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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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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号晚上九点半,高天雄站在客厅门口从衣架上拿下西装外套套上,李国梁在他身边,靠着门框,手握着门把,看不出是替他开门还是阻止他出门的意思。
高天雄说这是他的最后一个任务,完成之后就能离开上海。李国梁看着他仔仔细细的整理着领口,本来想问高天雄离开上海会去哪里的话,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他把手搭在门把上,低垂着脑袋,看上去很没精神。
“我大概要明天中午才能回来,你走之前……没法再看看你了,自己保重。”
李国梁点了两下头,没精打采的。
灰色的呢绒帽子拿在手里,还没有戴上,高天雄又说,“其实这样也好。”
李国梁知道他的意思,多几个小时不在一起,留白大一些,自己走的时候,大概能更无牵挂。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像是附和又像是不满。
高天雄戴好了帽子,他的手覆在李国梁搭在门把的手上,轻轻拍了两下示意他松开,“国梁,你一会儿,抓紧时间小睡一下,路上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稍微有精神一点会比较好。好了,我要出门了。”
李国梁松开了搭在门把上的手,却反过来抓住了高天雄的手腕,阻止他拧开门。
“启明同志,不要任性。”
李国梁抬起头,眼里盈盈闪动着不舍,他的语气近乎是在哀求,“我只想最后再亲你一下……就一下……”
高天雄朝他倾身过去,亲吻他的嘴唇,李国梁闭上眼睛,伸出手紧紧揽着他的腰将他压在了门框上。李国梁索求的有些贪婪,他觉得自己吻到心痛。
……
二十号,凌晨四点。
李国梁穿戴整齐的推开杜公馆大门,夜里的风冷冷的吹向他,虽然已到了五月下旬却也叫他觉得冷,他缩了缩脖子,然后转身锁上身后的门。
李国梁发动了汽车,然后他静静坐在车内等了一会儿,等自己的眼睛完全适应了车内昏暗的光线和外头黑暗的街道。
他的车开的并不快,因为没有打灯。用了将近一小时,李国梁才开到了十六铺码头附近。他将车停在一条隐蔽的小巷里,然后小心的观察四周,确保了安全才从小巷走出,略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到码头上。
李国梁跟接头人碰面,上了货轮。他静静的坐在给他独立辟出的一间小仓里,因为是货船,舱内很简陋,除了供他睡觉的床之外,什么都没有。供照明的也只有一盏悬挂着的油灯,玻璃罩子上积满了灰,光线非常昏沉。
时间是五点半,离开船还有半小时。在这暗淡的光线简陋的房间里独自待着,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高天雄,李国梁觉得难过,真的非常难过。
虽然已经准备了很久,一次次的告诫自己是要走的,但真的到了最后的关头,他无法抑制心内的那种不甘愿。一想到今后的漫长岁月里,他再也无法见到那个人,他的心就疼的仿佛要滴血,仿佛要停止跳动。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平稳而缓慢,却越来越近。
李国梁从自己的心痛里猛然清醒过来,船还没开,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他戒备的将手伸向怀里,掏出了已经上膛的枪。李国梁从简陋的床板上站起来,放轻步伐不发出一点声响,他站在门边,紧贴着墙站着。
脚步声停在他的舱门外,李国梁头上冒出热汗,他深呼吸了几下,食指扣上扳机。
门打开,李国梁从门边“蹭”的一转,拿着枪的手举起,从侧里用枪口顶住了来人的太阳穴。
“别动!”油灯的微弱火光摇曳着,两人投在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摇摆,妖魔一样迷幻狂乱。
李国梁就在这摇曳的灯火里看清了来人的面容,他手一松,枪掉在了地上。
高天雄蹲下身将他落在地上的手枪捡起来,然后重新放进他的手心里,摇了摇头,“枪都能掉,真让人不放心。”
高天雄说完就坐到了舱内唯一能坐的简陋床板上,这时候汽笛声呼啸的鸣动,几分钟后,货轮缓缓的开出了港口。
李国梁关上舱门,到高天雄身边坐好,他刚要开口问什么,高天雄却将食指竖在嘴唇前头阻止了他开口。李国梁会意的点点头,船刚开,还不安定。
轮船行驶了两个多小时以后,高天雄回头朝李国梁笑了笑,“好了,你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你今天并没有任务,对不对?”两小时里,李国梁也想了了一些事情。
“对。”
李国梁开心的笑起来,“你对我真好。”然后他又有些不忍,“可是我知道,你不想再掺和进来的,你不想去台湾的……我,我太亏欠你了……”
高天雄挑起眉尾,脸上的笑容满是戏弄的意味,“谁跟你说,我们是去台湾?”
