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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朝:比翼连枝当日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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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仙怎么来了?”司押送魂魄的鬼差在这阴森森的地府待惯了,忽然见了一袭青袍仙人,着实下了一跳。
青袍仙人温和笑笑,指了指它身后呆呆的魂魄:“我来看看她。”
鬼差显然被仙人温和的笑容迷惑住了,连忙抽了下手中的赶魂鞭,身后的魂魄茫然走到仙人面前,鬼差奇道:“莫非上仙识得她?”
魂魄呆呆的抬起头,似乎是看了仙人一眼,却又很快转开了眼睛,四处张望起来。
仙人眼中多了分无奈:“一位旧识。她……这是要投胎去了?”
鬼差摇头道:“这位姑娘先是大闹地府,又妄言不尊惹怒阎君,阎君已下令责她日入将死之人,做他们的最后一日,朝生夕死,不得轮回。”
似乎早已知道这个结果,仙人并没有惊讶,只是沉静的眼中除了无奈外,多了一丝黯然。
“好好照顾她。”仙人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
——她下界是受罚去的。
鬼差咽下尚未出口的话,撇撇嘴,抽了那呆懵的魂魄一鞭子,魂魄便踉踉跄跄的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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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豆醒过来的时候乍见太阳升起。
她花了好长时间才将混沌一片的思路理清,想起一切的前因后果。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躺在荒郊野外,同时一股腐臭味从自己身上飘出。
朝生夕死。
心里忽然冒出这四字,想笑,却不知为何笑不出,只好先起身到不远处的小溪清洗身体。
谁料刚试着站起来,便狠狠摔到了地上。胡豆不信邪,又试了好几次,结果是摔得越来越疼、越来越脏——虽然这具身体原本就脏的可以。
两条裤腿扯起来的时候终于发现了原因,这双腿皮肤骨骼都扭曲的不像样子,丑陋的伤疤上还流出黄绿色的脓水。腿无法使用,只得爬到小溪旁,忍痛擦擦身子,最后彻底洗了洗那张沾满黑泥灰的脸。紧接着胡豆看着平静下来的水面轻轻‘啊’了一声……原来这具身体不但又脏、又残,还很丑。
胡豆上一世是个极美的人,君东流曾形容她‘笑杀百花’。但见如今这副落魄模样,不笑也能杀了百花。
“姑娘,你醒了?”胡豆回头,见一个灰衣公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正带笑看着她,眉目分明,面冠如玉,长得甚是好看。只是那眼神不知为何让她感觉有些不对劲。
轻轻点了点头:“谢谢公子出手相救。”胡豆脑中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这具身体眼看要碾死于马车之下时,是他出手相救。救命之恩实属再造,她代这个身体谢过。
公子摇摇头:“不必。姑娘的腿可有好些?我只有普通的药膏,姑娘若不嫌弃的话还是先擦上,等到了城中再找大夫仔细看看。”
胡豆看看自己越来越疼几近发臭的腿,点头。她一边擦药,一边用余光偷偷看公子。
药味与脓水的味道混在一起甚是难闻,再加上扭曲的腿上伤口斑驳脓水直流,连胡豆自己都要作呕,公子脸上却没有丝毫厌恶。
对了,她还很丑。像她这样又脏又臭又残又丑的女人,公子怎么会愿意出手相救?
清凉的药性润入皮肤,胡豆的疼痛总算缓了下来,虽然可以扶着树勉强站起,却一步也无法踏出。
胡豆叹了口气,抬头却见公子还站在那里:“我叫胡豆,敢问恩公的姓名是?”
