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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夕:梦里不知身是客 ...


  •   胡豆是疼醒的。

      醒来时嘴里还留有咸涩的血腥味,大概是咳出太多血,喉咙麻麻痒痒的。她试着移动手臂,发现缚住手脚的绳子虽已被取下,却依然不能动。

      见胡豆微微挣扎了下,一旁的凤凌冷冷看着她:“你不必费心思,六个时辰之内你便是个活死人一般。”说罢便将头转到一旁。

      此时胡豆才看清这个女人。瓜子脸,凤眼上挑,一身浅红的衣裳,再搭上腰间系的大红的绸带,看起来味道十足,如何都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只是不知为何颈上有圈红痕,像是极细的线勒出来的,极其扎眼。

      凤凌大约是感到胡豆在看她,凌厉的眼神扫过去:“司马珠缦,我本意不想置你于死地,你若能配合我说出宝图的下落,当下便可还你自由。”

      胡豆虽不是司马珠缦,却对他们提及的宝图与不老丹十分感兴趣,不免顺话道:“要东西可以,你需先将宝图与不老丹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她声音嘶哑,说到不老丹三个字,自己都能听出其中的古怪走音。

      凤凌没想到她会开口,一丝欣喜拂过面颊,随即冷下脸:“司马鹤那老家伙怎会连自己的女儿都隐瞒?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你又如何会什么都不知?”

      胡豆冷静道:“传言未必真实。我爹既然将秘密交与我,自不会告知我秘密本身,不知尚有活命的机会,否则岂不是更加危险?普天之下哪个爹爹希望自己的女儿被人满江湖的追杀?”她说的煞有其事,连自己都要相信。

      凤凌沉默片刻,果然有些动摇:“告诉你也不妨。”她闭上眼,长长的睫羽有些颤抖:“你们司马家的宝图原是太虚山上太虚幻境的地图,太虚山上有有一散仙太虚子,在太虚幻境集结天地灵气练了枚太虚丹,丹可使死人复活,残病之人恢复完好之躯,正常人长生不老,有仙缘之人即刻得登仙之力,为天下至宝。太虚子曾邀数人去太虚幻境讲道,你爹司马鹤就是其中之一,他记性绝佳,走过一次便认得太虚幻境九九八十一环环相扣之路,回到家画出张地图。只不过不巧被书童瞧见,传了出去。”

      幸好胡豆被喂了药,否则此刻她的脸上一定是扭曲至极的表情。脑中不由自入前尘,往事从头来过。

      -

      上一世她随爹爹前往太虚幻境听散仙太虚子讲道,太虚子说她仙缘颇好,不如来太虚幻境修仙,他可将自己练成的太虚丹作为她提升之用。爹爹当下便答应下来。

      她回到家对卧病在床的君东流提起这件事,君东流却苍白着脸皱眉:“你就这么喜欢做神仙?”

      她笑:“做神仙多好,百毒不侵,长生不老,逍遥自在的。”

      那时她注意到君东流脸色难看,以为他是害怕自己丢下他,连忙拍拍他肩膀:“百毒不侵,长生不老,逍遥自在虽好,却通通不如与你在一起的好。”

      君东流闭眼:“是吗?”

      她以为君东流不信:“当然。做了神仙要绝情绝义绝五谷,你自我出生便时时刻刻与我在一起,简直比爹娘还要亲,做饭又那么好吃,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君东流没有再说话,她却可以感觉到他心中的波动。与他相知相伴这么多年,胡豆知道,君东流是在伤心。他的伤心像一湾细水,永远长流在心底,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让人看不出个所以然。

      胡豆却了然。

      自此她再也没有提起修仙的事,不管爹爹如何催促她,她都以君东流病重拒绝了。

      若此事就此作罢,胡豆与君东流此生此世还可相伴永远,可惜天不随人愿,总要叉出个一二三来。

      君东流的娘亲不知怎么也知了太虚丹的事,长跪在胡家大门口,求胡豆的爹将太虚丹求来与君东流治病。

      她自觉得无所谓。因着太虚子本要将那丹药与胡豆成仙的,爹爹却不肯。这事闹起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街坊邻里都知道胡君两个世家因为一颗长生不老丹闹翻了脸。

      那时君东流已经病的很重了,胡豆本想自己将太虚丹求来,却在启程之前被君东流约到了采云峰。

      采云峰有最好的朝阳与夕阳,胡豆与君东流还未长开的时候就常常偷跑到峰顶看太阳朝升西沉,并以此为乐,乐此不疲。

      正逢夕阳西下,昏黄的光照在两人脸上,君东流早已面无血色。他嘴唇干的要裂开,不停的咳嗽,像是要将心肺都咳出般,血很快便染红了他青色的前襟。

      胡豆有些害怕,她感觉到君东流今日有些不同。具体是怎样的不同,她却说不出。

      君东流问她:“你这一生过的快乐吗?”

