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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浮生若梦,为欢几何(〇陆) ...

  •   再见到柳井的时候,只见他已神清气爽,不复当日恸哭之色,也没有乔装打扮成别人,素着一张少年面,不再花里胡哨,清爽自在。

      周围跟着一排护卫也不知消隐到何处,柳井握着扇子朝古月深深一揖:“古公子,不,古大哥,多谢你原意听小弟胡言乱语,我……”他努力调整着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我已经想清楚了,不会再扮别人骗崔冷,也不会再阻碍起凤劝人投书。”

      古月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放弃了,不再对凌姑娘一往情深,任她与崔冷在一起了。”

      不是疑问句,而是觉得有些明白后的陈述句。

      经过月下那一说,古月觉得自己有些明白过来了,情之一苦酒,大约是不偿的人不知其苦,纯属是好奇才想着通晓,可尝到嘴里咽到腹中发现了真相,这才后之悔之,这才想到要叫苦。

      虽然已经饮下去的不能够吐出来,至少还可以做到不再继续饮。

      情酒一物,倒也害人。

      却见柳井瞪大眼睛,竟然愤怒了:“谁、谁说我要放弃了!只要起凤还活着、我还活着一天,便绝不会放弃。”

      声音有些大,来往的路人皆不由看了看这个挺直腰背的少年人。

      柳井道:“事到如今,即便我不阻碍投书,想必那湖上也不可能凭着这几日忽然开满花,我只是有更重要的事去做罢了。”

      古月一愣,柳井又有些神秘道:“那崔冷不安好心,我手下几次见到他们楼里的人鬼鬼祟祟出现在墙根,挖坑埋一些东西,有时搬来些树枝,有时又丈量着什么,哼,总之是必有阴谋。为了起凤,我定要日夜监视着那崔冷才行。”

      直到柳井离开,古月才将从呆楞中反应回来,这下心中迷雾漫的更甚,像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奇怪,我以为已经有些懂什么是情了……”

      她喃喃自语,想问肩上松鼠,向肩上一望,空空落落,这才想起醒来时东流君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张字条,说是有事要回水云山一趟。

      去城门走一趟,凌起凤仍旧是老样子,在劝人投书。

      她在无香呆了两个月,城里的人早就被她劝过七七八八,如果是真正想投的恐怕早就已经投了,如今再劝其实并没有多大意义,少女却依然不依不饶站在那里,一点也不觉得等在前头的是渺茫的希望。

      古月想起少女坐在树杈上仰望着天空问她:“是不是很美。”

      又想起凝香楼之上,崔冷脸上一片厌恶之色:“她只不过是假想的行侠仗义罢了,须知这世上不幸之人何其多,哪能真的有人一一去管呢。她并不了解我的一切,却又妄想介入我的人生,这样的人……最是惹人讨厌。”

      “湖中开出花来便答应与她离开无香?笑话。两月之约不过是一句敷衍,给她个摆正自己的机会罢了。无香这样的地方,早就连根腐烂,哪里还能开出什么花来……”

      想了又想,柳井的话也回过了神,他说崔冷不安好心,固然不一定是真的,只是前去看看,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思及此处,古月又去了趟凝香楼。

      “施主请留步。”

      尚未进门前,身后传来急急的声音,古月且回头,就看到一僧人自树荫下匆忙跑来。因着脖子上的串珠大的吓人,拖得又长,跑起来的晃动的声音也很夸张。

      僧人刚一站定,门口两名看门的少年便齐齐道:“楼主有命,和尚与女人不得入内。”

      “……哈。”和尚擦擦额上的汗,瞥嘴,“被讨厌的真快。”

      “……”

      古月仔细看看他,发现正是之前追着崔冷将其弄得连伪装的疏离都不得卸下的僧人。

      她想了想,终于想到一个合适的问候。

      “大师也来凝香楼取乐吗。”

      “咳咳……”僧人忽然猛烈咳嗽起来,脸上跟着可疑的变红了。

      古月看他这番模样,只当是说对了。

      “大师是来找崔冷吗,我也是来找他的。”

      僧人看了古月好几眼,眼神变了又变,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不过最后都咽了回去。在门口踱步一会,僧人忽正色道:“贫僧木水,有话想对施主一言。”他指指不远处的大树,“此处颇有不便,不如去树下再谈。”

      树下有石桌石凳,桌上有半局残棋,甚至还有两个茶碗。想是之前有人乘凉下棋,不知怎么没下完。

      木水道:“施主听没听过无香城的故事?”

