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回忆香气——月下雪茉 ...
-
天阔:
夏季夜晚岑寂,今个霖铃没有到我这儿来,我便自个儿找到她的住处。
晚风徐徐,飘来了阵阵花香,细细一嗅是茉莉花呢。心中愉快,不禁不由地哼起民谣来: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让我来将你摘下……因是月色朦胧,使我产生错觉,眼前那个赤着脚的雪衣女孩随着秋千轻轻摇晃,翩若惊鸿竟是要飘然奔月而去的仙子,乳白月光下的她美好而慈悲,梦一般的衣袂握不住抓不到……
“楚小姑娘!你来了。”她翩然而下,雪衣绽放开出一朵无暇。霖铃,心里默念着她的名字,嘴上却安顺地应着“嗯,姐姐。”她欢天喜地奔到我身边,平时不咕噜咕噜不停乱转的大眼睛此时睛笑得眯了起来,还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是想把人给灌醉呢。
她这幅摸样活像只会笑的猫儿,一会儿粘人似的挨着我,一会儿却猛地摇晃起我的手臂“哎呀!臭小姑娘,烂小姑娘 ,死小姑娘!现在才来找人家……哼!”,随着那“哼”的一声我的胳膊给骤然丢了出去,简直把整个人都甩飞,痛呀!
“姐姐,都是我不好,行了不?姐姐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得让我好好欣赏一番。”这个霖铃,一听到我夸她立马就不闹小情绪了,竟害涩地低头搅动着小手指。她乌亮的发只用一根湖蓝丝绸松散地扎着,在月光的照耀下竟反射出了奇异的紫色光芒,如此柔和又如此炫目,心里一片战栗如疯长的野草般扎根,蔓延。
“扑哧”她强忍的笑声吱的扯断了我的臆想,“那是,那是!你可得好好欣赏一番。”她不经意流露的含蓄温婉,原来只是……。不过霖铃的衣着着实与众不同,内层的裙摆边上绣着精致的茉莉,绚丽彩蝶嬉戏于青白之间,都只用针线连着中间的部分,看上去栩栩如生简直是要挣脱着飞出来,可外面的这层绫罗虽是轻盈虚幻仍是笼罩着她们,使其统统困死。
“这些蝶都是我绣呢!”霖铃对自己的创举甚是得意,我的心里却是激起了惊涛骇浪,不详的恐惧拍得我不知所踪,这样的情绪我一直都说不清道不明,直到在河边看到奄奄一息的她,我才明白那些被困住的蝶就是霖铃后来的命运。至于生命中其他的种种可怕的暗示,我们或忽略或未曾察觉,但总有一天会他会与我们不期而遇,那时我们无处遁形,想逃,都逃不掉。
“别说这个了,好吗?”我尽量使自己保持平静来掩盖苦苦哀求的心,她倒也没在意,自我陶醉地转起了圈圈,完全没有看到我紧紧闭着的眼睛——我害怕看到那些无法飞舞的蝴蝶飞舞的样子。不能谈论这了。
“姐姐独爱茉莉?”
“恩……这还用问。”也是茉莉扇,茉莉园,茉莉裙,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那是为着什么呢?”
“这还用问,那些大红大紫的花漂亮但充满着理直气状的世俗浊气,花瓣繁复重叠其实是很不自信,不像茉莉清清白白简简单单,不用粉墨自有一番幽香翩然天际,绝世却不孤傲,在每家每户都有栽种甚是可亲。”她理直气壮地仰着小脑袋,仿佛自己浑身都散发着智慧的光,仿若骄傲的小孔雀。但这种不可一世不惹人讨厌,却是浑然天成得令人歆羡至极。
“恩恩,你说的极对。”
秋千架子的旁边摆着一台古筝:“想必姐姐精通琴艺。”
“没有,我这般年纪略懂而已,谈精通岂不是要被人笑话。”说着她已坐到琴前弹奏,丝丝弦弦拨弄人心,如袅袅升起的伴月香沁入心脾,弹罢我久久不能回过神来,只得让她赏了个爆栗。
“姐姐,你好狠心,呜呜……疼呀。”霖铃呵呵地笑着也不顾我抚着额头唧唧歪歪,“哎,多情总被无情恼呀,。”怎么我鬼使神差地就迸出这句该死的来了。
“你这个坏小孩,什么多情无情的,你怎么来的多情,我又哪里是无情之人了,尽是混账话!”她的脸蛋倏忽地红了,又羞有恼的,我只能与她好生道歉,不然又要我穿裙子戴金钗了。
半晌她才不赌气,与我气定神闲地盘着脚坐在草地上喝花茶,不用说一定是茉莉泡的。
“你刚才弹的曲子,未曾听过呀,不过倒是让我忘乎所以了。”
“你当然没听过,这是我自己谱的曲子,就是没个名字,哎……要不,你帮我取个吧!”