公子用树枝在地上划了两个字:“淮隐。淮水的淮,消隐的隐。”
胡豆觉得这个名字很是熟悉,却怎么也想不出在哪里听过,只好作罢:“我叫胡豆,古月胡,豆子的豆。”
淮隐的眼中蒙上一抹笑意:“古月,好名字。胡姑娘,如不介意的话,我将你送到城里看大夫吧,此地离城中有些距离,你现在还走不了路。”
胡豆本来也有这个意思。这具身体是要去城里投亲的,可是半路遭劫,车夫立刻跑了个无影无踪。后来抢劫的见她是个残的,只劫了银钱跟马车,对人没下毒手。可她没了马车,腿脚不便,一路上连摸带爬的想去城中,却又迷了路。几天下来磕磕绊绊腿上伤痕累累,见到路中马车便不顾一切去拦截了。
淮隐公子就是这个时候将她救了下来。
胡豆虽然有这个意思,可又知道自己的现状很是惹人厌烦,再加上没钱没色的,不敢奢望太多。一听他主动提出,赶忙也答应下来。
淮隐向前走了几步,背对着胡豆蹲下来:“冒犯了,胡姑娘。”
胡豆顿住。他可以不嫌她又残又丑,那可以说是善良,可竟不嫌她脏。看着淮隐整洁干净灰布衣裳,她有些于心不忍。
淮隐像是背后有眼,见胡豆迟迟没有动静,竟然自己主动伸手。可这双手,偏偏伸到了胡豆微微隆起的胸脯之上。
“……”两人同时愣住。
半晌。
淮隐慢慢脸红:“胡姑娘,我……看不见。”
这时他已经转过头来,胡豆终于明白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为什么觉得他眼神怪异,原来那双黑色瞳仁之中竟是没有神采的。
公子有眼疾,看不见她是又丑、又脏、甚至腿上的皮肉是将要腐烂的。
难怪。胡豆眼神一黯,不再推辞,趴在他背上。淮隐的后背宽阔温暖,她很快便有些昏昏沉沉,恍惚间甚至觉得自己沉入梦中去了。
梦里延续着上一世的记忆,君东流像她的一个影子,自她有意识开始就伴在她身边,她曾以为这样的相伴会是一辈子,哪里知道不过一颗未曾证实的长生不老丹,便叫他改了心情,将她一把送下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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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豆朦朦胧胧的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干净的床上,而淮隐在床边揉搓一条湿帕,最后摸索着将帕子贴在自己额头上。
冰凉的帕子实在舒服,胡豆有些头晕目眩,想坐起来发现身子沉沉的,淮隐帮她掖了掖本就紧实的被角:“醒了?再睡会也可,你半路发烧,我只得先找户人家将你安顿下来。”
胡豆想道谢,声音却卡再嗓子里出不来,淮隐又道:“待你病好些,我送你去城中医腿。”说着将她额上的帕子取下,浸冷水后重新覆上。
他什么都看不见,这样来回了多少次?胡豆实在忍不住,沙哑着嗓子问他:“为何对我这么好?”
淮隐笑笑:“有吗?”
胡豆道:“你自己尚且看不见,明知我腿残是个累赘却还要帮我回城中,这样还不算好?”
淮隐似乎不怎么在意:“你不能走,我不能看,你成为我的眼,我便成为你的腿,这不是正好。”
胡豆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想不出个一二,只得接受这个说法。
烧在下午退去了,淮隐向住家道过谢、问过路后便重新背起胡豆上路。胡豆为了当好一个‘双眼’的职责,尽管眼皮不停打架也努力睁大眼睛,照着方才那小村姑指的方向引着淮隐走。
作为一个瞎子,淮隐实在合格。路上的石头从未绊倒过他,方向感又极佳,几乎没有撞过树,这样一来胡豆很快便发现除了指个大方向,自己其实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功效。
她看看渐渐向西移动的太阳问淮隐:“你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淮隐低沉的声音传来:“生下来便看不见,后来随师父学了些功夫,用气感受万物也无不可。”
胡豆还想问什么,却见前方已遥遥可见城墙,正要告诉淮隐,淮隐已自行停下。从他后背可以感觉出,这个人正提高警觉。
淮隐喝了声:“是谁?”
草丛里一阵响动,不一会一个络腮胡的大汉手中扛着把大刀从草丛后走出站到路中,他表情凶狠,手中大刀的刀脊上钻了三个洞,洞上挂的铁环随着他一晃一晃的动作叮当作响。
大汉露出一口黄牙:“这位公子,我三环刀行走江湖从不滥杀无辜,只要你将背后那丫头交出来,便保你平安!”
