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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零九】 有美人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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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啼玉寻了个临街的小酒肆吃早点,坐的是二楼临窗的位子,视野甚佳。不过卯时,街上已经热闹开来,摊贩叫卖不断,行人络绎。
啼玉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好端端把胸口缚住,怪难受的。”又摸了摸头上鼓起的一坨,“叫我扮作小厮,还骗我梳这么个发髻,哼,”她愤愤白了我一眼,“小姐竟连个包心丸子头也包不好。”
我夹了一只翡翠虾饺塞到她嘴里,“吃你的,这般却是为安全考虑。”
她一口虾饺还没咽下去,含混道:“可小姐你这样一扮,只怕更加招惹是非。”
我呷了口茶,“怎么会?”
她忙费力将虾饺咽下去,神秘兮兮道:“小姐你初来乍到有所不知,我听说现下男风虽不如前朝那么盛,但宜都有个地头蛇唤作卫无道的,便……”
一句话还没完,便传来一大队人杂乱无章的上楼声。背后有个粗粝的嗓门嚷起来:“老板呢?见了我们卫无道卫爷大驾,还不赶紧好茶好菜的奉上来!”
我闻言一滞,忙与啼玉对视,果不其然得到首肯。
我只得默默埋首,郁郁道:“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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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行人在隔壁桌安定下来,一时酒肆里溜须拍马四起,好不热闹。等当中一人幽幽开口,周边又霎时安静,仿佛一间屋子的客人都在聆听他的教诲。
“此次拓跋嗣那老儿可是下了血本,前后七万精兵,没日没夜地急攻滑台。宜都王再有本事,也得吃不了兜着走!”这声音一出便十分得腻滑,带着三分幸灾乐祸,竟叫人想起游蛇爬过皮肤时的触感来。
我对此人印象实在不佳。
啼玉将头凑过来,压低声问:“怎么办?”
我道:“此次出来便是要打探消息。这卫无道虽不是好人,但有权有势,得到的消息想必是算得准的。我们便在这里坐着,听他说说滑台战事,别引起注意就好。”
啼玉眨了眨眼,又自顾掀了一笼烧卖来吃。
那卫无道优哉游哉听完一众手下对其“高见”的追捧,复打开了话匣子,“你们猜猜?年方二八的宜都王遇上了正值壮年的拓跋嗣,现下景况如何?”
有人胡乱报了几个猜测,均被否认。最后那粗粝嗓子小心翼翼问道:“卫爷,莫不是,莫不是那宜都王见拓跋嗣英武不凡,悄悄和他好上了?”
啼玉正含了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
众人大乐,纷纷说起狎昵轶事。谁料卫无道却不高兴道:“宜都王那小儿正值破瓜之年,又生得唇红齿白。我见他一举一动,竟似还是个童男子。这样一只百般好千般好的嫩羊羔,怎好叫拓跋嗣占了先机?”
众人见风使舵,连连称是。
我听得反胃,心中自顾嗟叹,耳朵却十二分地留神起来。
“宜都王到底是嫩,据闻前不久着了魏军的道儿,大病了一场,已经卧床不起好几天啦!军医束手无策,宜都王小命就要玩完。依我看,黄河防线怕要不保!啧啧……若我是拓跋嗣,定要攻了滑台,掳了刘义隆,同小美人儿好好玩上几日,想来也要欲/仙/欲/死,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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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惊,筷子落地,鼻头就开始发酸。
他说宜都王卧床不起——刘义隆他,他可能就要死了。
他怎么好就要死了呢。
明明前些时候还生龙活虎,为难我、威胁我、盗我东西……
我想起他揉我的发,想起他捏我的鼻子。
想起他的拧眉怒视,又想起他的温柔缱绻。
他执拗地抱我,他绝望地吻我。
他掏出纨扇来质问,“离离,你怎么好将我忘了?”
他又让我摸他细密的胡茬,问我说,“你摸摸,我可是也长大了?”
……
我这才发现,即便我将与他的过去忘了,即便只有近些时日的记忆,他也为我做了那样多。
他热情一片,我却回复他冷言冷语。即便是他八月出征那几日,我也只顾自己沉思,对他不大搭理。
不,他还没有见到现在的我,他还不知道现在的我有多么好。
我要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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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不想这里还坐着位小美人儿!”
我暗道不好,想必是方才的动静惊动了卫无道。心里一急,面上再想强装镇定也不行,眼泪索性扑簌簌落下来。
我好不容易活得积极一些,我好不容易有些接受刘义隆,亏他口口声声唤着“离离”,亏他说只要同我一起便什么也不管不顾。
——
好了好了,那便叫卫无道糟蹋好了,反正我自生下便是受苦受难来的。糟蹋罢糟蹋罢,我背叛了爹爹,欺骗了夫君,如今天怒人怨,正是恶有恶报。
我的眼泪愈发收不住了。我打小爱哭,天生是个没骨气的脓包。前面一年多,我因受了诸多刺激,总强迫自己刚强,纵使娘亲去世也半滴泪没流。这下倒好,人生在世,命数天定,想来这眼泪数也是天定,迟早要补个齐全。
啼玉扯我的袖子,“小姐,你先别急着哭呀,那卫无道说的小美人儿又不是你。”一边劝我,自己的声音却也是哽咽的。
我揉了揉眼睛,同她红眼瞪红眼。
她指了指斜后方:“好在那边有一位美人,叫卫无道给瞧上了。”
我松一口气,“那便趁着现在赶紧离开。我要去滑台,去寻刘义隆。”
“恩。”
刚迈出一步,便觉一个庞然大物飞了过来,将一方桌子也砸坏了。飞来的那坨原是一个油头油脑的男子,举着血淋淋的一只右手歇斯底里喊着:“大胆,大胆!”声音腻滑如斯,竟是卫无道本人。
我与啼玉方才一直背对众人,此时忍不住回头去看。
满屋子的视线都聚集在角落的一桌。桌边二人,一个是衣着华贵、器宇不凡的虬髯大汉,脸上写满嗤之以鼻,想必方才一击是他出手。另一个身着最简单的男式长衫,做一副仆从打扮的,却正埋首自顾呷茶。
我疑道:“哪里有美人?”
适时那呷茶的人怡然抬起一张脸来。一见之下,我只觉浑身血流上涌,手背亦被啼玉掐了一把。
“小姐,这,这人是男是女?这人长得,可比你好得多……”
啼玉这声不大不小,想必被听到了。那人旋即不落痕迹地瞥了眼这边,一双眸子沉静若水,蕴的却是万千风情。只眉头微皱,纵然表达的是不耐,也好看得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