      她才活了十八年,哪里能涵盖一生。虽不知君东流为何要这么问,却还是老实回答:“大家对我都很好。”

      君东流叹气:“你不快乐。”

      胡豆反驳他:“大家对我都很好,我没有不快乐。”只是不知快乐为何罢了。

      君东流轻轻摇头:“你一直都是如此,永远都是如此。没有了他,你便恢复成你自己。”

      胡豆还在想他话中的意思,君东流已经将她轻轻一推,她脚底不稳,一下便滑落峰顶的悬崖。

      耳边风呼啸而过,胡豆心跳如雷鸣,眼中是满满的难以置信。

      君东流的声音跟着轻飘飘飞入耳中:“不老丹我收下,你只不要忘了我,怨恨我一人罢。”

      胡豆死后,果然没有一时一刻忘了君东流,没有忘了怨恨他。

      -

      胡豆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气血翻涌的胸口。她从未尝过病痛之苦,这一世虽然只有朝夕,却将君东流曾经体会过的病痛一股脑尝了个遍。她想她死后他若得了不老丹,现在一定活的很好。而自己除了怨恨他、被惩罚不得轮回外,竟然又被卷入这场丹药之争。

      她实在不想重蹈覆辙。胡豆问:“你要不老丹做什么?”

      凤凌哼了一声:“与你何干?我已经告知你所有,你若再不交代宝图的下落,别怪我不客气。”

      胡豆笑:“第一,宝图在我手里,拿不拿出来全看我心情如何。第二,你也知道白狐帮对我用过刑,双腿残废我都半字未吐,你那同伴下的药我也尝过试过不过如此,事到如今你还能寄托什么手段?”

      凤凌果然脸色不好,她犹豫了许久。

      胡豆继续:“你如果告诉我实情,说不定我会生出个恻隐之心,爽快就告诉你。”

      大概也是不想耗费时间,凤凌轻声道:“我们竹林七杀以接委托杀人为生计,大哥有一日接到一封委托书,受委托杀一个叫司马鹤的人,我们去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大哥中了埋伏,重伤又中毒,我们六人费劲心力虽治好了大哥的伤,却怎样也解不开这被称为天下第一毒的潇潇雨歇。后来听说原来司马家藏有太虚幻境宝图,又知道了太虚丹的秘密,便想得到那丹药为大哥解毒。”

      凤凌深深看了眼胡豆:“世人都以为司马鹤是竹林七杀杀的,所以宝图一定在我们手上,我们却知道那不过是个移花接木之计,有人想转移所有人的注意力,将矛头指向我们。”

      胡豆已经猜出她下一句话:“雇你们的人是我爹?”

      凤凌道:“不错,一切皆是你爹所筹划,他自知终究难逃一死,到不如自己安排妥当。他做的一切不过是想保你周全,却不想世人也不傻,懂得双管齐下,所以你还是难逃厄运。潇潇雨歇就是他的最后的王牌,因为你握有的秘密,竹林七杀便非但不能动你,还要处处护你性命。”

      可惜凤凌没有想到的是,这位爹爹实在太过周全,周全到连江湖人士四方追逐的女儿,都是假的。

      理了理头绪,胡豆道:“我如何相信你说的话是真的?如果事实是你们合谋杀了我爹,又骗我交出秘密,我岂不是助纣为虐,反而让我爹死不瞑目?”

      凤凌哼道:“那我便对天发誓,如有一句是假的,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的神情不似假的,胡豆却不敢相信。青梅竹马尚可一朝翻脸,这世上又哪有什么永久的情谊?

      正想着用什么手段先将她骗过去,便见一只乌鸦从窗子飞入,黑色的乌鸦落在凤凌手臂上,凤凌温柔的摸摸乌鸦脑袋,取下乌鸦脚上那截极短的芦苇杆。杆子自是空心的,内附一张小纸条。

      也不知纸上写了什么,凤凌看后脸色大好,甚至忘了方才在与胡豆说话,便连门也来不及走,直接跳出了窗子。乌鸦扑扇着翅膀,也跟着她身后飞走。

      胡豆不由大松一口气,起码接下来不用受她折磨编什么宝图的瞎话了。她仔细看了看这间屋子,似刚破败不久,蜘蛛网都是新结的。她被丢在墙角,看屋中的摆设便可确定曾是个小姐的房间。轻粉的纱帐还斜斜的坠在上面,紫檀木雕花的桌子倒在地上,墙上有副丹青,似是画了个正颔首闻花香的美人,美人眼角长了颗美人痣,像是在垂泪。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夕阳斜晖暖暖的照出一人轮廓,一瞬间,胡豆的眼被这光耀的有些看不清。

      来人还是初见那副模样,灰布衣衫,暗暗淡淡穿在身上,白皙的脸上总似带着丝笑容,他不确定的问:“胡姑娘?”