      “哪个故事。”自来到无香,一有城门小哥说过的毒水无花,二有那名叫芝兰的女子讲过的天降火团,古月实在不知道他问的是哪个。

      木水手里握着念珠,眼神飘远:“哪个故事都不是真的故事,施主想不想听贫僧讲个真故事?”

      说是这样说,可古月还没回答,木水已自顾自讲起来。

      多年以前的无香并不叫无香,至于到底叫什么,已经没人记得了。

      一日天光大盛,天上坠下火团,火团灼灼光华,焚烧间有暗影其中,似是什么事物的形状,直直落入十里湖水中。

      当时的十里湖水上是开满花的,烈火入湖不灭反盛,且烧灼花间花形不灭,反而没有开的花全开了,当时的城主为了救一名落水的女子跳入水中,不想出来的时候两人身上也覆满火焰,火焰并无温度,只是看起来像一团烈火一般。

      城中谣传四起,说天上落下来的宝物沉入湖中,火是天火不焚万物,人是天女落入凡间,皆是神人神物,不可亵渎之。

      城主娶了落水女子,安好成家,派人在湖边修建了神庙,神庙高可望天,是为向神参拜,整座城竟然跟着越来越繁荣。这个天赐神物的传说便也流传下来。

      远道而来的过客听了传言,讲传言传的更远,终有一日,大举前来的山贼制住城主一家,血屠城民,逼城主一家说出宝物的下落,却想不到在残留城民的帮助,城主一家顺利逃离。

      愤怒的山贼头派人铲除水中圣花,拆了神庙,怎么也找不到水中财宝,只好派人向湖里投毒,毒死所有人妄图想得到宝物的人。

      山贼头成了新任城主,山贼们成了新的住民。

      至于城里是什么时候开不出花、为何会开不出花,无人知晓。

      古月默道:“你这故事,我听的不明白。”

      木水一咳:“施主,我还没讲完……”

      “……”

      木水站起来,仰望高楼:“山贼后人中有人得知关于宝物的秘密,辛万苦寻到城主的后人,逼问宝物的下落,不得其果,愤怒下杀了人全家。只有城主后人的儿子活了下来,杀死山贼,乔装改扮回到城里,模仿神庙建了一座望天高楼,然后以另一种身份回到城中……”

      古月眨了眨眼:“你是说崔冷他是……”

      木水摇头道:“佛曰不可说。”

      古月掐指推演过去,果然于他说的无二。

      顿时惊奇道:“你如何这么清楚前因后果?”

      木水笑眯眯:“佛曰不可说。”

      “……”

      古月觉得这个僧人有些奇怪,掐指推演,一片朦胧,看不到过去亦看不到未来。看不到未来可以理解,因何竟看不到过去?

      “酒入愁肠愁更愁,刀断水处水更流。问渠那得清如许,落花流水泛轻舟。”

      再抬头木水已吟唱远去,留了个灰蒙蒙的背影,远处的僧人摆摆手。

      “施主,这个故事并未结束。命数不是不能改变……”

      声音在耳畔回旋了会,最终消去了。

      古月再看的时候,背影亦不见,也不知他是自湖面消失、或是转个弯进了哪个巷子,总之已无端不见。

      说起来这个僧人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被他这么一说,古月心里忽然冒出了许许多多的问题都需要一个答案。