“啊?”
高天雄见他张开嘴,一脸傻样,不禁又是摇头,“果然,不放你去台湾是正确的。你太大意了……如果是毛人凤的传令,你拿到的便笺纸应该是军统局专用的纸,你该很熟悉那种便笺纸。可实际上,你那天下午在十六铺码头三号仓库拿到的,是华懋饭店提供给客人的记事本里的纸张,那种纸你也不能说没见过。那么大的破绽……国梁,你为什么没有发现?”
李国梁脑中高速的运转着,那天下午的影像在他脑中回放,他猛然睁大眼……高天雄说的不错,那天下午他拿到的是华懋饭店的……可是当时,他心中情绪太过复杂,竟然毫无察觉异状。
高天雄伸手点点他的额头,“你太感情用事了,以你现在这种状态,去了台湾也没法完成工作,更无法好好的隐藏自己,一定会错漏百出。这样的你,我不能放你去台湾。”
“我……”李国梁有些不满被质疑,“我能做好的……我能……”
“如果你不能忘记我,你就做不好你的工作。”高天雄很是决断,“我觉得,你没法忘记我,不是么?”
李国梁无法反驳,他点点头,有些尴尬。决定要放弃爱情一心一意为信仰而战的是自己,而实际上,怎么都无法完全抛却情感的,也是自己。李国梁知道这是致命伤,但是一直以来,他都选择了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只要去了台湾,一切总会走上正轨。
“所以,我不能放任你去送死。”他拍拍李国梁的脸,在他有些担忧的眼神里说,“不用担心,被派去台湾的情报人员远不止你一个,少了你这样一个随时可能暴露小家伙,也许对他们来说反而是好事。”
“长官……”虽然也许是实话,但是李国梁觉得被这样说实在是很丢脸。
“而且,去了台湾,很多事都会变成你无法控制的。比如我问你,如果你们之中有人做了叛徒,组织上要你去清理,你能毫无疑虑的狠下心么?”
“我……不知道。”李国梁不敢断言。
“国梁……我做过很多清理工作,抗战时期替重庆政府清理汪伪分子,清理反叛的军统特务……之后帮助你的组织,我也清理过叛变的共产党。我没有信仰,与他们毫无瓜葛所以可以狠心下手没有任何负担。可你不同,你有信仰有理想,面对曾经同你一样理想和信念的伙伴……你是下不了手的。纵然下了手,你的心理上也会有极大的负担,会产生彷徨,会动摇了你的信念。与其有那一天,还不如……”他严肃的表情突然变换,露出打趣的笑容,“现在直接把你拐走。”
李国梁认命的点头,他以为自己为了信念什么都可以做到,而实际上却不是。一直以来,他是当局者迷,不能看清这些。
而高天雄站在一边,他看着自己,他甚至远比自己更了解自己。
李国梁是很聪明的人,一旦想透便不会再回头犹豫和纠结,于是他高高兴兴的环住高天雄的肩头,凑过去在他耳边问,“哥,我们这是去哪儿?”
“我们现在,在杜月笙的最后一艘货船上。”
“法国?”
“没错。”
“那哥,我们过去了……靠什么过日子?”
“两月份的时候,我就去找过杜老板,托他在法国的关系,替我在巴黎近郊买了一座小庄园,顺便在外面置了几块花田,应该还有一座葡萄园。”
“哥你好有钱……”
“我可是青龙帮的干少爷啊,再说,在军统局国防部待了那么多年,油水也不少。”
李国梁眨眨眼睛,可怜兮兮的说,“哥,我的金条全上缴组织了,我可穷的叮当响,浑身一个子儿都没有了。”
高天雄捏捏他的脸颊肉,笑眯眯的回道,“没事儿,哥养你。”
瞬间意识到自己已然沦为小白脸的李国梁毫不客气的撒起娇来,搂住了高天雄,在他肩膀上蹭来蹭去的,“哥,我不会法文呢~”
高天雄揉揉他的脑袋,“哥也不会。”
“啊?那咋办?”
“一起学呗。”
汽笛轰鸣,货轮迎着海上初升的朝阳,浸沐在金色的光辉里,驶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