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碗中药 ...
-
“林家娘子？”
恍惚之间，林乐玉听到若隐若现的呼喊声。
大脑疼痛欲裂，胸口沉闷。仿佛身体还记得被车撞过后的痛感。…车？是车祸。林乐玉想起自己经历的这场无妄之灾。不过是一个正常下班后的夜晚，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竟不知从哪里出来的跑车将自己撞抛起来，而后重重跌落在地。
大脑突然发出类似电波长鸣时的巨大噪音，林乐玉痛到呜咽起来。
“阿姐，阿姐你怎么了？”
“林家娘子，林家娘子！云小公子，你且在这里照顾你阿姐，我这就去前院找老张大夫。”
孩童的哭喊声与妇人焦灼的嗓音交织在一起。
随着一串脚步声的离去，林乐玉脑中的尖锐声音也渐渐小去。待到声音消失，她才有了思考的力气。
自己已经死了。
而且穿越了。
脑中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时断时续。林乐玉默默叹息一声，也是个可怜人。
静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林乐玉觉得自己稍有了力气，便慢慢睁开了眼睛。
“阿姐，阿姐！”
“二哥，阿姐醒了，你快来。”
林乐玉看到床边坐着一个美雕玉琢的小姑娘，正一脸喜意地望着自己，只可惜一双杏眼，此时通红发肿。
另一个小少年原本坐在房间里的唯一一张桌子旁边，此时已急步走到床边。表情虽不似小女孩那般激动，但眼底泛红，应是哭过一场。
林乐玉望着这两个脸上还带着天真稚气的孩子。心里想道，这便是原身的一双弟妹了。
男孩唤做林云，再过三个月便是他九岁生辰。
女孩名叫林念，也不过六岁的年纪。
“阿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谭婶已经去找大夫了。”林云开口道。
小小的林念问道：“阿姐，你是要像爹爹一样离开我和云哥了吗？阿姐，你不要死。”
说着，女孩开始哭泣。
林云闻言，脸色一变，低声呵斥道：“阿念，莫要胡说八道。”
林念冲林云喊道：“爹爹就是这样，就是像阿姐一样，躺在床上，之后就不见了。”
“村长家的大黑哥哥都和我说了，爹爹这是死了。死了就是我再也见不到了的意思。我不要见不到阿姐。”
说完，林念望向林乐玉，放声痛哭。
林云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选择什么也没说。只是他明亮的大眼睛看向林乐玉，虽然没有像林念一般落下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但也湿润起来。
此时正是春寒料峭，屋内并不算冷，只是隐约传来风声的呼号，让人心里发寒。原身母亲早年病故。去年年末父亲不知何故外出几日，回来之后竟染上风寒。正值年关，村里唯一的老大夫也被儿子接到镇上。原身以为细心照料父亲总会好转，谁知几日功夫就急转直下，竟在除夕前夜撒手人寰。
原身不过刚满十四岁，原也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未曾经历磨难，操持完父亲的葬礼之后，却是一病不起。
再醒来，便是林乐玉的灵魂了。
一边思想着这些，林乐玉拉住床边林念的小手，说道：“阿姐没事了，阿姐保证，我不会死的。”
林念年纪小，母亲去世时正是蹒跚学步时，并没有印象。父亲去世那几天，林念被家中悲戚的气氛吓住，整夜整夜做噩梦。为了安抚她的心神，原身和林云只好谎称父亲只是暂时离开，让她不要害怕。
可这么小的孩子，原来并不是不知晓死亡的啊……
林念抽泣着应了声“嗯”，眼睛被泪珠浸得发亮。
林乐玉被她的眼睛望着，便觉得既然答应了她不能死，可千万要活下来啊。不管穿越这件事多么离奇古怪，再次获得生命总是要好好珍惜。
“只是，我现在在这具身体里，那原身去了哪里呢？她是死了，还是到我的身体里了呢？”林乐玉想道。