      这个时候古月已不记得卧云另一个听起来更为重要的叮嘱。如果…如果只是稍微记得一些,或许之后的几百年还能活得轻松些……至少,还可以维持现在和以前这样的简单。

      而不会提前变化出那样多而复杂的心情,从而将自己自化形到现在保持的还算纯净的一颗心越发推向千疮百孔,继而间接改变了关联自身的、所有人的命数。

      很多时候一切的缘由因果,都是一念之差。

      命数,不是不可以改变。

      ·

      这一次没什么阻碍,被人一路带上了顶楼——崔冷此人,倒是真心喜欢高处。

      想起关于这高可望天的楼背后的故事,古月难得心也跟着沉默,主动忽略了一路上各种由暗处投射而来的监视眼光。

      崔冷正对着窗口默默饮酒,见古月来了,脸上挂了个淡漠的笑,竟然也不是原先那分疏离之色,反而带着一种隐隐的兴奋:“古公子,来的正好。”

      古月被引到窗前坐下,崔冷主动给她倒了杯酒。

      “请。”

      薄酒入腹,崔冷继续望着窗外:“古公子,你几日来在无香行走却多次去城门观望,在下看你不似常人,只是不知这无香小城的故事,可还令你满意?”声音慢吞吞的,带着一二分微醺的醉意。

      古月奇道:“你如何知道我多次去城门观望。”

      崔冷愣了愣,笑道:“我说过,站在高处总是有站在高处的好处。”

      “哦。”古月跟着向外望,果见城门处有个模糊的红色小点,不停移动着截在路人面前,忙忙碌碌没有停歇,约是凌起凤。

      “你说的无香小城的故事,是哪一个,是毒水无花那个,还是天降火团那个,又或者是投书求花那个。”

      大约是没想到会被这样问,崔冷反应了许久,捏着酒杯的手跟着紧了些。

      “古公子觉得哪个故事更为满意?”

      “太遥远的故事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故事也就只能是远远看着的故事。若我看来,这个发生在眼皮底下的、较为真实的、尚没有结局还可以改变的,才是最让人在意的。”

      古月尝尝酒,自她饮下卧云送来的饮梦,后再喝什么都有几分无味的感觉,所谓‘绝味一品,珍馐无味’,大概就是这样罢。

      忽然理解了东流君喜欢吃百花仙家的松子糕、且只吃这一家的行为。

      说起来他这一次忽然离去的原因……

      ……不想去想。

      为何不想?想不出,想不出。

      崔冷脸上多了一分不屑,似乎每一次说起有关凌起凤的时候,这个人或多或少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他轻笑:“古公子觉得她凌大小姐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不顾一切,做到现今这种程度?”

      古月的答案没有犹豫:“凌姑娘对你动情。”

      “哈。”崔冷抬手抹去唇角因这声突然的笑而滴落的酒液,“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忍受的笑话,他忍不住扶着额头又笑了一会,“古公子觉得这个世间事物与事物之间为何会彼此吸引?”

      “其中的……落差。”凌起凤说过,这是崔冷告诉她的答案,她不明白,古月当时也不明白,并且现在依然不懂。

      崔冷难得展颜挑眉,嘴角淡淡的笑意变浓:“哦,想不到古公子也深知个中道理,意外是个好知己呢。”

      “……是凌姑娘说的。”

      “……”

      崔冷收了笑,默默饮下一杯又一杯,脸上还是挂着那么一二分的醉意,不多不少,恰是微醺。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淡然:“事物与事物之间本是没有关联的、毫不相干的两种东西,然而其中一种却想与另一种关联,是因为它明白这两种东西,是不同的。也正因如此,关联才成为联系这不同的必要……”

      虽然崔冷说的起兴,又难得解释这样多实在不容易,古月还是老实道:“你这些话,我听的不明白。”

      “……”崔冷默了会,“简单的说,正因为凌大小姐意识到在下与她这般天差地别的不同性,与她一直以来认同的事物产生这样大的落差,才令她起了兴致,从而才会想通过介入在下的人生来产生联系,并误以为这是情的一种。”

      “……再简单些。”

      “……”

      “换句话说,现在的凌大小姐所作所为并不是对我动情,只是在变相满足自己罢了。”

      “……?”