淮隐微微动了动,胡豆心一凉,下一刻,他却将她放在了一颗树下。揉揉她乱糟糟的头发:“别怕,等我回来。”
胡豆的心咯噔咯噔的,凉气一瞬就跑没了。好像有什么零件苏醒了,又有什么零件沉睡了,难看的脸色也微微透着粉红。
刚才那一幕,似乎在哪里见过。
回过神时淮隐已徒手与三环刀打了起来,看那架势,眼盲果然不是问题。她摸摸自己的心口,被君东流杀死的那一块这么简单就活过来了?
三环刀仗着有利器,招招凌厉多人命,仿佛刚才说不滥杀无辜只是个玩笑,眼看淮隐衣角被刀尖划去了一块,又见另一个拿着刀的男人鬼鬼祟祟的靠近他背后,胡豆连冷汗都冒出了额头。
刚想出声提醒他小心,却被身后的一只手按住了嘴,紧接着一团臭布塞进来,于是胡豆被人麻利的绑住手脚塞入麻袋,拐走了。
胡豆想了一路,即便能感受万物,淮隐终究是个瞎子,要如何对付埋藏暗处的敌人?还有这些人的目的,怎么偏偏是这个又丑又残的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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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胡豆感觉自己被丢在了冷硬的地上。屋中有人说话的声音,麻袋口自己松开了,胡豆将头伸了出来。
只听一女声尖锐道:“不老丹不老丹,你就知道长生不老丹,大哥要是死了,你纵是长生飞仙又如何!”
另一人的声音像是死人般毫无生气:“没有不老丹,大哥还是要死。”
中间的男人眼尖,见胡豆醒了,推开二人直逼胡豆面前,鼻子下两撇胡子一翘一翘:“臭丫头,你老实交代宝图在哪里?”
胡豆早被前一句不老丹震蒙了心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先前说话的女人瞥了小胡子一眼:“你空口也是白问,白狐帮扎烂她双腿都不见她吐出一个字来。”
男人大约是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嘴硬不过是因为手段还没到家,你且看看我这蚀心粉的威力。”说着硬将布团抽走,掰开胡豆的嘴倒了些粉末下去。
大概是尝到嘴里的味道觉得不妙,胡豆回神之际立刻想将嘴里的东西吐出去,奈何粉末已融入口舌,一股苦涩之味流入喉管。
男人摸摸下巴:“蚀心粉痛蚀心肺,没有解药六个时辰后就要痛死,我倒要看看这司马家的丫头有几分能耐。”
随着心口阵阵抽搐,四肢百骸有如虫蚁噬咬,胡豆顿时感到口间咸涩,噗的一下连吐出好几口血。
女人翻了个白眼:“六毒仙,你若是把她搞死了,普天之下难有第二个司马珠缦知道宝图的下落。”
见胡豆在地上抽搐,半边脸是血的样子实在可怖,六毒仙也觉得有些过火,不情愿的揪起胡豆的头发,掰开嘴喂了一粒药丸下去。
胡豆顿时觉得疼痛有些舒缓了。
她努力睁着被眼泪朦胧的眼睛,想看清这几人的模样,奈何眼前实在模糊,只能看到三道黑影。
先前那死气沉沉的人道:“凤凌,你带她先走,有人闯入我设下的机关。”
凤凌凤目微睁,似有些惊讶,只快速将胡豆塞回袋子扛在肩上。对六毒仙道:“解药多给我几粒,三个时辰后在妙波山庄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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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豆本就气血翻涌,加之路上颠颠簸簸,只觉得自己要将肺咳出来,而每咳一下都是钻心的疼。脑中的记忆也随之一波一波涌出。
首先这身体不叫司马珠缦,而叫司马萦萦,是司马家的一个丫头。从小训练为司马珠缦的替身,为的就是有一天因为不老丹东窗事发而保护司马小姐的安危。
其次她也并非要去投亲,而是受司马老爷临终之托带着口信去寻司马家的老奶妈定婆婆,求定婆婆保护真正的司马小姐。谁料半途被白狐帮的劫走,接下来就是两条腿被用刑而残废的过程。
后来她千辛万苦从白狐帮地牢逃出,在被马车碾碎之前遇到了淮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