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暮迟归》月落声息

10、猜心折情

　　庙会上的坦诚相对，回到兰心谷也并未遭到白眉仙人的责备，叶夕凉的心情大好，到头就睡，直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地醒来。

　　穿好衣服，用丝带将青丝高高束起，叶夕凉悠哉地带上从膳房“偷”来的绿豆糕走在去墨紫离竹屋的小道。昨日点滴长久在心中徘徊，心底涌起一丝甜蜜。未曾料到她的缘分竟然是在这莫名的时空，不过又有何关系，只要喜欢就好，想至此，她的眼不由自主地笑开。

　　“虽说是江湖四世家，但天下谁不知道，萧家现在的地位完全凌驾于其它三家之上，若是娶了箫家千金，对你有利无害。”叶夕凉刚想叩门，意外听见屋内的对话，好奇心下，她躲在门边细细听下去。

　　“你不用劝我，我心意已定，想要成功有千百种途径，我并不一定要择这一条。”这声音分明是墨紫离，然而这话却不像从他口中而出，他又在与何人交谈，叶夕凉蹙了蹙眉，心下一凉。

　　“少主，属下不明，以眼下情况来看，娶萧家千金实在是上上之策，若少主错过了这个机会，怕是辜负了宫主一片用心良苦。宫主让少主你接近叶三小姐，既然已经得手，为何还不肯离去。”

　　“放肆，我的事难道还要听你管教不成，回去告诉宫主，说我自有打算，望她不要干涉。”语气里微微的怒气，墨紫离的眼冰冷一片。

　　少主，多刺耳的称呼，墨紫离，你又究竟瞒着我多少事情。想及凤宇街头身着破衣的身影，马车里伤痕累累的面容，竹屋前被黑衣人围困的模样，紧靠在门侧的叶夕凉手紧紧攥住，指甲嵌入手掌心，由浅入深的疼痛却远不及心下刺痛的凉意。

　　叶夕凉深深吸了口气，扬起手，轻轻叩响竹门，低声喊道：“紫离，紫离，你在吗？”
　　屋内的人一惊，对着墨紫离抱拳辞别，从后窗跃出。

　　“夕凉，进来吧。”

　　推开门，端坐在案几前的墨紫离，手捧一本古书阅读。叶夕凉手提着竹篮，不知是进还是退，倘若她未曾撞见屋内的谈话，倘若她今日并没有带着绿豆糕来看他，是不是可以像昨日一样相处，可是明明发生的事，她无法做到没发生过。像是下了极大的勇气，这一步花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墨紫离瞧着她犹豫不定的神色，微微皱眉，却是猜到了几分，曼声道：“先坐下再说也不迟。”

　　“你不是要问我什么吗？”墨紫离定定地看着她，不解释只是反问。

　　“如果我问你就一定会告诉我吗？”叶夕凉沉默了片刻，才抬头，四目相对，却是看不清黑色眼眸里暗藏的任何情绪。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倘若他愿意坦诚告之，那么无论是什么样的隐瞒，她都愿意选择相信。

　　“我不会说。”淡淡的四个字，一顿一顿地刻入她脑海，叶夕凉压住心底蔓延开来的苦涩，不以为意一笑。

　　“我不会勉强你，但我也有权选择顺应自己的心。”叶夕凉自然不是会刨根问底之人，她也不是不相信墨紫离的为人，只是心中所希冀的爱情在一点一点瓦解，她一向认为两人相处最重要的是无所欺瞒，她不能勉强自己去忽略今日之事。

　　叶夕凉不再说话，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快步离开了竹屋，留下身后之人长长的哀叹。
　　黄昏时分，雨丝密密落下来，整座山都如同笼罩在雾里，神秘的有些凄凉。叶夕凉换了身外袍，坐在屋顶，然而这样的天气不免让人心里也多出几分忧伤，却是格外贴合她此刻的苦涩。

　　树下，墨紫离独撑一把素色的纸伞，默默地看着屋顶上的叶夕凉，心中也是百般滋味。

　　她一身绯衣，在黄昏中闪动，细看才知不然，是如雾的雨丝，把她蔷薇色的衣裳染成了绯红，叶夕凉抬起手接着飘落的水珠，身旁别致的提灯，微暗的灯光，映着她清秀的侧脸，她的眼神淡漠而倔强，还有含不住的忧伤。

　　在凤宇闹市上她挺身而出，为他打抱不平，他便在心下将她记住，朝夕相处间，越发强烈的情意，致使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迷雾中她清冽的目光，干净透彻，竖起的长发在风中张扬，少了几分几分娇柔之美，却又多了几分清丽。

　　他本不该将她拖入，却又是不能自控地着了迷。墨紫离暗暗无奈，轻巧地跃上屋顶，安静地在她身侧坐下。

　　墨紫离凝视她许久，才开口道：“我有难言之隐，我自知让你失望了，但你可愿意相信我？”
　　叶夕凉悠悠地叹了声气，眼神涣散地看着远山，却又不知道到底看着什么。

　　“我是信你的，即使你不愿意告诉我，我也知道你有苦衷。”

