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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死神的征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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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话。”她低声道,动手察看他的伤势,“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没救啦,布伦希尔德。有一颗弹片嵌进了脊椎。我感觉得到的。现在做什么也没用了。我倒宁愿——宁愿你陪着我说会儿话——”他虚弱地微笑着,凝视着她的脸,“可以吗,布伦希尔德?我很快就再也没法跟你交谈了——”
法扬娜看得出他说的是实情。她停下了动作。
“菲比斯——”她打住了,仿佛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菲比斯的脸上已经有阴影开始扩散,那是笼罩下来的死神的羽翼。但是他的眼睛依然明亮着,喜悦而温柔地望着她,一如从前。
她开口了,声音艰涩:“菲比斯,我没有想到……我从没有想过——”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与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她本以为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她本来想等到战争结束下再去见他。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死,与许许多多她不知道名字的乌泰人一样,在战火中永远失去了走向未来的机会。从来没有。
真奇怪啊……分别的这些年里他一直存在着,她总是与他见面,在梦境中,在幻想中,在回忆中。他,菲比斯,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俊美而静止不动的单薄的影子,树叶罅隙的阳光,几年来都没有变过,没有成长过。他在乌泰,在她看不见的、遥远的另外半边世界,活着——只是活着,再没有其它。
然后是现在,她从神罗回到了乌泰,又看见了菲比斯,一个带着一整个城死守一年多最终被她打败的将领,一个朝着她微笑的、对着她说话的青年,一个他们之间只剩下遥远回忆的曾经的亲密朋友。他活着,却又正在死去;他们重逢,却又马上要离别。
“布伦希尔德。”他呼唤着她,请求着她,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痉挛着,而他显然正竭力压抑住这种痉挛,“抱抱我,好吗?”
她跪了下来,挽起他的上身抱在怀中,小心翼翼地注意着不压到伤口。他们的脸现在隔得很近了。她银色的长发垂了下来,有一点落在了他的脸上,而他为此发出了一声叹息。
“多长时间了……五年?十年?在所有这么些见不到你的日子里,我一直都幻想着,穿过时间,穿过空间,穿过那些牢不可破的和琐碎残酷的现实,再次碰触到你……”
“我在这里——”她无声地抱紧了他,黏腻的、温热的血液还在流出,好像一个破掉了的计时沙漏,“我回来了,在你的身边——”
“是啊……我知道……我可以感觉得到……”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多么荒谬可笑啊……我一直思念着你,但却花了整整一年时间,竭尽全力将你挡在远处,每次接近都将你赶走……现在我们终于又见面了,我却甚至没法再拥抱你……”
法扬娜没有回答。寒意凝结在她的体内,仿佛要刺破胸口出来似的。
她知道他会怎么样:四肢一点一点麻痹,然后是躯干,仅剩下的那一点维持着他生命的呼吸,便成为了在剩下的几个小时里他唯一赖以在痛苦的狂暴浪潮中挣扎的单薄的小舟……最后,小舟会毫无怨念地、千疮百孔地被击碎,于是那双燃烧着余烬的眼睛也会淹灭,生命消逝……
菲比斯。她想,菲比斯,那个微笑的温柔的影子,那个陪伴了她在阿斯加尔度过的所有那些珍稀的美好岁月的少年,他们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啊?而她现在竟然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那个已经成长为青年的少年望着她,热切而痛苦,仿佛有太多想要表达,却反而堵塞了所有的宣泄。
“布伦希尔德……我爱你,依然爱你……这些年从来没有变过。”
一道阴影掠过法扬娜的眉眼。
“我不爱你。从来没有。”她说,“我早就知道……但是我无法对你撒谎。”
“那不重要,布伦希尔德。回应对于爱情的失去或是滋长而言,并不重要。”
“菲比斯……即使我是这样的一个怪物似的东西?你知道的,知道我的一部分秘密——这具丑陋的、与正常人有许多不同之处的身体——你依然爱我?”
