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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林至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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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乐玉面无表情地站在厨房中央。
想回家。
这日子真的是没法过了。
……
距离林乐玉醒来已有两日,这几日她将原身的记忆消化,也接受了自己如今身处古代的事实。
原身的父亲林至信和原主母亲原是并州人氏。十八年前,母亲陪同父亲进京赶考,林至信考运不佳,名落孙山。或许是长安居大不易,同年,两人离开长安,定居在永安县。
根据原主的记忆,林云出生不久,母亲身体便有些不大好,父亲便辞去县城里的账房工作带着母亲来到八宝村修养。
天气好时,父亲会抱着原身在院中启蒙,孩童稚气的读书声通过微敞开的院门悠悠传出,也吸引来好奇的孩子们。林至信发现之后,每次教导原身读书时,便将院门打开。八宝村村长的大孙子,大黑的哥哥就在这群好学的孩子之中。
直到有一天,八宝村村长见到自家孙子独自在院地上划着什么,走近一看竟是在练大字。细问之下,才知道不久前带着妻小暂住在村尾的年轻人,每日下午都会教导村中孩子读书写字。
八宝村所在的永安县与长安县之间隔着一个万年县。正是这个万年县,常年让每一个上任的永安县县令气得牙痒痒。长安城自从被定为京城,便吸引各州地无数读书人和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前往。然而长安县虽大,来自全国各地的人却不都能在此找到立命之所。很多人后来还是选择离开长安。
而这个万年县,几个上任的县令都能力出众,重视商业发展,又治下严明,几次大刀阔斧的改革都促进了百姓的生活。很多离开了长安县的读书人和年轻人便留在了万年县。
万年县县令便借着读书人到来的这股东风,兴修官学,鼓励民间书院,十几年经营下来。除了京城的国子监和雅风书院,读书人心向往之的书院竟都来自万年县。
永安县的县令也想留住人,做出成绩,但永安县是京畿地区的粮仓,几乎所有土地都是良田。种田人极多,读书人极少。万年县不仅吸引不来读书人,县里原本的读书人和教书先生反而几乎都跑到万年县了。又为了保证粮食产量,重农抑商是每一任永安县县令必须秉承的政策。离开家乡谋生的年轻人,待不了长安县,又不选择万年县,自然多是思念故乡想要回家之人,又哪里肯呆在永安县种地。
永安县是京畿地区的粮仓,八宝村便是永安县的心脏。整个县三分之一的粮食供应都来自八宝村。
永安县年轻读书人和教书先生渐渐流失,最后剩下的教书先生年岁渐长,也大多被县城内有钱人家请回家给自家孩子做私人先生。整个县城留下的唯一一所书院,束修也是水涨船高。整个永安县,耕读之家便渐渐被绝迹了。倒是因为万年县书院多,束修便宜,便是有培养读书人的普通人家,咬牙勒紧腰带把孩子往万年县送。
林至信来到八宝村时,找村长寻了一处无人的房子表示暂住时日。又因为林家人深入浅出,虽然林至信会向邻居大娘家购买些菜蔬鸡鸭,但整个村子却没有人和林至信及夫人交流过。
在村长发现自家孙子读书习字前,八宝村已有八九年未出过读书的孩子。虽然时下天下太平,朝廷也是多次减免税收,但是县城书院高昂的束修仍然拦住了八宝村村人将孩子送进书院的心。
也有一年,八宝村一户人家狠下心来将自家孩子送到万年县书院学习,可惜这个孩子年级小,又孤身一人,反而被人引诱至下流场所,染上恶习,几年下来,高台债筑。至此,八宝村村人便也认命,绝了让子孙后代读书的心。
林至信教导村中幼童读书习字的行为,如同一颗小石子投入村长的心湖,激起阵阵涟漪。思考良久,八宝村村长找到邻村七星村和六角村村长。之后,三个村长便一起找到林至信,不求村中孩子们高中,只希望他们能够识几个字,未来不想面朝黄土背朝天时,也能因为识几个字而勉强找到别个稍微轻松的活计。
