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她开口,王夫人便挥开了她的手,自己举起受伤的手瞧了瞧,看着依旧白皙的手上细细的红痕,王夫人张狂地笑着,笑完之后,满脸狰狞地开口道:“赵氏啊!赵氏,蜉蝣撼大树?这就是你心中所想的?这么多年了,我王子娴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不动你,你还真把自己当做了个要紧玩意儿。好,真是太好了,既然你这么迫不及待地想下地狱,我就成全你。我倒要看看,这回还有谁能帮得了你!”说着,对着周瑞家的道:“去,跟我到老太太那儿走一趟!”
周瑞家的本想说,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吧!可是看到太太的样子,今日恐怕是不能善了,况且太爷病了,环哥儿现在正在太爷家进孝,也不在家里。赵姨娘今日怕是凶多吉少。她自己也深厌这赵氏,巴不得她早点儿死,况且这回也确实是她没理,想想也没必要胆怯。便让丫鬟进来收拾了屋里那一地的狼藉,自己护着王夫人去了贾母上房。
贾母处,小姐们都不在,只有鸳鸯在陪着老太太说话。
王夫人一进了贾母屋子,便那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拼命往下掉,无比地委屈愤怒。
老太太见她这样子,赶紧让鸳鸯去把她搀扶过来,叫小丫头们都出去了,急切地问她这么了。
老太太看她这样,心里其实也急着。多少年了,她眼看着这女人嫁进她家,从一个小丫头变成今天的掌家太太,大风大雨也是经历过的,何曾看她有过现在这个样子,手上还满是伤痕。
王夫人几次三番要开口,可是看着老太太那关切紧张的样子,话到了嘴边就这剩下了哭泣。
老太太看不过眼,忙喝问周瑞家的道:“糊涂东西,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把太太逼得这样起来?”
周瑞家的听了忙道:“何曾是我们做了什么,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哪里敢来逼迫太太,实在是......”
老太太听了她话说了一半便停了,心知事有蹊跷,忙道:“是因为什么,你老老实实地说,不用怕!”
周瑞家的听了,犹豫了一会儿方道:“这是原本不应该我说的,可太太如今这个样子,老太太又着急知道,少不得要由我来说了。只是老太太也有些年纪了,万事也请保重一些,不管这样,听了我的话可千万别生气。不然我是不敢说的了。”
老太太听她如此说,心中越发笃定出事了,忙道:“我不急,你别磨蹭了,快些说来。”
周瑞家的听了此言,方道:“事情是这样的。上回老太太许了宝玉的干妈,每日给宝哥儿点上五斤香油。上月家里忙着,她自己也没来要,便错过了这一茬。恰巧今日我家男人要到她家那边办事儿,又给想起了这遭,便顺手要将下半年所要用的钱给她捎过去。
谁知到了她家却不见她人,在她家里等了一会儿功夫,未见她回来,倒是等来了一众官差,一进去便翻箱倒柜的。我家男人唬了一跳,忙上去拦住问清楚。
那为首的一个听说咱们是荣国府的,忙告诉了说:‘这家的老东西是个混帐东西,邪魔外道的。如今闹破了,被府衙里拿住送入刑部监,要问死罪的了,前几天被人告发的。她给人家内宅夫人小姐下了邪咒,害了邪病,把人家家里闹得人仰马翻的。幸亏老天有眼,她来给人看病时把那一个做法的绢包儿掉了。当场露出里头的许多纸人,香丸。人家把她拿住了,搜了她的身,竟是搜出一个匣子,里面有象牙刻的一男一女,不穿衣服,光着身子的两个魔王,还有七根朱红绣花针。立时送到府衙里去,问出许多官员家大户太太姑娘们的隐情事来。这会子是知会了咱们营里,来她家中一抄,看能不能再抄出什么来。’
他们正说着,哪知那边的兵大爷却是真搜出了好些泥塑的煞神,几匣子闹香。炕背后空屋子里挂着一盏七星灯,灯下有几个草人,有头上戴着脑箍的,有胸前穿着钉子的,有项上拴着锁子的。柜子里无数纸人儿,底下几篇小帐,上面记着某家验过,应找银若干,得人家油钱香分也不计其数。
我家男人跟过去看了,看到了咱们荣国府也在上头,便将东西抽了出来,悄悄地许了那官爷银子,把那些契纸账目拿了回来。”
老太太听了,面上发青的咬牙道:“东西呢?拿过来我瞧瞧。”
周瑞家的看一旁的王夫人还在哭着,便自己将契纸递了过去。
老太太叫鸳鸯帮着看了,见鸳鸯看完之后点了点头,不由的觉得眼前发黑,一下子支持不住,栽倒在椅子上。
王夫人看了,忙扑过去,哽咽着叫把老太太抬到里屋去。
看着老太太躺在床上,王夫人也不禁悲从中来,一行哭,一行道:“老太太可千万得保重身子,看开些才好,事情已是这个样子了。那赵氏素得老爷疼宠,媳妇每每被她磨折,如今也没了主意,要是为着那悍妇,让老太太有个不舒服,媳妇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家里的列祖列宗啊!老太太即使不看媳妇的脸面,看着宝玉的份上,也请宽心一二啊!”说着,王夫人哭得更悲凄了。
老太太原本这突然晕过去,一是为了赵氏胆大包天,敢背着自己谋害宝玉,自己精明了一生,临老了,竟是看错了人。二是为着自己的失误,害得宝玉、凤哥儿两个跟着吃苦,自己平日里偏疼她们,竟是给他们种下了祸根。
忽又想到了黛玉,也不知她有没有因为自己的缘故,受那些欺上瞒下地混账东西的气,是不是也受了委屈。
