吹就倒一般。他嘴里漫不经心叼着根草,豆子一样的小眼睛微微眯着,精明的巡视着周围人群,似是在等谁出现,此人应是散布消息的草上追百里神行。

      她向四周来回看看,果然见到几个熟悉的人影。

      一个是覆面的凤凌,一个是下毒害她痛的死去活来的六毒仙,还有一个应该也是竹林七杀,只是他身披长袍又将兜帽扯得很低,看不大清长相。

      人群嘈杂,各种讨论声不断,有说这司马珠缦是假的,根本不值得一买。又有说这司马珠缦如假包换,草上追在江湖成名多年,哪能为了点钱财欺瞒天下人。还有说其实亭中的草上追跟司马珠缦都是假的,一切都是竹林七杀设下的圈套,此招名曰移花接木,专门用来转移江湖上追杀他们人群的注意力,好借此喘息,取得真正的不老丹。

      正当众说纷纭之时,一女子拨开人群走到庭前空圈之中。她两手将腰一掐,脸上横肉一抖一抖:“百里神行你这孙子,又玩什么把戏?”

      说话的女子头梳蝴蝶髻,身穿紫金色长裙,裙摆拖地,因为生的太胖,将原本华丽的衣裳撑得臃肿难看。

      胡豆正觉得这身打扮在哪里见过,就听身边一人怪叫道:“是她!似春来!”

      胡豆噎住,又听身旁人小声哼哼:“似春来这娘们,扮谁不好,偏偏要扮东仙楼的老板娘,人家定春来号称天下三大美人之首,她怎么也不照照镜子……”

      原本看着悠闲的百里神行见到似春来,眼中光芒大涨,他哆哆嗦嗦站起来,紧握着拳头像在给自己信心:“娘子……你……你终于来了。”

      人群纷扰,大抵在疑问泼妇似春来竟然是草上追的妻子?眼前这一幕又是在上演哪一出?

      似春来‘哼’了一声:“大张旗鼓公告天下人你手中有司马珠缦,是什么意思!”

      百里神行被她看得低下头,瞬间有些结巴:“我……我……”

      似春来脚一跺,地上立刻尘土飞扬,她怒道:“你明明知道我费尽心思想要得到长生不老丹,竟然还敢这么做,是诚心想跟我作对?!!”

      百里神行脸色不好,诺诺道:“娘子,你,你知道在我心中你就是最美的,就算……就算你以后老的掉光了牙齿,我,我依然会觉得你很美……又何必依靠这不老丹驻颜呢……”

      他抬头看了看她,心一横,将一旁的司马珠缦抓过来:“不如……不如我将她杀了,谁也得不到不老丹,然后我们回家好不好?娘子……”语气已有恳求意味。

      在场众人皆是大惊,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发展,许多人已不动声色向圈内移动,凤凌更按奈不住向前跨了好几步。

      胡豆一阵心慌,她看着百里神行的双眼,颤抖的双手,她知道这个人虽然心有不忍,却是真的想要杀人。

      似春来虽知他没那个胆子,心上却急不住大喊:“你又不是我,怎知我心里在想些什么!我似春来怎么就嫁给你这没用的东西!”她伸手一把抹去额上的汗:“你若让我得了不老丹,我还能考虑原谅你,如果想杀她,就休怪我下狠手杀了你!”

      百里神行脸一白,拔下腿上系的刀。刀身中等,闪着寒光,看着很锋利。他深吸一口气道:“娘子……春来……就算天下人不知道你,我,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我知你年幼窈窕漂亮,人人都说你像东仙楼的定春来,便也将自己当成定春来,处处与她一样。我也知你生了一场大病后身体走了形,我还知虽然你仍装扮成她,心中却恨死了她……”

      似春来脸色发紫,百里神行叹道:“可……可定春来已经死了……你,你可以停下追逐她的幻影,放手把……娘子……我们回家……”

      似春来大怒,不知从哪也抽出一把刀冲上去。

      百里神行却快她一步,伸刀刺向司马珠缦。

      ·

      胡豆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快,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挡在刀前。

      她可以死,司马珠缦却不能死。

      如在这世间与淮隐唯一的联系就此断去,她想自己会渐渐对这朝生夕死的人生感到绝望。

      似春来的刀也在同时刺入百里神行的身体,她看见身旁的百里神行呜咽一声,干瘦的面颊上竟然落下一滴眼泪。他颤抖着手握上似春来拿着刀的手,血一下染了她满手。

      他声音不大,眼睛定定的望着她,向看着世上最美的事物:“娘子……我们……回……”

      家字未落,人已失去意识,似春来手一松,他就倒在地上,染在尘土里,干瘦的身体血液汩汩流出,怎样都流不尽的样子。

      胡豆失去了支撑,也向后倒去。

      她听见锦书在身后大喊:“姐姐,不要……”

      她看到不远处的凤凌因惊讶而微张大的凤目,冷淬就站在她身旁,依然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想起冷淬叫这具身体‘阿凤’,原来是因为这丫头与凤凌有五分相像,长开后,想必还要更像。而锦书,又是谁的弟弟?