或许是村中孩子渴求知识的模样打动了林至信,原本只是想暂住数月让夫人修养身心的林至信,在得到妻子的支持之后,和妻子在八宝村度过了他们短暂的余生。
林至信原本居住的房子,在他告知村长自己所収的束修数目之后,第二天被村长代表三个村子赠予了他。除了村中一两个始终没有娶到媳妇的懒汉对此报以微词,家里有孩子的人家都表示理解。
林至信教书的学堂就建在他居住房屋的旁边。他所住房屋原就是八宝村唯一的空房子。房子的原主人便是那个将孩子送去读书反而欠了债的人家。当初村长看他家可怜,不忍他们为了还债贱卖土地,便将他家的五亩土地以全村名义买下,平日收成抵作村中税收。没了土地,一家人离开八宝村,走之前将家中钥匙交予村长,只道是明白村长心善,才给了好价,日后应该也不会再回来,房子也送给村里了。
这也是林至信寻至八宝村暂住的原因,乡下环境虽好,但除了自个儿住,是不会有余钱盖空房的。便是有,空弃的房子不是早已破败,就是被村中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懒汉占据。原主人不过搬走半年,便迎来林至信这个新主人了。
房子并不算新,只是能住。但是林至信当上教书先生之后,常有孩子家长趁着农闲时结伴来看孩子读书,顺便帮着修葺房屋。原身记忆里就常有父亲听到学堂窗外传来家人大声呵斥自家儿子不准打瞌睡时无奈摇头的模样。
原身记忆里,家中的书房,前院类似门房的小厢房(后来县城内更远村子的人家也将孩子送来,课后回家不便,便在这里住下,只旬休时结伴回去)都是村里人免费盖的。
林至信可怜七星村和六角村的孩子中午不能回家吃饭,常常会在午休做饭时让这些孩子留在学堂和他们家一起吃。日子一久,七星村和六角村的家长每月束修总加上几斤的米。学堂边的食堂是两个村的村人合力盖的。谭婶就是这个时候从村里聘来给孩子们做饭的。
因着谭婶,林乐玉的母亲便在村中人心中有了身影。从谭婶口中,林乐玉不常露面的母亲举止大方,谈吐优雅,一看就是大家闺秀,跟林先生就是从画本上走下来的一对儿。就是身体不好,也不会洗衣做饭,只和林先生一样是个爱书的,自从书房建起以后,十天有九天就待在里面,还有一天是和林先生一起待在里面。
后来原身大了,学堂里只她一个女生。林至信虽不觉得女儿不能和男子一起读书,原身自己已觉得缺少玩伴心中寂寞。母亲发现女儿心思,悄悄告知谭婶,若是有人家希望女儿认字,可以送来她那里,和她女儿一起来读书。
林夫人坚持自己并教不了什么,女儿家来读书并不用交钱。七星村和六角村还好,总还是对女儿读书偏见,八宝村村人却是陆陆续续送来近十个女孩,比村中读书的男孩人数也不遑多让。
那几年,八宝村村中读书孩子的数目达到巅峰。
老张大夫的大孙子张玉之就是这个时候来到八宝村求学。玉之,是林至信给他取的字。
老张大夫原也是八宝村人,后来父母双亡,跟着一个游方郎中离开,之后带着妻儿在县城里的一家小医馆坐堂。老张大夫的儿子在医术颇有天赋,如今在永安县城内最大的医馆济世堂坐堂。
老张大夫的孙子倒是对医学不感兴趣,只喜读书,之前在县城书院读书,原本已准备动身前往万年县继续求学。一日,八宝村老张大夫的堂侄带着儿子进城顺便拜访,老张大夫发现这个小孙子文质彬彬,与自己的孙子神态间颇为相似,一问之下才知八宝村出了一个年轻的教书先生。
老张大夫心中一动,在孙子动身之前带着回了趟八宝村,之后张玉之便留在了八宝村的学堂。老张大夫也带着妻子搬回了八宝村。
张玉之在林至信门下学习了三年,林至信觉得他学业若要再进一步,除了良师还得有益友陪伴,鼓励他去万年县或者京城书院继续学习。张玉之也争气,直接去了京城成功通过了雅风书院的入学考试,现在还在京城求学。
老张大夫回到八宝村时,林乐玉母亲刚生下林念,那个时候林念还只有乳名。生下林念之后,林乐玉母亲身体亏损,老张大夫看过之后对林至信道,林夫人心病太重,药石难医。
原身母亲是在三年前去世的。去世之后,林至信备受打击,身形消瘦,精神不济。林念自出生几乎由谭婶带着,这也是谭婶直呼林念名字,却叫原身“林小娘子”,林云“云小公子”的原因。