……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半掩着的门被打开。进门的是一个面容憔悴的妇人和一个背着竹箱的老先生。
林乐玉看到林云向老先生急急行了一礼，说道：“张大夫，烦请看一下我阿姐。”
张大夫虚还一礼，坐到床边凳子上，看了一眼林乐玉的脸色，又示意林乐玉张嘴，看过她的舌根之后，将手搭在她的脉上。
而后，大夫面色凝重，转身对着妇人蹙眉道：“林家娘子高烧不退已有三日，之前她一直昏迷，药也灌不下去，老夫医术平庸，虽然靠着针灸之术艰难吊着她一口气，但时日一长恐怕……所幸现今她醒过来。只是这风邪入体，脉象又显示她郁结于心。只怕身体的病好医，心病却难治啊。长此以往身体终究还是吃不消。”
说完大夫又打开竹箱，取出药材，放在桌上，对林云说道：“这是治疗风邪并退烧的药材。你用大火将三碗水熬成一碗水，给你阿姐喝下。若是烧退了，便再吃一次药材，文火熬制，还是三碗水熬成一碗。若是傍晚时分烧还退不下，你再去我家找我。”
又朝妇人说道：“林小娘子已醒了，这鬼门关便算闯过，针灸就不用像前几日须得隔几时辰扎一次，只需好好吃药。既如此，今日我便先回家了。”
说罢，收拾竹箱，准备告辞。
妇人连忙从袖中掏出银钱递给大夫：“多亏这几日张大夫住在这里，林家娘子才能醒过来。您且在这等着，我叫我家那位用板车送你回去。”
林云说道：“我去叫谭大叔。张大夫，您在这里等着。”
张大夫摆摆手道：“不用，走走路总不碍事。谭夫人，这钱我也不能收。林先生在时，对村中孩童多有照料。也是多亏了林先生的教导，我家张玉之才能考上京城的书院。林先生病重，我却不在村中，心中已是羞愧难当。此时若是收了给林娘子看病的钱，真是叫我无地自容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谭娘子只得将银钱收起。
林云说道：“张大夫，我送你出门。谭婶婶，你照看一下我阿姐。”
话尽便随着张大夫一起出去了。
谭婶走到床边，望着林乐玉煞白的小脸，叹口气，说道：“林家娘子，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可怜你那年幼的弟弟妹妹，便是为了你自己，也得撑住不是。”
谭婶眼中有泪，哽咽一声，又道：“云小公子哪里会煎药，我去把这药煎好端来。让林念在这里陪你。”
林念应了一声：“谭婶，我知道的。”
……
林乐玉勉强从床上半坐起来，瞧着林念乖巧坐在凳子上的模样，有些心疼。她摸了摸林念的小手，有些凉。
“阿姐不用你照顾，你快去穿件衣服。”
林念倒是终于露出些孩童的天真，笑嘻嘻地将林乐玉的手贴在脸上：“阿姐，你的手暖呼呼的，像烤红薯一般热。”
林乐玉被她稚气话逗笑了，引起一串咳嗽，说道：“你是馋了吧，早食用过了吗？”
林念摇摇头，将脸在林乐玉手掌心轻轻摩擦，说道：“阿念害怕。”
默叹一口气，林乐玉说道：“阿念莫怕，阿姐吃过药就好了。你去找谭婶，让她给你做点吃食。你二哥估计也没吃，若是碰见他送完张大夫，叫他也别过来了，直接带你去找谭婶。”
“阿姐…”
“阿念乖，吃饱饭才能长高高，才能照顾好阿姐啊。”林乐玉哄道。
“嗯。”
小姑娘磨磨蹭蹭地走着，走到门边回过头，哀哀地望着林乐玉，林乐玉便轻轻挥挥手，让她离开。
待小姑娘的身影不见，林乐玉才缓缓躺下，她的脑中又开始发出“滋—”的刺耳电波声。
“程序…损坏…修复…能量…”
大脑疼痛之中，林乐玉听到断断续续的机械电子音。
“B——”一声巨大的电子声响起，林乐玉痛得冷汗直流。而后一切归于平静。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再一次陷入昏迷之前，她这样想到。
……
林乐玉感觉自己在做梦，她觉得这个梦真是奇怪，一会是小小的自己穿着干净整洁的古代服装，依偎在年轻的妇人身边，咿呀学语；一会是穿着破烂的现代自己，正值少年，却在翻着垃圾桶，和野狗打架。
一会是自己跪在冰冷的地面，即使是梦中，林乐玉仿佛也能切身体会到沁入膝盖的冷，趴在一个黑色的棺材上，正在哭诉什么；一会是自己背着书包，从一个背景灰暗看不清名字的孤儿院里走出，面容冷漠地坐进一辆豪华的轿车里。