“好呀,你在这旖旎月色下弹奏而成,就叫‘伴月’,如何?”
“呀!你当真是我的知己,我当时想的就是这如水月光,原来你甚懂我意。”
“哎,只是可惜”
“你又唉声叹气些什么?”
“要是我带来了那只笛子就能与你合奏一曲了。”
“唔?以后有的是机会吗,这样,先跟你的曲子也弄个姓名,就叫‘茉’,我们连起来就是‘伴月茉’了,又应景,又妙呀。你说对不?”
“遵命,白大小姐。”我慎重其事地作了作揖,接踵而来的是她的花拳绣腿:“你又取笑我。还有,只有你生气的时候才可以叫我‘白大小姐’的,就记住了么?”
“遵命,白大小姐。”
“妖怪,找打!”
没有她的日子里那段时光总是在脑中回放,她银铃般的笑声,她的自鸣得意,甚至是她的花拳绣腿。可悲离别总是比想象来得快,硬生生地把我肢解,就算我在自家庭院栽满她爱的小花,无数次地吹起《茉》,却不敢与她重逢,而后来的一切一切再也不是当初想象的那般美好。
记得我说要走的时候,她并没有表示她很不开心,只是答了声:哦,这么快就要走了,不多呆些时日吗?语气淡淡的,不与平时那般聒噪。正想着如何安慰,她却抬起头一把捏住了我的双颊,睛圆鼓鼓地盯着我看,似笑非笑:“你这个没良心的,说走就走!以后你一定要记着来看望我,不然……我和你没完!”我自然是应得爽快,心里也暗觉得在不久的未来我定会和这朵梦中的茉莉再度相逢,不啻如此,我想得到的更多。只是那份没理由的笃定像放在水中的小纸船早被岁月的河流冲得不知所踪。
带着那份终将要逝去的信念,我把霖铃送我的纨扇与题有《雨霖铃》的宣纸放入包袱,她送我走,还嬉皮笑脸地说:“天阔呀,天阔!既然是离别那我们就一起来诵《雨霖铃》吧。”
可是念着念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霖铃:
我用双臂环抱自己,好抵御夜里阴冷的风。
一个人,一个行囊,一条路,这条路究竟是一条怎样的路呢?无疑这只是平平常常的乡间小道,路旁有草,零星地散落着收起瓣儿当棉被的小花,草丛里蹦跳着各式各样的昆虫窸窸窣窣地闲聊着家常,青蛙呱呱叫着声音此起彼伏颇把自个儿当个戏班子里乐师,这些小家伙有个托身的地儿,大可自得其所。我的路是不知道是通向哪里的,容身之处呢?比之他们我一下只显得很可怜。更不用瞧那些有家人关爱的女儿,他们有的正在家中昏黄灯光忘却一天的疲劳和父母坐在饭桌旁香香地吃着美味佳肴或粗茶淡饭;也许在自家庭院的竹椅上摇摇晃晃地望着夜空星辰;还有的父母为他们主持婚事大事穿上火红的嫁衣戴上凤冠霞帔嘴角挂着笑容热热闹闹地出嫁。我呀!我在失去所有之后还要忍痛后把仅有的温纯冷静地割舍,连那个唯一相信的人都不知晓我内心有多不舍得。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好好活着,幸福地笑,我却要到鬼门关走一遭,发疯似地叫;凭什么,让她拥有这些爱,我就得忍气吞声。我不服,我当然不服,但对这一切我又心若明镜,清楚地明白这事实就是一条白绫他紧紧拴住我的脖颈,而我内心仅存的一丁点可悲的自尊与理智如同脚下垫着的矮凳,一旦不顾一切地蹬开只会导致自取灭亡。飞蛾扑火演的是一出壮烈,是因为牺牲的只有他自个儿。我要是敢玩自焚烧起的怕是整个农家小院连同着周围能着的都跟着一起变成灰烬。
我仅能做得是鼓励自己不要自暴自弃,一直走下去就有方向,况且我还有影子的陪伴的,他那么忠诚,我不好意思辜负的。以后没人说话,没人帮助我可以把心事托付于他,就没有人可以牵制我,背叛我了。不对!心事这虫蛊不能有,不然又得肝肠寸断,没有心的人才能做到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
有些激动地抬头仰望苍旻,有明月于彩云悠然穿行银色光辉肆意挥洒,温柔地将千疮百孔的心环绕,一如当年照着那两张不谙世事的娃娃脸。
有蛋壳破裂般轻微的声响,才伪装起来的盔甲遽然粉碎露出了脆弱疼痛的身体,无力到跌坐在地,抱着疲乏垂绝的希望大海捞针般寻求气力站起思想却逐渐茫然懵懂起来,在这疼爱的月光轻抚下忍不住掩住面容,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