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浮生若梦,为欢几何(〇伍) ...

  •   凄幽在明肌山头徘徊了会。

      东流君不在水云山,她问过殿中仙婢,每个都是吱吱唔唔,只说他在养伤,却不说明是在哪养伤。

      她当然知晓除了水云山上还有一个地方是那个人会去的,可是想了又想,实在不愿意承认,只好在这云头之上徘徊又徘徊。

      明肌山白白茫茫,凄幽一身五彩,步踏生花,终于还是一横心降了下去,只见平日里常见到的那颗大石上坐着的人却并非原本的人。

      那人一身茫白,面上云雾缭绕看不清面相,稍有不甚便会同周遭空落的冰雪混淆在一起,见凄幽降在他身旁,竟也不惊异。

      凄幽看着实在奇怪:“你是何人?”

      “散仙太虚子。”太虚子的声音似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却又十分真楚。

      “你在这做什么?”

      凄幽打量着太虚子,她并未听过这人名号,却打心底对这人散发出的气息感到一丝厌恶,站在他面前,仿佛生命也要随之流逝一般,自己的生气竟不由自主受他吸引。

      太虚子从那块大石上轻巧的跃了下来:“等你。”

      ·

      “凌女侠又在劝人投书了,难为她一个姑娘家,辛苦了两个多月,可惜还是收效紧微。”

      “可不是,总是她前脚一走,后脚那柳井公子便跟上告诫,哪有人还敢去投书。”

      “即便集齐投书,博了城主同意,恐怕那毒水湖也种不出什么花罢。”

      “说的也是。”

      古月坐在城墙上,低头看凌起凤在城门口四处求人投书,一副忙碌至极的样子,理睬之人却是甚少。

      肩上松鼠早已悠哉躺倒,不屑一看:“两月之期快到,花灯会也就剩了两三日,那小姑娘绝对得不来三百张投书,更别说什么种花了。”

      见古月不答,松鼠又咕哝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换一群人,换一件凡事,换一些凡尘来的快些。红尘万丈,万丈红尘,最不缺的就是人了。”

      古月觉得这句话说的很对,却又不对。

      凡世的确人多事多,称得起红尘万丈。或许不执着于这一件事情会令一切都更加顺利一些,红尘土也会凝结的快些。只是心中朦朦胧胧,除了最开始那丝好奇之心,更是生出一丝疑惑,令她不想就这样放弃。

      从城门口被凌起凤劝过的人一般走不多远便被几个高大汉子拽人一条巷子里,再出来的时候有些人是一脸莫名,有些人则是一脸欣喜,尽管反应不尽相同,但那些人的的确确再没有回城门口,做出于投书有任何干系之事了。

      看看天边,又是一轮日西斜,天边像是着了火,漫天的云焚烧一般卷曲着,一片拧着一片,大片的红霞掩住了碧蓝。

      空空落落的明肌山上永远不会出现的景象,这般看来,倒是有几分迷眼。

      晴天不洗,碧空有色。

      古月忽道:“坐稳了。”

      松鼠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古月已从墙头跃了下来,匆忙之间唯有两只爪子死死抓住一片衣角,风吹的脸颊生疼,两颗板牙龇出来,嘴皮子被吹得鼓鼓的。

      古月快的像一阵风,一下子就吹到了隐秘的巷子里。

      里头着着锦袍玉冠,正甩着折扇扇风的人一愣,手里的扇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巷子里同样做护卫打扮,手拿着大刀的人也都僵直了没有动。

      只有之前悄悄做了一番推演的古月面色稳定,轻声道:“又见面了,柳公子。在下古月,不知公子记不记得。”

      柳井眼睛瞪得老大,一脸苦笑道:“这位公子,真是好巧。”

      没有被甩掉的松鼠此刻也慢慢从背后的衣料爬了上来,盯着这诡异的局面。

      只见巷子里除了围了这样一大圈人,还有几个打开的红木箱子,箱子里皆是各类金银珠宝,看着有些闪花人眼,此时正有个人撅着屁股在箱子里翻着,一面有闷闷的傻笑声传出:“公子不是骗人吧?真的只要不去城门口投书,这里面的东西便能随便挑一样?真真没骗人吧?小人阅历丰富,活了四十又九载,还没听过这一等一的好事呢。”

      “哦。原来如此。”古月瞧了瞧柳井,忽然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

      柳井额上滴下一滴冷汗。

      身旁的护卫左右看看,忽然纷纷装出一副凶狠的模样,掏出兵器指着古月,其中一人道:“这、这位公子!既然都、都被你看到了,不好意思,现下您只有两、两条路可以选。”说罢对着柳井眨眨眼。

      柳井领悟的极快,方才的惊讶一下子褪去,换上初见时那副强加的风流模样来,他弯身将扇子拾起:“咳咳、你,古公子,既然都被你看到了,那你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了。”扇子一甩道:“一,杀你灭口。”