一时间心中这口气过不去才晕死过去。如今听到王夫人突然提到宝玉,她又不得不强撑着精神醒过来。
眼见着老太太清醒过来,鸳鸯喜得直哭,端着茶给老太太喝了一口,让她顺顺气。王夫人也赶忙手了眼泪,看着老太太要坐起来,她忙到另一头取了软枕,让老太太靠在软枕上。
贾母稳了稳精神,又用了几口茶,方对王夫人道:“老二媳妇啊!这回是委屈你了。不过那赵氏,如今咱们还真得是不能动他。不说她为贾家生养了两个孩子,而且两个孩子都还立住了脚,两个还都是好孩子。你也看见了,环儿那孩子确实是个孝顺的,虽然我不大疼他,但这孩子的孝顺我也是看在眼里的。六太爷病了,阖族中只有那孩子会知道要住过去,照顾老者。
这还是其次了,关键是三丫头如今正在和南安王妃的小儿子议亲,虽说人家不是长子,继承不了爵位。可人家也是王妃的嫡子,又是养在老太妃身边的。世间的事从来都难说,若是三姐儿有幸能够嫁过去,那也是你的荣耀。”
说到这,贾母看到王夫人瞪大着双眼,一副不可置信地样子,勉强地笑笑,继续道:“这事儿我还没跟你们说,当初南安太妃来时见了三丫头一面,这一眼便瞧上了她。她家那个小儿子身子骨弱,性子也绵软,配咱们的三丫头却是最好不过的。不过这也是咱们两个老的在私底下商议,还未作准。本想着等这个月有了准信再告诉你们夫妻俩的,现如今也只得先告诉了你。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我现在才不想处置了赵氏。
探丫头虽是养在你名下的,可是她生母到底是赵氏,这点我没瞒着老太妃,人家也都知道。这会子正是探丫头议嫁的关键时候,若是传出了她生母过世的消息,那三丫头的名声就坏了。就是这次说不成人家,一议嫁生母便死了,这种命硬地说法传出去,三丫头这辈子都完了,你也白养了她一场,还有什么说的呢?”
贾母说完,自己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王夫人听了这个消息,心里也是阴晴不定。一会儿为了探春这桩婚事开心,一会儿又为了赵氏那个膈应人的贱人还要在眼前晃荡生气,倒是沉默了起来。
贾母好似明白王夫人的心思一般,顿了一顿,便又开口道:“虽如此说,但这赵氏到底行事不靠谱。若是让她知道三丫头的婚事,也绝非好事!园子里头的孩子们也渐渐都搬出来了,过两日我让林丫头她们也都挪出来。如今就说赵氏得了病要在园子里头静养便罢了,找个院子让她住进去,叫人把她看管起来,不许让她出来一步。等到三丫头地事情完了,再做处置吧!”说着,不由疲惫的揉了揉太阳。
王夫人听说,也知道如今这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了,遂也也只得罢了,看贾母十分劳累的样子,吩咐了鸳鸯好好照顾老太太,便告辞回去了。
当晚哭天抢地地赵姨娘便被一堆凶狠地婆子堵了嘴捆了,连着她身边的丫鬟们都一块儿被打包扔进了园子里最里头的一座小院子,不管她怎样的挣扎反抗都没有任何用处。
夜里贾政听说了赵姨娘搬进了园子里,跟王夫人问起,王夫人也没有半点儿隐瞒地将此事说了。贾政听完,只是默然不语,竟是默许了。
展眼到了八月,园子里的众人都给搬了出来。探春的婚事也定下了,许得便是南安王府的三公子。自从下了小定,一切定下之后,探春便也心满意足,没了心思再去打探赵姨娘在园内的情形,只安下心来全心备嫁。
而因着探春这庄好婚事,全府都如同活过来了一般。原本迎春出嫁以来贾府的低迷气氛一扫而空,全府的人都把眼光聚集到即将到场的这桩婚事上。
与全府的紧张愉快的状态不同,满府里有两个人是顶不开心的。
一个是邢夫人,自从闻听得探春要嫁给王府,邢夫人在暗地里不知绞碎了几条帕子,各种愤懑不平不必细说。还有一个是宝玉,迎春的事他是彻底给闹怕了,如今听了探春也许了人家,整个人跟九月的桃树一样气息奄奄,整天不是对月长叹,便是低头自伤,看得众人摇头不止,又好气又好笑。
府里发生了这么多事,远在城郊的贾环是一件都不知道的。他如今正拉着好不容易见到的何家二叔何以诚问东问西。他师傅和上皇的相处模式实在是太奇怪了,由不得他不好奇。
何以诚被他闹得烦了,终于开口道:“你再在我面前晃悠,你让我瞒着你师傅的事情我可就瞒不住了啊!”
贾环听了,立马立正站好,安静了。
何以诚见了,笑道:“没见过你这么蠢的,也不动脑子想想,上皇和我大伯多大了?我又是多大,他们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你个死脑筋。”说着,只戳了戳贾环的脑袋,便继续手边的事情。
贾环听了更是蔫了,突然他想起了一事,又来了精神道:“叔,我问你个事儿呗!别打我,绝对跟师傅没关系!我大姐姐,她在宫里怎么样啦。家里头这两月竟是一次都没进宫过。”
何以诚听了,身子一顿,也不答话,只指了指一旁的麝香,又指了指下边的红花。
贾环见了瞳孔一缩,当下默认无语。皇妃流产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一点儿消息也没传出来?
想着想着,贾环突然觉出了一丝刻骨的寒意,那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迎面而来。
大殿里只听到药材翻飞的声音,静得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