      胡豆又觉得自己心跳的厉害,她轻轻应了声,淮隐便遁着声音寻到了靠在墙角的她。他的手带着些温度,覆在她冷汗满布的额头上:“不能动吗?”

      胡豆点点头。淮隐似乎皱了下眉头:“我马上带你离开这里。”

      淮隐无法背她,只好将她打横抱起。胡豆不知他一个瞎子如何找到这里还救了她,她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心跳声,脸也跟着发烫。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那样令她熟悉。熟悉的好像天经地义一般。

      胡豆扒在他胸口:“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胸口的心跳滞住短短一瞬,淮隐反问她:“有吗?”

      胡豆想了想,她是临时进到司马萦萦的身体,也许是司马萦萦本身的前尘过往让她共鸣。只好摇摇头:“没有。只是觉得熟悉罢了。”

      -

      淮隐带他进城,找最好的医馆看大夫,大夫似乎没见过被折磨的这么惨的小姑娘,光是给她清理那双腿就不知摇了多少次头。

      包扎过后大夫说她这双腿不但骨骼寸断,连筋脉也断的干净,是彻底没救了。又说她身上的毒实在怪异,毒气瘪在心口,只能延缓无法解开。

      胡豆并不怎么在意。只是没了凤凌的解药,她在淮隐面前因毒发又吐了几下子血。

      淮隐的脸色有些白,他将胡豆嘴角的血擦干:“很疼?”

      胡豆没有回答,她现在就像是在嗓子里硬塞了枚鸡蛋,又或者是刚吃下一把沙子。脑子嗡嗡作响,有个声音在不停跟她说,就是死也要找到定婆婆,到东仙楼找定婆婆……找到定婆婆救小姐……

      于是胡豆的嘴也不由自主张开,边疼得掉泪边用她肿胀的嗓子嘶哑着:“就是死也要找到定婆婆……东仙楼……定婆婆……”

      疼到麻木的时候她有些想笑。这个司马萦萦真是忠心,明明早知自己是颗弃子而已,却到死也要记着这些。

      淮隐原是关切的看着胡豆,听她说完却难得挑了挑眉:“东仙楼?”

      胡豆第一次见淮隐这样的表情,却丝毫不惊讶,反而觉得这才是他原有的模样,不由觉得自己果然是人之将死,越来越糊涂了。

      既然她要死了,不如了了司马萦萦的心事更好。她艰难张口:“带我去城中的东仙楼吧,我无亲无故,唯有一个婆婆尚在,此番原是去找她的。”

      淮隐摇摇头:“你还是先将病养好再说,不要担心腿,樊城有个有名的大夫是我朋友,他或许会有办法……”

      胡豆看着窗外,太阳早已隐没,她的魂魄很快要被鬼差收去了:“我的腿我自己是知道的,你……”话未说完,只见窗口伸进一只竹筒,紧接着一缕青烟自筒中吹出。

      胡豆瞪大双眼想要提醒淮隐,喉咙像是被哽住般如何都发不出声音,她眼看着淮隐在自己面前无声无息栽倒。然后她也渐渐因为无法呼吸而昏厥过去。

      昏过去的那一刻,她看到了熟悉的小鬼,红色绿色的小鬼两三只拽着她的手腕将魂魄拉出了身体,然后那名负责她的鬼差出现了。

      原来朝生夕死的死并非鬼差强行收回,而是这具身体命中注定的死亡。

      无辜的淮隐呢?胡豆心中牵挂不由拼命挣扎,那些小鬼见她动的厉害,便发出凄厉的叫声,声音刺的胡豆耳朵嗡嗡作响。

      同时一袭黑衣的鬼差面无表情将手中的引魂灯点燃,而后向胡豆脸上洒了些红色的汁液。

      她知道那是彼岸花提炼的汁液,能让魂魄暂时忘却一切过往。随着冰冰冷冷的汁液渗入身体,胡豆脑中开始混沌,随即绝望的停止了挣扎。

      -

      三途河畔的彼岸花随风飘摇,入眼一大片血红之色,青衣的仙人就站在花丛中央,挺直背脊,单薄孤啸的身影似有一阵风便可吹走了。

      鬼差见了他连忙打招呼:“上仙又来看她吗?”

      仙人转过头,鬼差抽动赶魂鞭,他身旁茫然的魂魄木木的走了几步,这次看向仙人的眼却有一开始的茫然转为有些挣扎。

      鬼差发现魂魄的波动不由一惊:“奇怪,明明事先洒了忘忧水,怎么还会流出过往的记忆。”

      仙人的脸白了一下,青衣下拳头握的有些紧。他没靠近,隔着花丛道:“她本不是常凡之人,你要将她看好。”

      鬼差笑笑:“上仙说的是,这就送她下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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