　　“既然这样，我们还是可以…..”墨紫离眸色一亮，露出柔和的笑意。

　　“可我过不了我自己这一关，我看尽了谎言，本早已对人世间的情爱不再信任，这些日子相处，我自是对你动了心，知道现在我依然会义无反顾的选择相信你，只是我的身子却不愿意听从我的心。”叶夕凉想起前世母亲无尽的等待，夏志天的欺骗，失落地垂眼盯着锦鞋。

　　这话里拒绝之意再显然不过，何况如此精明的墨紫离自是明白，叶夕凉心乱成一片，与其说是墨紫离的隐瞒致使她失望，倒不如说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信心相信，换做以前她大可装作大方潇洒，然而真正交出了真心却反而不能不斤斤计较。

　　此话一出，一时间气氛就陷入了尴尬。墨紫离静静地看着她沉下脸，解释道：“我并非故意瞒着你，只是怕你知道后，便不愿意再相信我待你是出自真心，绝不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来。我一直在犹豫，也怕将你牵扯进。”

　　他无奈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叶夕凉心下一软，却又是怒气未消，信归信，她却明白自己无法做到不在乎，倘若这一生都要如此猜疑，揣测，她没有信心能爱到如此无私。如此一想，她别过头不敢去看他灿若星子的眼眸。

　　“难道就仅仅一个秘密，对你有这般重要，也罢，也罢，看你是不愿相信我才是真。”墨紫离眸一黯，语气里含着怒气，站起来，甩袖跃下屋檐。

　　叶夕凉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一点点被凉意侵蚀，墨紫离终究是不懂，她要气的不是他的秘密，是他的不坦诚，一直以来，只有她再倾诉，而他从未提及过他的只字片语。她爱的仿佛只是一个身躯，一个陌生人，这样的坦诚让她如何交出她的心。

　　她呆呆地坐着，终是鼻尖一酸，埋在两腿间，任凭泪水湿透了绯衣。

　　叶夕凉也不清楚自己坐在雨中究竟有多久，只是听闻不远处的马车声，才缓缓将脸抬起。

　　墨紫离的竹屋前，华丽的马车前，四个人恭敬地等候着。

　　“少主，宫主有命，令你即刻回宫，叶夕凉姑娘的安危全权交在少主手中。”带头之人有些畏惧的道出宫主之令。

　　“你们这是威胁我。”墨紫离黑眸扫过眼前四人，淡漠的表情下是傲人的魄力，四人自觉身上一寒，皆单膝跪倒在地，连连叫着恕罪。

　　“罢了，罢了，我跟你们回去便是。”墨紫离侧首看向叶夕凉，四目相对，却是无言，长袖一挥，四人便将他请上了马车。

　　墨紫离掀开马车窗帘，在缝隙间看着叶夕凉的苍白的脸，狠了狠心，闭上双眼，沉默地倚靠在车壁，心里一片死寂。

　　叶夕凉平静地看着马车离开兰心谷奔驰在山间的小道，渐渐消失在视线的范围里，嘴角牵起一抹讽刺的笑。举手投足间傲然之气，墨紫离从来都不像是一个市井小辈，她始终是太高估自己了，高估自己的能力，也高估了他的情意。这样才是结局不是么？他不是良人，自然便会归去，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好愧疚，有什么好难过。

　　她劝服着自己，然而透明的珍珠却是无声滑落，垂在身侧的手再无力气抬起。叶夕凉手紧握着紫玉坠，棱角刺痛了破碎的心。

　　“小姐，小姐，墨公子他走了。”清浅看见墨紫离乘着马车离去，急着赶到屋檐下。

　　“我知道他走了。”叶夕凉跳至树梢，跃下屋顶，风把她的绯红长袍鼓起，翻飞不止，像是一朵从空中飘落的蒲公英。

　　“小姐，你们明明昨日还好好的，为什么今日闹起了别扭。”清浅细眉紧蹙，她是看得出来，墨公子是真心待小姐的。

　　“或许本就是个错误吧。”叶夕凉抬头看天，雨丝洒落在她的眼眸里，分不清泪水还是天水。

　　“可是小姐，你为什么不去追？”她跺了跺脚，都快急死了，看着叶夕凉一脸无所谓的脸，墨紫离也是一副淡淡的样子，这两个人明明相爱，为何非要互相刁难。

　　“他有他的归处，我是留不住的。”叶夕凉喃喃说道，似是说给清浅听，却有更像是宽慰自己，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翠绿的远山，不再说话，向芍药院走去。

　　清浅在原地轻声叹气，明明都是那般落寞的背影，两颗倔强充满防备的心却不愿轻易低下头。

　　灰蒙蒙的天烟雨依旧，她摇了摇头，为叶夕凉惋惜，这一别，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被苦涩溢满的兰心谷今日显得格外凄凉。将一切看在眼里的白眉仙人捋了捋胡子，哀叹着走回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