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马飞歌醉碧霄（上）》雪蝴蝶

20、飘风骤雨惊飒飒

　　陌尘没回头，只晒然笑道：“你别骗我了，天还没黑透，就有鬼上门？”飞云并不看他，只紧盯着门口，“谁有工夫骗你？是有人进来了。”陌尘犹自不信，“谁敢上这儿来？”“绛红纱裙，紫晶钗……”飞云一边说，一边迎上前似要去看个清楚，我挽着飞云作壮胆状，“看着眼熟啊，好像……好像是老板娘？”陌尘面色一变，像遭了蛇咬般跳开一步就想跑，“见鬼，她怎么会来这儿？”

　　看他真如同见鬼般的仓惶，我再也忍不住，挽着飞云的手笑出声来。冰冷宫闱，历朝历代最不缺的就是血腥争斗，为此留下的鬼神传说更是宫女、嬷嬷们夜来无事时的绝好谈资。我和飞云从小就是偷听这个长大的，又岂会怕他这种无头鬼的故事？

　　洛禛悠然道：“怎么样，想耍人却被人耍了吧？”陌尘定下心神，双眉斜飞，“她们两个唱做俱佳，哪天来上那么一出，保准能扬名天下。”洛禛闻言，嘴角如同新月般弯起，“我早说过她们不简单。”
　　“果然人不可貌相。”
　　飞云莞尔，对上陌尘的笑颜道：“我们是不可貌相，你却是名不副实呢。”
　　“哦，何解？”
　　她眨了眨眼，“陌尘、陌尘，应有陌上尘埃、清冷脱俗之意，可你呢？一副皮猴样，真真的名不副实。”

　　陌尘一时张口结舌，洛禛笑睨他道：“骗不过人家，连嘴头上的功夫也是不如人了。快去准备准备吧，晚上还有正事要办呢。”他一笑颔首，走出几步后突然又回头对飞云道：“我刚才虽说添了点油加了点醋，不过这儿真闹鬼，不然好好的房子都给空着？你们晚上可要小心些，别真遇见了还以为我吓唬你们玩呢。”

　　飞云冲他做了个鬼脸，见他走远才在我耳边悄声道：“小姐，这里不会真闹鬼吧？”我未答，单瞥了洛禛一眼，“有没有，他心里应该清楚。”飞云依言转向他道：“洛大哥，究竟有没有？”洛禛点了点头，飞云骇然道：“真有……真有什么无头鬼？”

　　“无头鬼……”洛禛眼光一闪，如同刀锋出鞘，“我看是装神弄鬼，窃以图私。你们可知道是谁给骇的几近成疯？”“是谁？”我和飞云皆急切道。“月华的上一任知县张韫，上任不久便出手整顿公门弊端，可惜还未见其效家中便屡出怪事，之后更卧病在床，不过三月便辞官归里。”

　　“有这样的事？”我讶异出声，转念又想起道，“他这一出手，百姓必是拍手称快，可断了不少人的财路，必又引人怨怒。家中出此怪事，难道……是他？”我想起在班房门外悠然而坐的铁鹰，想到他狞笑着说“我遮不住天，不过能遮住这月华城”，洛禛巍然而立，眼光幽远，“人心，莫不是比鬼神更可怕？”

　　夜色如墨。

　　洛禛恢复本来模样，着一身夜行衣同陌尘一齐快步行出，脚步轻盈。我坐在沁凉的石阶上，抬头仰望那人的脸道：“白日里他刚吃了你们一个亏，这会儿定会调兵遣将，派出更多人手来追捕你们，你们……你们真要今夜就去么？”

　　他眼眸深深，就如此时夜色，“今夜天色正好，我睡不着觉，他也一定愁绪难眠，我们正能与他促膝详谈一番。” 我扁了扁嘴，说的这样轻巧，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是至交好友共赴夜话呢。他看着我微微一笑，带出几许安抚之意，“早些弄清原委，也好知道谁在暗中施箭，谁想取我性命。”

　　我心里不安，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只能瞥向他前次受伤的肩头道：“你说那个外乡人会是此中关键，那他会不会也是那日射箭之人？”他点头，“那人的身手绝不像公门中人，极像是……”他眼中寒光一闪，未往下说，转而却道：“这里凉，早些进去歇着吧，我们去去就回。”说着他转身与陌尘各自蒙上巾帕，正要走时，我咬了咬唇，终忍不住低低道：“小心些，打不过别人就快跑。”他回头，看不见脸上神色，可他双眸中的光彩，瞬间黯淡了星辰。

　　天清浅，夜凉如水。

　　幽暗中就见黄色纸符上的血红符咒如同鬼眼般闪烁着噬人的光芒，身旁的飞云先还有着惧意，之后却熬不住连日来的疲累，沉沉睡去。我小心起身，悄悄走到门前的台阶上坐下。满目繁星，撒落天际，我正一手支头想待流星划落时，肩头有绵软织物笼上，熟悉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融儿，睡不着又想做小时候的营生了？”