      瞥见古月没有表情的脸,柳井忽然没有底气的抓抓头:“当然我是不会这样做的。所以若你识相,最好选第二条路。”

      “这第二条路嘛……”长长一默,“里面的珠宝随你选择,只要你守口如瓶。”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一群堵住的护卫也自动站成两列。

      珠宝的光芒愈发明显。

      方才正翻腾珠宝的人一直不敢动弹,直到现在才闻声而出,撇脸道:“哎呀,这金砖头可是我的,公子可别言而无信。”

      柳井甩扇子:“笑话,本公子岂会言而无信,不过若让我的人发现你去城门投书,那第一条路,可还好好留着呢。”

      那捧着金砖头的人点头如捣蒜,一溜烟消失在巷子口。

      古月看了看珠宝箱子,又看了看柳井,忽道:“你为何要阻止投书?”

      柳井脸色微变,虽然天气还是微凉,却依然狠狠扇着扇子:“古公子可别多管闲事,两条路选一条,今后阳关道独木桥互不干涉。”

      古月歪头想了想,又有些恍然大悟的意思:“原来如此。起初你将我认作留香公子,我明白了,崔冷只爱男人,你对崔冷有情,故不想凌姑娘带他离开无香……”

      “……”

      不但巷子里的人栽倒一片,似乎肩上的松鼠也跟着掉了下去。

      耳边传来东流君低声传音:“古月……”

      “嗯。”

      “你懂不懂得什么是……情?”

      东流君问了一个与卧云一样的问题,她想了想,觉得已经明了。可是再想想,却又成为一片迷雾。想说些什么,那些话却又都憋在喉咙里。

      奇怪,太奇怪了。

      柳井显然有些气急败坏,也顾不得摔得屁股直疼,顿时一个蚱蜢站起来大声道:“谁在乎那白面小子!如果不是因着起凤、起凤她……”说着又觉得声音过大,不由局促,最后索性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道:“看你也是个面善的人,走,找个地方,本公子就将来龙去脉好好讲个清楚。”

      酒楼是个好地方,人来人往,冗杂吵闹。今日见明日不一定会见,谁也分不清谁。酒也是个好东西,借着几杯酒,发上一场疯,睡上一大觉,明早起来忘得一干二净。

      了无知觉,了无烦恼。

      柳井一杯接着一杯,已经从最开始的扭扭捏捏转成嗷嗷大叫,他猛然拍桌,桌上的空酒瓶骨碌碌便滚在地上一片,砸出更大的声响。

      当事人却恍然不知,继续愤愤:“你说是也不是?起凤与我从小到大都是好好的,她家人也早早将她许给了我,等她十八岁一到,就成亲……哪知道只不过因为个天上掉下来的崔冷就将一切毁了……”

      “什么行侠仗义,凌女侠的称呼、那、那都是骗小姑娘的,崔冷家被灭门,他卖身葬全家与我们、有何干系?他喜不喜欢男人、做不做留香公子与我们、有何干系?同情心、也不是……不是这样用的……”

      柳井说道此处,眼中竟泛起泪花:“我对她一往情深,从江城一路追到无香。本来想让她回头,她,她却不愿意回头。”

      说到此处,柳井大哭:“听说崔冷爱男人,我便托人改装易容成这般模样,四处打听他可能去的地方,又好容易将起凤也引过去。本想把那崔冷那小子先骗到手,好让他离起凤远远的……”

      说罢用手在脸上囫囵一抹,最终撕下一张薄薄面皮,露出面皮之下一张皙白中带着些委屈的少年面庞来。

      “……”

      原来第一次遇见时的误会,当真是个大大的误会。

      柳井自觉可悲可叹,酒一杯接着一杯,说起话来没完没了,末了竟拉着古月衣袖不肯放手,嘴里一直叨念着:“我对她一往情深……呜呜……她何以这般狠心,轻易将我与她十多年的感情抛在脑后……轻易、轻易对那见面不久的人动情……呜呜……”

      “呜呜……太苦了……”

      “……”

      苦?这句话怎么听的这般熟悉。

      似乎不久之前,同样举杯邀共饮的人也这般形容过。

      ·

      房顶固然有些冰凉,却是十分空旷舒服的,沉静的夜空之上是繁多的星,一轮圆月挂在当中,不知怎么显得十分突兀孤单。

      松鼠趴在她手心,用小爪子扯扯她手指:“古豆古豆。”

      东流君似乎很喜欢这样叫她。

      古月回了回神:“是古月。”

      不知为何,每一次都要纠正过来,仿佛这个名字是某种不可改变的存在般。

      她问过其他仙友,大多数都是化形之前经历了九重天雷,也有些是服了仙药直接飞升。只有她自虚无中化形,周遭白白茫茫,空空落落,脑海中还剩下的,的的确确就只有古月这个名字。

      除了那一身没来由的力量,这名字可说是她自有意识以来唯一与之相伴的东西。

      松鼠腮帮子立刻鼓起来:“在想什么?星星有什么好看,不过是星君摆阵而已。”

      古月歪了歪头,从袖中摸出一个透明的瓶子,左右晃晃,瓶中已有一些半透明的轻尘流动,映着星光,倒有几分别致的好看:“我在想……情是何物。”

      松鼠后背一僵,顿时感觉皮毛紧绷许多:“为何要想情、情是何物?”