或许是为了三个年幼的孩子,林至信就像是吊着一口气,依然教书度日,只是愈发沉默。三年过去,原身觉得父亲不仅没有走出丧妻之痛,反而越发颓丧。
直到林至信去世前,他接到一封信,告诉原身要出门几日,回来后却大病不起,老张大夫甚至来不及从县城回来,只三日便去了。
原身柔弱,勉强在村长和村中众人的帮助下操持父亲葬礼。心中郁结,连发三日高烧,再醒来就是现代来的林乐玉。
……
林乐玉昨日傍晚见到前来拜访的八宝村村长。村长姓钱,其实整个八宝村几乎都是钱家人,而像老张大夫家,谭婶家都是后来迁来的。
村长面色悲哀,说道:“前日我家钱衡来信,说是年前参加柳湖书院的入学考试,已经考取了。林先生前儿还说,衡儿算是他第一个学生,可不能叫他丢脸。”
“林先生生前教书不为名利,村里人多受他的恩惠。这里是村里的五亩公田的地契,就在你屋后的那片田地。村里同意由我买下,现在我将这块地就叫给你了。”
林乐玉吃惊。
老村长又说道:“别推辞。林先生带给我们村的又岂是这五亩田还得起的。不管是租还是自种,我都不会叫村里人欺负了你家去。昨天商量这事的时候,钱武家也找我了,说他家儿子多,孙子多,田地又在你家旁边,今明两年的田地都可以免费帮你们家种。钱武家是好的,但我没帮你答应下来,或许你会有别的打算。”
林乐玉开口道:“谢谢村长爷爷,只是这个地我们不能白収,算是我们家借您的可以吗?”
看着少女坚毅的目光,像极她的父亲,村长倒是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于是在谭婶的见证下,林乐玉和村长签了买地的借条,不过村长要求不写上期限和利钱,其实还是存了赠送的意味。
拿着二两八钱的借条,林乐玉和谭婶一起送走了村长。
往屋内走,林乐玉间或咳嗽两声。
看到正在院子里跟着哥哥认字的林念,林乐玉轻轻说道:“谭婶,林念如今也有六岁了。”
谭婶道:“是啊。”
“不过你跟林先生更像些,林念长得更像你母亲。”谭婶又道。
进到正屋,林乐玉先给谭婶倒了一杯水,请她稍坐。
林乐玉从自己屋里拿出一个小布袋,回到正屋,将布袋交给谭婶。
谭婶大开布袋,发现里面装着一串铜钱,连忙将布袋推拒,说道:“林家娘子,你这是做什么。”
林乐玉道:“我知道父亲去世用的棺材,是谭叔和谭大哥挑选好木头熬了几个大夜制成的。我和弟妹的吃食,是谭婶您补贴的。林念也是托您的照顾才能长得这么好。甚至我昏迷这几日,也是谭婶日夜照顾。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感激你们的,这串铜钱哪里可以报答你们的恩情。若是谭婶不收,我倒是不知道如何与您相处了。”
谭婶闻言,将布袋放进胸前,眼泪簌簌地掉,说道:“以后你们可怎么办呀?云小公子尚未长成,林念又还这么小。你虽像你父亲,性格却又像你母亲,如何撑起这个家。”
林乐玉道:“谭婶放心。父亲不在了,为了弟妹,我也会快快成长起来。若是总是依靠谭婶,我又怎么能独当一面呢?”
话此,谭婶知道林乐玉心中有成算,并不如外表一般柔弱,心想不如放手让她自己去做,或许她能独立支撑家,若是不能,便得和村长商量如何安置这个三个孩子。
倒不是谭婶心大,只是农家的孩子早当家,十五六岁成婚的也不在少数。便是谭婶的女儿去年成婚时,也才十六。更何况母亲去世后,原身便学着执掌家中银钱,跟着谭婶学习持家。
谭婶看出她是个聪慧的,并不是信口开河。又想到林先生在时,束修收得甚少,家中却藏书甚多,吃喝讲究,应是家底颇丰。林家娘子若不是个糊涂的,勉强把一双弟妹拉扯大总是可以的。
想到小媳妇最近总是抱怨自己做白工,倒贴钱,有时间给别人家带孩子,却不知道心疼自个儿孙子。
谭婶心中叹气,林先生去世了,这个小媳妇首先想到的却是学院厨房得关门了,却想不到自己儿子以后长大去哪读书。实在是短视。
当晚,谭婶为他们烧了最后一顿饭,便收拾包裹离开林家。
……
就这样,林乐玉彻底开始了自己的穿越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