　　我回眸一笑，“这么久远的事，你也记得？”“怎会不记得？”龙栖在我身边坐下，目光好似绵绵秋水，“小时候每回你同太子拌了嘴，就会气呼呼地拉着我出来找星星，说要是找到了扫把星，就把它摘下来扔他个满头包，好让他尝尝扫把星的厉害。”

　　想起幼时稚语，我不禁轻笑出声，龙栖笑着续道：“不过你总是没耐性，找着找着就会倚着我睡着了，然后留点印记在我身上，等人找来时又说是我自己流的口水。”我脸上发烧，嘴上却兀自强硬，“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问你哪颗是扫把星，你一会儿指这边，一会儿指那边，实在说不出就说扫把星是最美的那颗，让我……让我失了方向。”

　　“哪里失了方向？你还很开心地说这天上的星星都很美，一定都是扫把星，要我全都帮你摘下来呢。”我娇嗔了他一眼，举起粉拳作势要打他，他任我而为，眉眼之间皆是宠溺，“融儿，之后在外行军时，每夜我都会仰望这无尽星空，会觉得你在同我眨眼、在同我说话，离得我很近……很近。”

　　我默默将头靠上他的肩头，呼吸咫尺，星辰亦近在眼前，似乎随时都可伸手一揽。“融儿，”龙栖低哑了声音，鼻息拂在我的脸颊。“嗯？”我微微抬头偏首，眼角余光却恰好瞥见一抹灿虹划落，“快许愿。”

　　我迅速一指方向，坐直身子闭目许下心头所愿，再睁眼时，就见他略有懊丧的脸。“怎么了，是不是来不及许？”我好心问他，他却回望我许久才苦笑道：“是来不及……”
　　“那我陪你等下一颗？”
　　“好。”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一弯嘴角，重又依回他的肩上。眼前粲星成河，犹如玉带在天空旋舞，静赏许久，我低低道：“龙栖，你说他们两个能平安回来么？”

　　他的肩膊骤然绷紧，半响后才淡淡道：“凭他们俩的本事，就算打不过也能脚底抹油，又何须你来担心？”“我从前听父皇说过，即使是天生神力，能做到一弓开三箭，且能箭分三路、直取目标的人也是少之又少，故此我想到那夜惊险，想到那人就觉得心中不安。”

　　龙栖默然片刻，忽侧首看我道：“所以你夜半难安，悄悄出来就为给他们许愿？”我抿了抿唇，“我帮不上忙，后来想到宫里人都说这个许愿的法子最灵，就只好拿出来试试，算是病急乱投医吧。”龙栖不语，仰首看向天际，“你看，启明星出来了。”我仰首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果见东首一颗星辰似乎敛取了周遭的光华，耀眼无比。

　　启明星……黑夜退去，光明是不是就在眼前？

　　“融儿，回去吧。”我错愕道，“你不等下一颗流星了么？”“不等了。”他动了动似要起身，我踟蹰着扯住他衣袖道：“可我……流星瞬即消逝，刚才我还有几个心愿没来得及……没来得及说呢。”我越说越低，声音几不可闻，龙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不可逼视，“那你事先告诉我几个，过会我帮你一起说就不怕来不及了。”

　　我脸上犹如烙碳，“我的心愿可多了，父皇母后、太子哥哥、飞云、还有……”我顿了顿，他闪烁着笑意的双眸已近在眼前，“还有谁，我？”我对他皱了皱鼻，“笑什么？你不在此列。”龙栖不改面色，“我自然不属父母亲朋之列，至于在哪儿，你心里清楚。”
　　“不清楚。”
　　“真不清楚？”他一挑眉尖，“那让我来帮帮你？”说着话他把手放在唇边哈了口气，还未触到衣边我已觉得有麻痒之意传来，禁不住边笑边躲闪着道：“谁要你帮忙，我自己想。”

　　正玩笑时，墙头忽有人影晃动，我和龙栖即刻噤了声，刚刚站起，就听有两声轻响，紧接着从墙根下快步走出两道黑影。我迎上前去，当先那人一把扯下了蒙面的布巾，向来带笑的俊脸头一次叫人生畏，眼中也仿佛有怒焰熊熊。

　　看着他因用力握拳而发白的指骨，我心里一沉，刚要开口，洛禛已解下布巾，语气淡然，眼中之色却是冷冽，“天就快亮了，不如你们先去收拾收拾，待会儿陌尘会带你们一起出城。”
　　“那你呢？”我脱口道，“你不走？”
　　“我要去衙门一趟。”
　　“去衙门？”我疑惑看他道，“那么铁鹰……”
　　陌尘打断了我的话，恨声道：“铁鹰死了，一剑穿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