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姬玛奴》梵天Suzy

6、第 6 章

　　对妻子而言，作丈夫的能陪在身边帮忙干活、再一起说话聊天，是件很愉快乃至好运气的事情。
　　清晨，林翟将大陶罐子里灌满井水，将栏圈里牲禽的秽物都清理干净、换上干净的水和吃食，等玛奴把衣物都晾好以后就带她出门打猎。
　　是的，他教她骑射。
　　女子会拉弓射箭并非稀罕的事情，这样的年月男人女人都必须自己保护自己，但同时会射箭和骑马的就极罕见了。
　　玛奴只是没本事在马上射得远和准罢了，特别是跟丈夫一比，根本是白云和泥巴。不过她有一件谁也学不了的能力，就是让马儿在她要射箭的时候乖乖地一动不动。只是等她好不容易瞄准好的时候、猎物又跑开了……
　　“多练练就行了。”林翟安慰着。不过可能比不安慰更糟。
　　“不射了！”玛奴气得快冒烟：这些狐狸怎么那样狡猾？！一刻也不肯停。“帮我把它们都抓来，我要剥了它们的皮！”
　　“……遵命，代姬夫人。”女人啊……唉！早点说嘛！竟然放过一只通体白色的狐狸，太可惜了！
　　那一天，他们两个全部打了狐狸——不过都是林翟一个人射的，一箭正中眼或耳，好让妻子去剥皮——结果回家只能吃自己养的鸡，因为狐狸肉可远不如鸡肉好吃。

　　幸福满足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突然有天，一道惊人的旨令从王都里传出……
　　“王要禅让？！”
　　这个消息从邯郸的宫里迅速传遍各国。千万人愕然。那个野心勃勃、战无不胜的赵王，居然将不满十岁的小儿子立为王，然后自己为主父……继续领兵、为小儿子打仗？
　　“王自己是少年即位，很了解被权臣和各国欺负是怎么回事。他现在是提前让新王掌握如何治理国家……唉，总之，我认为王绝对不会做傻事。”
　　林翟对王，不，对主父非常景仰和忠诚，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向孩子新王下跪。
　　而吴姬夫人成了王后。玛奴不幸地因为丈夫被提拔，有了资格去祝贺，可是林翟的探亲期已到、被召回王宫护卫——看来王很喜欢他。
　　穿衣服什么去好呢？
　　她盯着赵奢家的管事毕恭毕敬送来的柳条箱。那是一套又温暖、又柔软、又美丽的礼服，起码值五头羊或者更多……是任何女人都无法拒绝的漂亮东西。但她不能穿了去宫廷，去他丈夫撒下汗水的宫廷炫耀别的男人的殷勤……但，她确实没有冷天的礼服，而只有平民才会直接穿了毛皮……
　　毛皮？她望向林翟打来的那些各色狐狸皮：白色、火红、艳黄；还有存的几块锦缎，染了色的羊皮。她想，这些应该可以做出一件别致又温暖的礼服来吧？

　　* * *

　　女人们穿着织染后又绘上云纹礼服，妖娆地炫耀着家族的地位与财富。
　　当玛奴一身狐毛与锦缎、皮革，出现众人面前时，引来无数说不清是什么意味的目光。
　　王后是主父的王后、也是孩子赵王的母后，地位崇高之下倒也没见到她有什么特别的傲气，只是那份白玉般的容颜与气质，在层层华服的衬托下更添了几分。往后见到玛奴的装扮时只点头微笑了下，其他的贵妇们见王后难得露出笑容，一时吃不准这个胡人将领之妻的来历与宠幸的程度，也就收敛起鄙夷与嫉恨——因为除了王后，似乎没有能压下玛奴艳光的女人来。
　　玛奴忐忑了好些天的心终于放下：今天，她用美丽赞美着丈夫。

　　眼眉扫去，宫廷也不过是画的柱子和来往的华服，侍女们深衣曳地，阉人们地位悬殊，男人们假装斯文……林翟在哪里？她很想看看他穿上王卫专用的金甲的样子……
　　一群男人女人和不男不女的人纷纷矮下身子，于是她也矮下——原来是王位被年幼的弟弟夺走的大公子，而他的母亲也不再是王后，于是他成了庶出的长子。
　　冕服、长冠，黄朱蔽膝，青色绅带上叮当挂着贵重的玉珪、金牌。大公子的风采不变、雍容不变、笑容不变，身后的那群贵族也不变。

　　玛奴躬身低头，但那身眩目的衣服和气质是遮掩不住的。她耳边似乎听到风一般的窃窃私语，但大公子的队伍很快就过去——给新王和王后祝贺，给夺走他的一切的人祝贺。
　　他会是个什么心情呢？赵奢对他颇赞同，却绝对不喜欢见到孩子赵王，那么这位公子应该不是只会享乐摆架子、欺负平民的人吧？
　　大公子突然回头，正好与她探究的……和某种情绪的眼神对上！
　　她赶紧继续低头。