      冷淬收养了她,锦书对她很好。

      她已经不想再去思考那些前因后果,她只知道现在这具身体很开心,那种开心甚至蔓延到胡豆心里。

      胡豆甚至觉得,她是不是因为死而得到了解脱?

      很快她又否定了这荒谬的想法,一个八九岁的小豆丁而已,哪里能有什么苦难。

      呼吸越发微弱,她口吐鲜血,手中仍紧握着锦书送她的莲花灯。眼前阵阵发黑,她偏着头,看到穿过人群向她走来的鬼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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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星如雨

      她记得自己有意识的时候还不是她自己,她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只是悠闲的在一杯酒盏里漂浮着。她抬起头便看到一个大红衣裳的男子正看着这小巧的酒盏,双眸漆黑中带着一丝暗红,不知为什么觉得十分熟悉。

      她虽然没有脸,却觉得自己脸红了。

      他身旁的人带着没有五官的面具,看起来十分冰冷可怕:“浮生若梦不久便会将她这部分记忆消化,你若想强行留下,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他皱着眉,本来就白皙的脸更加苍白:“如果有一天什么都过去了,她总要回去原来的地方。”

      面具人发出低低的笑声,听起来却十分空洞:“也好。只要你出卖自己身上的某种东西,再出卖她身上的某种东西,我便将她炼化成形。”

      他道:“可以。她的那一份从我身上一并抵了吧。”

      面具人摇摇头:“不可。你是神医,总要去采药开方,悬壶济世,故我不取你五官六感,也不取你四肢。这样看来就只剩下寿命与脏器可以取。可惜你寿命本就耗剩不多,能再活二十年已是不易,我便只能取你脏器了。你也自知不可能同时取下两种脏器。”

      他一怔,抿紧了唇:“炼化过程中有什么需要我准备的,现在告诉我,另外,在炼化成功之后再取代价。”

      面具人道:“当然。你需知道,即便炼化成功,浮生若梦的期限也只有十年左右,它一死,记忆便会自动回归原本的身体,这就是炼化浮生若梦的后果。”

      他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面具人又道:“需要你准备的也不多,随你来的那男孩,让他出来吧。”

      不一会一佝偻老头带着个哆哆嗦嗦的七八岁小男孩进来,那男孩满眼惊恐,两颗大大泪坠在眼中死撑着不落下:“我姐姐她……她再也不会记得我了么?”

      面具人道:“与你在一起那七八年记忆的确分离了。现下正是要炼化她的记忆,这样有一天你还可将它放回原本的身体。”

      小男孩听后马上破涕为笑:“我就知道,姐姐、姐姐她怎么会真的想忘了我。冷淬大哥,这里好漂亮阿,你不知道,我看见湖面雕了好多冰花儿呢……”

      冷淬面色一黯:“你若喜欢,改日还可带你来,不过应该不会再有改日了。”

      ……原来他叫做冷淬,她仰头望着他,忽然想看看他全身的样子。于是假想自己垫起脚,果然凌到半空。他的头发好长……她看得心口噗噗的跳,觉得自己脸更红了,已经发烫。

      面具人道:“话不可说绝,你会再来的。呵呵。”他的笑声无悲无喜,听着寒掺,她不由抖抖脑袋,又听面具人问:“小朋友,你叫什么?”

      小男孩揉揉眼睛:“锦书,漆锦书。”

      面具人凝视他片刻:“根骨不错。等会需用你的血拴住你姐姐被浮生若梦斩断的灵识,从而炼化那些年的记忆。”

      漆锦书也不知有没有听懂,他擦擦鼻子:“怎么样都行,我只要姐姐跟冷淬大哥在身边就行!”