      “……”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比较长,古月忽然觉得问题不但没有解决,好像越变越多了……

      沉默中喝了整整一壶酒的崔冷终于忍不住叹气:“古公子觉得一个人,何以会无条件爱上另一个人?”

      ·

      文墨仙君正在自家遛鸟,就见眼前青光一闪,一个浑身皱巴巴人苦恼着脸站到了他面前,怀中的鸟吓了一跳,扑扑翅膀飞了。

      只好拍拍手:“喲,原来是东流上仙,听说你在养伤,想不到在这见到,还真是奇巧。”

      东流君蔫巴巴的,一副萎靡的样子。

      “不是奇巧,我就是来找你的。”

      文墨仙君眉毛挑了一挑,算是接受这个明显又明显的事实:“找我做什么?”

      文墨算得上是东流君在天界比较能说上话的仙友,且说东流君从来混迹女仙之中,颇受男仙羡慕嫉妒恨,日常活动没有太多交集,距离便是越隔越远。赶巧文墨也是个爱猎奇的,一来二往在新鲜事物中也便熟悉起来。

      见东流君不说话,文墨叹气:“东流,不是我说你,你这样子怎么还不知收收,上一次你这模样找我,是逼死了人家下届百花仙,我帮你收拾了差不多两百年的烂摊子,两百年啊两百年,很累的。听说你在那两百年间可是跟明肌山将化形的女仙玩乐的很……”

      东流君肩膀抖了一下,可怜兮兮的抬头:“我……”

      文墨被他这么一看,直觉又要倒霉,果不其然听道,“……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

      又听道:“可是那个人她好像……好像不喜欢我。”

      “……”

      文墨有种噎住的感觉,理了理情绪,果断拍肩道:“这有什么,你哪次喜欢上吃什么、玩什么,就是翻遍天上地下,最后还不是照样入了你的手。”

      东流君默默,过了好久才道:“不一样。”

      文墨道:“哪里不一样?啊,是了,这一次你喜欢上的是明肌山上的古月上仙不是?你缠在她身边几百年不弃不馁的佳话已经传遍天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倒是你要小心一些才好,她一身源源不断的力量不知从何而来,化形之前又全无记忆……说起来若不是我亲自安排了那天女灼繁,还要以为她就是……”

      说到这里险险停下,看了看东流君,见他仍在发呆,便摇了摇头,将脑中奇怪思绪尽数散去。

      文墨只好叹了口气:“既然觉得不一样,那就发挥你东流上仙最大的优势,死缠烂打,不成不休就是了。”

      东流君脸红了红:“这一次好像有些……不一样。”

      “……”文墨拂额,“看你别别扭扭,真是像极了当年,你来这里莫不就是为了让我想起自己那两百年活得有多累苦罢?”说罢一晃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东流君连忙道:“我是想问,如何让一个人通晓,情是何物?”

      “情是何物?咳咳……”文墨被茶呛住,“怎么,古月上仙不知道?”

      东流君头一偏,声音很小:“她说……情是苦酒。”

      文墨顿时大笑:“听起来倒像是懂得很嘛。既然如此还不简单,你且哄她骗她喝下一杯又一杯,等她喝的上了瘾,不用你哄自会举杯相邀,届时还不是酌酒与君,心自相宽;依依不舍,再难回味,哪还能尝出什么苦啊。”

      东流君晃神。

      文墨又笑:“情酒虽苦,却是世间独味,百转千回才能饮之的上上品。天地千奇,也只有二人共饮,还没谁能独酿一杯。”

      “须知情字,得与君共之方可称之为情,相思相思,与相方思,一个人苦苦独酌,单思罢了,哪来谈情。”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〇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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