　　* * *

　　忙碌的收获季节过后，林翟他们要出发攻打中山国。他是很强，但不知道……他会不会又添伤口。
　　“赤那——”一声轻唤，青色的马立即跑来。这是林翟临走前送她的礼物，一匹驮力和脚力都上佳的马；而“赤那”在他的家乡话里是狼的意思，意指坚忍强悍。“走了。”
　　灵巧地翻身上马，两腿轻夹，‘赤那’就像草原上的狼一样飞快地跑起来。
　　一箭射出，一只搞不清楚怎么回事的长耳灰兔就成了玛奴的猎物。她并不擅长骑射，全靠马匹配合、在她瞄准的时候一动不动，这样晚上才有兔子肉吃，或者再打几只，跟邻居换些谷物树虫子什么的来喂鸡、快快养壮实了换钱。
　　又是一箭！呃，没什么把握，不过那个小小的灰影子倒下，所以应该中了吧？
　　待她纵马越过几棵杨树去拣拾时，才惊觉：原来不止她一个人在山上射猎！
　　“赤那，乖。”她拍拍正刨着蹄子的马儿。
　　对方是几名胡服猎手，远出山腰的地方是两乘战车和几名随从——一看就知道是贵族。
　　而兔子身上插了两支箭。未射中致命部位、没有金色箭镞的那一支箭是她的。这没什么，十箭里能有两枝射到目标身上就已经很不错了，她又不是林翟那个闻名全赵国的骑射手，她只是他的妻。
　　“抱歉我弄错了，这只兔子应该是您几位射中的。”她轻转了下马的脑袋，‘赤那’立刻明白是往回赶。
　　“等等，你是代姬？”
　　玛奴眨眨眼，有些面熟，但她实在是认马比认人更在行。“您也是战士？”
　　问话的青年人愣了下，大笑出声，“哈哈……哈哈，战士？我是战士？”
　　“每个人男人都是王的战士。”她很讨厌贵族的这种自以为是。如果不是平民战士们的流血流汗，他们能有安逸富裕的生活可以过吗？如果大家都去降了其他国家的王，那么这些贵族就什么都不是，还会活活饿死！
　　“说得对，只是，这个王是哪位呢？”
　　青年人眼里闪过的东西让她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您是……？”
　　“呵呵，我也不过是个，战士，哈哈。”
　　他仍然笑着，但笑中多了点什么。玛奴正漫无意识地盯着他的时候，却见他大步向自己走来。
　　“赤那，乖，这不是战场。”她抚着马儿不安分的强壮颈项。
　　“你对马匹很在行。”他听说过，那个林翟的妻子是代国奴隶出身的马官，任何烈性的野马到她手上都能成为优秀的战马。
　　这个人的气息离她太近，她可以嗅到他身上马匹、兵器、土地，以及香料……和权力的味道。
　　大公子？！
　　“呵呵，知道我是谁吗？”
　　对了！一定是那个擅长用温和英俊的笑容掩饰真实情绪的大公子。眼看着他有些不怀好意地将自己困在一株大树旁边，玛奴皱起眉，突然俯身、恭敬行礼。“参见公子。”
　　修长、冰凉的指尖探向她的下颚，她迅速用低头的动作避开。“参见大公子。”
　　“哼呵，你躲什么？！我再不济也是公子。而你的丈夫即使地位再高、军功再大，我也能轻易将他弄死！”要对付一个没背景血统的胡人将领，实在太容易了。
　　“如果您爱赵国，就会珍惜我丈夫的生命；如果您守礼仪，就会尊重别人的妻子，虽然玛奴只是个平民。”
　　“你可真会说话呀……”大公子有着金玉般清俊的嗓子，即使他长得不及林翟好看，但也必须承认他是个吸引人的男人。“你的丈夫一直在外，你就不担心他变心？或者，你不会觉得寂寞？”
　　大公子也半蹲下来，指尖虚沿她的颈子曲线而下，诱惑着、步步紧逼。
　　玛奴突然将短剑抽出鞘——这个动作迅速而果决，是她心爱的丈夫教她的。
　　“你要拿剑刺我？”他笑开。这真是太妙了！他有了理由杀掉她那个效忠于他的父亲和小弟的丈夫，然后……
　　玛奴抬起头，将短剑的锋利尖部轻刺入脖子肌肤的小半寸，渗出隐隐的血丝。
　　“不，我会刺这里，然后当我的血溅到你的身上时，我的鬼魂将会循着血的气味、夜夜入你梦中，让你永远不得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