她知道梦里穿着现代服装的少女所发生的一切正是自己的真实经历，那穿着古代服装的自己是原身吗？在梦中，原身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还有着同样的名字。这一切是巧合吗？在梦中重新经历了原身这短暂的十四年，原身的记忆在脑中愈发清晰，清晰到仿佛自己就是……原身。
林乐玉极力想从梦中醒来，然而她的意识依然被迫再一次经历了自己悲苦参半少有甜蜜的30年。
从有记忆开始，林乐玉便是孤儿，流浪在城市里的每条小巷，后来被好心人发现送入孤儿院。十四岁的时候一个自称是自己爷爷的人出现，将自己接回家，给自己取了名字。
后来林乐玉知道，爷爷是知名的传统美食大家，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不过他坚称家传的手艺传男不传女。逼得拥有厨艺天赋的女儿离家出走多年不回；而宠得无法无天的儿子却只想着将家传菜谱卖给大酒店，并无半点学艺的兴趣。林乐玉不止一次在家中碰到爷爷的儿子，不是要钱就是要菜谱，每次来都气得爷爷手抖拿不起菜刀。
林乐玉有一次听过他们在吵架中说道：“你把手艺传给她的孩子，还不如传给嘉玉，好歹他是你的亲孙子。你现在倒是知道愧疚了，有什么用，人都给你逼死了。”这次争吵直接将爷爷气进了ICU，病好后，老头子便直接立了遗嘱，将全部财产给林乐玉，条件是林乐玉要在他死前学会菜谱里的全部手艺。
林乐玉没有问过爷爷，自己是不是他女儿的孩子。他们之间几乎没有过交流。从接回来的那天开始，林乐玉除了上学，便是在厨房不分春夏地磨练厨艺。
高二时候，她暗恋过隔壁班的一个男生，眉清目秀，她第一次有了少女情怀。为了方便练厨，她没有续过长发，没有穿过裙子。甚至因为反复练习拎起大锅，她的手指关节也变得变形，粗大。她有些害羞也有些自卑。
悄悄地，林乐玉第一次留起了长发。然而很快，爷爷便苛责她头发长了不利于做菜，要求剪掉。或许是林乐玉拒绝的姿态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爷爷直接将她带到理发店，强烈要求理发师给她剪个寸头，即使理发师也委婉地表示女孩子长得很可爱可以剪一个bobo头。
那天晚上，林乐玉长久地站在镜子面前，泪水一直滑落脸庞。她是喜欢做菜的，可是为什么这么痛苦呢？在某个男生并不知道的晚上，少女就这么轻轻告别了自己青涩的初恋。
毕业前，她偷偷跑到甜品店学做了一个手工纸杯蛋糕，托同学送给了那个男生。她看到那个男生接过蛋糕，有点惊讶，还在周围同学的起哄声中吃了一小口，然后露出惊喜的表情。
于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做菜的快乐。
林乐玉并没有上大学。一方面是成绩考得不好，另一方面则是爷爷觉得这个年纪正是她厨艺精进的时候。自从剪发一事后，林乐玉从没有反驳过爷爷。
在爷爷表示自己终于学成的第二个月，24岁那年，她一声不吭地坐飞机来到法国。
磕磕绊绊地学着语言，笨拙地学习甜品西餐。林乐玉每一次将手中的甜品递给一脸感激惊喜的客人面前时，她总是能感到幸福。
林乐玉来到法国之后，爷爷便拒绝接她的电话。来到法国的第四年，林乐玉将自己获得的法国最佳手工业奖的奖章寄回家，附信告诉爷爷，做菜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然后，爷爷主动给林乐玉打了电话。
回国后，林乐玉开了一家餐厅，主打西餐，偶有一两道传统中餐作为彩蛋赠送给客户。就在车祸的前一个月，林乐玉的餐厅刚被评为米其林三星。
将醒之前，林乐玉还自嘲般感慨道，一颗美食届冉冉兴起的未来巨星就此陨落，自己死在老爷子前头，不知道爷爷能不能经受得住这等打击。
……
林乐玉醒来不多时，谭婶端着一个碗走进来，这便是林乐玉在这个世界接触到的第一道食物——一碗苦涩的中药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碗中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