      他们在说些什么?她好像听懂了,又什么也不明白,只觉得自己浑浑噩噩的,虽然可以升到半空,却好像被什么锁在这酒盏中一样。头一疼,她索性不去想,在酒盏里游了一圈又一圈,只觉得自己脑中全都是冷淬的模样。

      爱笑的,生气的,温柔的,脸红的,伤心的。

      她什么时候见到这么多的冷淬?心口一疼,一滴血滴了进来,满眼成了红色,她觉得自己要被什么拽走了。后来血蔓延到脖颈,她便昏了过去。

      ·

      醒来的时候她觉得又有人在看她,是冷淬吗?

      她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慈祥的眼睛,她摸摸她的脸颊:“小娃娃好生可爱,长得真像漆姑娘,先生也终于当爹爹了。”

      她眨眨眼睛,不远处似乎有水喷出来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咳嗽声:“冯婶,她……是我在路边拾到的,见她孤苦无依才收养回来。”

      冯婶笑笑:“是吗?那可真是……好巧。”

      她又听到咳嗽声了。

      再见到冷淬是在很久以后,虽不知究竟有多久,至少她觉得是很久。她不能移动,但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有了身体,将手伸到眼前,是肉嘟嘟的,小小的手。

      冷淬将手伸过来,她就一把抓住,可是手实在太小,力气就更小,扯动冷淬一个指头都要耗费她好大的力气。

      冷淬还是那样看着她,在她还在酒盏里他就用那样的眼神,带着些伤心,不忍,又有些心疼。

      他唤她:“阿凤……”

      那是她的名字?她眨眨眼睛,露出好看的笑容表示开心。

      他细腻的指尖继而点在她的额心:“你还真是狠心。”

      有一瞬间她觉得冷淬似乎是要掉泪了,再回神却只见到水光一闪而逝,所有不过幻觉。

      于是她也试着叫冷淬的名字,可无论怎么努力,嘴里发出的永远是奇怪而难听的嘶嘶声,冷淬摸摸她额头:“不能说话不要紧,只要你还有一双眼能看,一双耳能听,一双手能作业,这世上就没有事能难倒你。”

      是这样吗?原是是这样阿。

      不知为什么,她对于冷淬说出口的话总是深信不疑。

      ·

      后来她渐渐长大,他不再似当年酒盏之前多愁善感的人,渐渐对任何事物冷漠,脸上也终于没了表情,终日冰冰冷冷像个不会融化的冰雕。

      她不能说话,更不喜欢学习写那些奇奇怪怪的文字,冷淬便亲自摘了药谷壁上的细竹,又捉了只黄鼬,取了尾毫亲手做了支毛笔。他开始教她描绘世间万物。

      经他一教,原本了无生趣的万物仿佛也生出了无穷的乐趣,她喜欢在背地里画他的小像,一张一张又一张,都是带着喜怒哀乐的表情,像她最初在脑中见到的那样。

      虽然大家都叫他先生,她在心里却从来只叫他的名字,冷淬,冷淬,一声一声,放在心口暖活活的,仿佛这样就能把它捂热了。

      ·

      再后来她又长大些,身体开始变得有些不好,从小病不断变成了小病成大病,还一病数月。经常恍恍惚惚的,在高烧中渡过一天又一天。

      有一日她在床上卧着,忽然觉得心口一阵疼,自她生病后冷淬从来只在她门外看诊,以防她忽然生出意外。她勉强起身趴在门缝偷看,见他与一浅红衣裳的女子在门外交谈。

      那女子似乎是来求药的,她听两句便明白她求的是他多年前耗费整整三年时光练成的至毒潇潇雨歇的延缓药,莫等闲。她听锦书说过司马空的故事,那年冷淬只有十四岁,曾受过司马空之恩,最后却眼睁睁看他死在自己面前。

      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见到冷淬除了漠然与伤心之外的表情,他对着那女子语气不善,还一副烦躁不已的样子。

      她仔细看看那女子,瓜子脸,凤眼上挑,长得十分好看,令她觉得熟悉又陌生,正如眼前一反常态的冷淬。

      她觉得自己心口好像少了一块,凉飕飕的,伸手摸摸,却什么都感受不到。或者她根本就没有心?