      “须得通晓情意,方可凝结红尘,卧云说,红尘土并不是无上神物,却比一般神物颇来得难得些,因着只有付出真正的情意,方能通晓真正的红尘。”

      她将瓶子稍微举高,透着那半透明的轻尘仰视星空:“你看,红尘土已有雏形。参与凡事、染上凡尘是这样容易,只消与别人多说上几句话便可以了。”又上下摇晃了下,轻尘纷纷自瓶口坠落瓶底,就着星光折出一道道流光,映在古月皙白的面上,正努力抬头的松鼠竟看得有些痴了。

      松鼠难得面带正色,随着青光一闪,变回了东流君的模样,悄悄坐在了古月身旁。

      其实这些天过去,那些不紧要的伤早就好了,只是觉得化身松鼠似乎有平时得不到的许多便利,索性装病装到底。

      今夜不知怎么,却偏偏装不下去了。

      想起不久前听那个叫柳井的凡人吐苦水,东流君觉得面上似乎发烫,便详装手用拄着下巴,遮了半边脸,口气幽幽的:“古月觉得,情是何物?”

      古月目不转睛看着那盛着红尘土的瓶子,大约是努力想了会。

      “日前与卧云饮酒的时候,听他说过一些,不过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身旁的东流君抿了抿嘴,努力使自己的语调显得正常些:“他怎么说?”

      她是真的记不得了。

      唯一能够想起的只有卧云那张忽然变色的脸,那种表情,大抵可以称之为十分、十分之难过罢。今日听那柳井说了一番话,那样的感觉又悄悄掺进她心里。

      异样的、奇怪的感觉。

      “嗯,听他的意思,情似乎是一种世间最苦的酒,他说‘多情苦,无情苦,痴情苦,忘情苦’,大约是便是极苦的意思,我当时并没有很明白。可看他的样子,好像已经吃了太多,一副难过的模样。”

      “……”东流君听的有些晃神。

      不知哪来的一道乌云遮了过来,盈盈满月一下子便被遮了去,只剩为数不多的星光。古月便将瓶子收起,人也向后躺倒。背后是坚硬的瓦片,躺着虽然不是很舒服,却又觉得十分惬意——惬意的好像回到了明肌山那块她时常盘坐的大石之上。

      “情若是苦酒,为何那么多人还要通晓。”

      既然觉得苦,不吃不就好了。她想起当时是这样回答卧云的,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之后卧云说过的话。

      东流君低下头,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轻:“你会…想饮那杯苦酒吗……”

      沉默沉默。

      耳边只剩下了心跳的声音,这这一刻的沉默好像只是抬指一瞬,又好像已经过了千千万万年。

      沉默沉默。

      心快跳到嗓子眼,急于知道答案,却又有几分不想知道答案,他忍不住出声问问。

      “古豆古豆?”

      “……”

      “古……月?”

      “……呼呼。”

      “……”

      僵直的脖子转过去时,憋得通红的脸一下子泄了气。

      暗青色瓦砾上重新铺满淡淡的月光,月光下完好无暇闭眼的人不知进入哪里的梦乡,安安静静的面庞。

      东流君呆坐了片刻,终于也随之躺倒。

      ·

      “我可认得你?”凄幽一脸疑惑。

      太虚子脸上云雾缭绕,自然是看不到什么表情,只是他就这般站在面前的时候,似乎又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他像要消失了。

      没有起伏的声音回答她:“你不认得我并不要紧,只是此时此刻遇见了,便也是因缘际会的一种。世间并没有无端发生,既然已经发生,何不享受已经发生的事实。”

      不等凄幽辩驳,他又道:“我知道你想要的东西,不但知道,还可以助你得到。”

      如此一说,果然让凄幽将满肚子的话吞了回去。

      太虚子满意看着她呆楞的表情,从袖中摸出一枚双掌大小的镜子,镜身古朴,镜面晶莹剔透似是个透明的,只是有几道十分浅的又不甚明显的痕迹在表面。

      他道:“这是无垠镜,属上古五件神器之一,其功效是呈现世间万物的影像,三界之中,不论活气还是死气,轮回与否,只消用着镜子找找,便什么都能找到。”

      凄幽感觉自己的心里头不快不慢的跳了一下。

      太虚子将镜子递过去:“日前夜观星相,本不确定的东西忽然变得十分明了,想来是遭遇机缘得以点化,迟早要恢复原身了。”

      剔透的镜子随之映出一朵花来,生在池中挺直了腰杆,闭着的花骨朵似是撇出一瓣来。

      烈烈似火,灼灼其华。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