“是的……”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但是他依然在竭力微笑,“我爱你,布伦希尔德,爱并不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条条框框……我爱你只是因为你是你,布伦希尔德,一个同样有着爱与被爱资格的灵魂……”
法扬娜凝视着他。这个陌生的青年,许多天不眠不休的战斗、身陷囹圄的折磨还有死亡与痛苦的阴影已经扭曲了他的脸,并使他的脸色可怕而萧索。但是她似乎又看到了那个俊美的、微笑着的、静止不动的影子,这个影子在短短几句话的当儿成长并鲜活起来,最终与她眼前怀中的人融合在了一起……菲比斯,一直都是菲比斯,只是菲比斯。
她知道自己真的会爱上他,如果他没有立即将要死去。
“你可以,布伦希尔德,你比谁……都有资格……。”他的眼皮渐渐地不可控制地开始合拢,他的嗓音已经有些艰难,他的身体因为渐趋强烈的疼痛而抽搐着,但他依旧继续说着,“应该有一个人爱你,或者你所爱……或二者兼有……”
“我并不是那种必须有爱情才活得下去的人啊,菲比斯。”
“我知道——但是你应该快乐——布伦希尔德——快乐不是前仰后舍的大笑,不是迫不及待想要引吭高歌的心情——快乐是一种感觉,并不强烈,但是长久地持续着——充实而满足,温柔但真实——那是生命,那是幸福——”
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的浪潮扫过他的身体,打断了他的话。他的脸色灰白,嘴唇颤抖着,喉咙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又像是喘息又像是在咆哮。法扬娜紧绷着身体,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等待着他从中挣脱出来。
“你们——会赢的——一定——”
“我知道。”
“不要——杀死父亲——”
“好,我答应你。”
“他在——阿斯加尔等你——他知道是你——”
“我会去见他。”
“不要毁灭——太多——乌泰——我们的故乡与天堂——”
“这场战争不会变成瘟疫的。”
“布伦希尔德——”
“我在这儿。不会像从前那样离开了。”
“你还——记得吗?瓦尔哈拉后面的花园——那颗树——山毛榉——”
“我记得,菲比斯,我一直都记得。我们经常溜到那里去玩,你特别喜欢在那棵树下午睡。”
“是啊——那是——”
那痛苦的浪潮又一次打来了。他颤抖着,抽搐着,孱弱而无助。血液让衣服变得沉甸甸的,凝结成了深色的团块。
法扬娜凝视这他。这张濒死的、晦暗的、憔悴的、形同枯槁的脸,呆滞的、直瞪瞪的眼神。她亲密的伙伴,敌人的将领,将死的爱慕者。
这一切听上去多么的空洞而苍白,当她只能站在岸上看着他在死亡的漩涡中一点一点陷下去,陷下去。
“结束——”他的嘴唇颤抖着,呻吟着,“让它结束,布伦希尔德——”
法扬娜沉默着。她长久地注视着他,这个在生死间挣扎,作着徒劳无力的、必输的搏斗的人……就像被神罗军队包围的比弗罗斯特一样……
“好。”最后她柔声说,“我这就把它结束……好好休息,菲比斯。”
她小心翼翼地菲比斯的肩后抽出自己的右手。
她的右手向来被她所熟悉。灵活敏捷,强健有力,挥舞着双刃阔剑,随心所欲地执行着她的中枢神经下达的命令,而且向来做得很完美。现在它张开着,落到一个暴露着的、喉结凸出的脖子上。把颈骨掐断。她的大脑这么命令着。于是这只手收紧了,以一种并不太生疏的方式——用力。
他的身体松弛了,依然温热着,但是那些所有的抽搐、痉挛,那一叶扁舟的搏斗与挣扎,静止了。法扬娜凝视着他。他的头,由于颈骨被折断,可笑地歪向一边。那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扭曲的嘴角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么一丝微笑。
菲比斯。一个侧影,一个温暖的符号,一个人。
他死去了。于是所有这一切,便也如同被战火埋葬的比弗罗斯特一样,失去了原本鲜活亮丽的色彩,变得冷冰冰灰蒙蒙的了。
→以下为作者的一些唠叨←
已经把前文的所有人名地名改为了音译。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会用英文标一下,之后都是用中文。
之前我坚持用英文是因为很多设定的线索都隐藏在这些名字里。不过既然大家都说看不惯英文,那就算了,反正揭秘的时候还会提到的。
我知道菲比斯(Phoebus)抢了整整一章戏有点不厚道,不过我实在是很喜欢那孩子啊。笑。再说他之后都没机会出场了——某夏我坚定地表示不能让萨爷的男主地位受到丝毫威胁,XD。
最多再有两章就会把乌泰部分给完结掉。毕竟重头戏是在神罗及其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