      后来他将药给了那女子,打发她离开药谷。当夜冷淬没有来看她,锦书也没有,好像全世界都将她遗弃了。冯婶送饭的时候眼神怜悯,她说:“可怜的孩子哟。”

      她被高烧烧昏了头,夜里一直嘶嘶的叫喊,寒掺万分。谷里的人大半都被她吵醒,有人受不住,便想方设法唤醒醉倒的冷淬。

      没有人知道,那其实是她在梦里不停叫冷淬的名字。

      ·

      第二日见到一脸胡茬满身酒气的冷淬坐在床头,一夜未眠的憔悴模样。她看他的眼睛,还是如初见时那般漆黑中带着一丝暗红,她终于知道原来自己并不是他看在眼里的那个人。

      他曾有那么多种表情,爱笑的,生气的,温柔的,脸红的,伤心的。可那些通通都不是对她的。

      那个女子是谁?自己又真的名叫阿凤吗?越来越糊涂,持续高温简直要将她烫坏了。她看着冷淬生着胡茬的脸,那张脸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冷冷冰冰的。

      她感觉干涩的眼中像是有水分要淌出来。

      还好,还好这张冷冷冰冰的脸,是属于她的。

      ·

      药谷又来了客人。听说是他的朋友,名叫淮隐。锦书说那淮隐公子虽然看不见,长得竟然比先生还要好看。

      他们今日便要赶去城中给人医病,事情紧急,明日才能赶回。

      冷淬原想将她留在药谷,她却有种自己活不过今日的感觉,拽着他袖子怎样都不肯放人。后来冷淬也不知想到什么又答应了她,于是冯婶与锦书陪着她坐船走水路,而他们骑马。

      当夜她高烧不断,浑身却冰冷冰冷,不敢让锦书知道,于是谎称要先睡。她躺在同样冰冷的床上,不断告诉自己,再等等,再等等,再等等便可见他一面。

      昏昏沉沉中有个浑身黑衣的男人走进她的梦里,他自称鬼差,说她只剩明日一天可活,为惩戒地府要犯,需将她魂识封锁在体内,用她死的痛苦来惩罚罪人,等大限一到,她便可魂归地府重入六道轮回。

      她还没来得及拒绝,身上便被困了一道锁,她挣扎着,鬼差惊讶:“奇怪,被锁魂链锁住怎还能挣扎,你竟不是人吗?”

      她怔住,她想起酒盏的里的一切,想起自己原本没有身体,有了身体以后却又没有心。

      怪不得。

      鬼差见她虽然挣扎却无法挣脱,便摆摆手走了。

      ·

      她知道有另一个人进到她身体里,她觉得自己像又回到酒盏一样,没有身体,只是被禁锢着。她凌空看着那人,那人也不知自己的存在。

      那人生的真奇怪。她想。心脏部位泛着黑金相交的光芒,似被咒文束着,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浓浓的、遗忘的味道。

      再往里也许还有些其他东西,可惜她看不见。

      ·

      她竟然又看到锦书了,没死真好。漆锦书那个傻小子,只顾着傻笑,竟然也没发现她这身体里住的已经是别人。

      他说冷淬已经回来了,又说闻香今夜有花灯盛会,将会漫天烟火。

      她脑中不由已想象出那副画面,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画出了冷淬带着她站在浪花之上,身后放着漫天烟火的景象。她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借那人的手来画画。

      很快她又发现,原来她也可以再见冷淬时将整个身体充满喜悦。

      重回潮天阁,那酒盏所在的地方,她终于从他与面具人的对白中明白了前因后果。她原来什么都不是,只是一种名叫浮生若梦的药酒所困下的记忆。

      这具肉身若死了,她连渣渣都不会剩下。

      ·

      面具人用锦书的血重新将她拴在体内,她心头空空落落,忽然什么都不想再去想。

      后来被身体带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她又看到那个女子。她仔细看着她,她与自己是那样的相像,同样上挑的凤眼,尖尖的瓜子脸。

      以前怎么会没有发现?

      刀刺入身体的哪一刹那她忽然觉得什么都结束了。她原本就什么都没有,死对她来说不过是一种回归,回归她原本的所在而已。

      冷淬会不会有一分一毫的伤心?

      她看着冷淬轻身跃来,穿过那鬼差,将她一把抱在怀里,又迅速离开十里亭。

      风吹拂他火红色的衣摆,胸前被她的血染出了一抹深红。沿途追看的行人实在太多,他就抱着她跃到了碧波湖上。

      没有了十里荷花的碧波湖上正飘着一层小小的水灯,烛光闪烁,他挑了一盏站上去。

      水面因为波动而掀起细小的浪花,此时他就在她身旁,她手中提着刚买不久的莲花灯,漫天烟火在身后的天空灿烂绽开。

      抬起头看看他的脸,还是那样的冰冰冷冷。

      想到这冰冰冷冷是属于自己的,她不由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又一夕:东风夜放花千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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