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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零六】 唱晚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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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自出神,窗外黑影一闪,有物什破窗而入。我捡起来,见是一块石子包了张字条,展开一瞧,却写了“长命锁”三字。
忙唤来管事宫女,叫她取来娘亲留下的金丝楠木匣子,打开一看,那块银质的长命锁果真不翼而飞。
娘亲遗物被盗,我又急又恼,忽见匣子里又是一张字条,上书:亥时一刻,唱晚亭相见。逾时不候。
忙将字条藏进袖中,问那宫女现在是什么时辰。管事宫女道:“已经亥时了。圣驾将临,一切准备就绪,娘娘还请沐浴更衣。”
我支了支额头,做一副疲软模样,“还有三刻钟,倒也不急。白天晒多了日头,本宫似乎有些中暑,想到后花园走走,稍事休息片刻。”
那宫女急道:“若耽误了面圣可不好,娘娘还是忍耐一些,先去沐浴更衣罢。”
我见不好蒙混过去,索性喝她:“本宫难道没有分寸么?这闻绣宫还容不得你来做主!”
她再不敢言,唯唯诺诺,又欲遣几个小宫女为我掌灯。
我不禁有些好气。这般不得自由,倒不如我在小西厢省心。眼见亥时一刻将到,我干脆做出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冲她大发了场脾气,这才得以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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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作出一副贤良淑德模样已经够难为人,谁晓得扮作泼妇更加不易。我真是厌极了这些人前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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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路急赶,从未有过的慌乱,也不知是急欲取回长命锁,还是急欲逃离闻绣宫。待至唱晚亭,不单发髻凌乱,绣鞋也丢了一只。
暗里立着一个人,身材挺拔。
我道:“果真是你。”
他走近几步,月光中现出张棱角分明的脸来,“离离,你还不肯承认么?”
我道:“我乃刘宋徐淑妃,宜都王何必执迷。本宫恳请宜都王将长命锁归还,本宫有事在身,闲暇无多。”
他哼一声:“有事在身?你就那么期待与他巫山云雨?”
我又恨又气,挥手就打。耳边“啪”的一声——他竟丝毫没有躲闪。
我一怔,他却伸手将我的发髻扶正,温言道:“离离,你来得那样急,你也不想同他欢好的对不对?他今日将闻绣宫布置一新,就像新房一般,我见了很难过。”
他说这话时神色委顿,哪里还有白日的意气。
我更加肯定长命锁在他手里,别过脸冷声道:“似乎宜都王每次见本宫,手段都不那么光彩。”
“你偏要叫我宜都王?”
“不然呢?”
他一把将长命锁从怀里掏出来,扔给我道:“你拿去便是!本王欲见一个身份见不得光的人,自然有更多不光彩的手段!”话毕定定望着我,“本王想请徐淑妃猜猜,今日大典后,徐司空徐大人给本王送了怎样一件礼物?”
我道:“与本宫何干?”
“若那礼物是一个叫徐催影的女子呢?”
我一阵哑然。爹爹叫我扮作长姐嫁给太子,原只有几个人知晓内情。当中利害,我也并不是一无所知——
太子刘义符有勇无谋,难成大器。爹爹与傅亮、谢晖三位辅政大臣立他为帝,也只是权宜,我更是缓兵之计中的一枚棋子。他舍不得毁了长姐一生,便选我做了替代。如今他这般举动,显然是有意倒戈眼前的宜都王刘义隆。
我道:“所以宜都王今日叫我奏琴,欲在天下人面前出我的丑,好叫天下人都知道我不过是个替身?”
“不,绝不是,”他却慌了,倒像个急欲辩诉的孩子:“那时我哪里知道你不是徐催影?我只想要你承认,徐催影便是离离,离离便是徐催影而已。从前我问你本名,你一直耍赖不肯告诉我,随便指了株梨树,要我叫你离离。如今我找到了你,你又不肯相认。我只得于大典上迫你奏广陵曲,因为当世只有你能用广陵曲召来小红与大红。这样一来,你便怎么也不好抵赖了。”
“小红与大红?”
“便是众人口中来朝拜的凤凰。”他竟嘻嘻笑起来,显是想到了极快乐的事,“它们本是两只雪雕,是你我旧时在山中所救。你用凤仙花的花汁染了它们的羽翼,给它们分别取名叫小红与大红。那时候你待我,是极亲近的。”
我也不管他言笑晏晏,只叹道:“已经过去的事,你又何必沉迷?”
心中却悲:那样美好的事,我已再也记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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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了却大喜道:“离离,你终于肯承认了!”
话毕他一把搂过我,急急转了一圈,道:“我现在知道,知道你本叫徐红枝,知道你是徐府不为人知的三小姐。你被迫嫁给刘义符,成了我的嫂嫂,以至见了我也不好相认。我知道你的苦衷。徐羡之以为将徐催影献给我便是天大的人情,却不知他将你嫁给刘义符,实在叫我恨他入骨!我也不管你的身份,我只要你同我一起,我们便是去边疆再不回来,也胜过在建康城千倍万倍!”
我推开他,“你怎知我不是心甘情愿?我早就把你忘了。现在我做了徐淑妃,只求一夕富贵。难道要与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做一对苦命鸳鸯么?”
他目光一黯,“你将我忘了?”
我答:“忘了。”
他退了几步,刚欲开口,却听几声喧哗,数米外有火光传来。他忙一把捂了我的嘴,几下兔起鹘落,搂我躲在一株百年老树上。
唱晚亭中已经立了十几个人。领头的是闻绣宫里那管事宫女,她道:“方才还听到这里的动静,怎么又没有人?”
只觉刘义隆在我的身后做了个手势,便有一黑衣人从唱晚亭右侧飞身出来,身法极快。那宫女大喊:“呀!有刺客!淑妃娘娘她,她莫不是遇害了!”
一众侍卫早扑了出去,循着黑衣人的踪迹追击。那宫女也慌忙赶回了闻绣宫。
刘义隆这才将手从我嘴边松开。
我道:“你想怎样?”
“方才那黑衣人是我宜都王府的死士。他伪装成北朝刺客,届时会佯装失手被擒,招供说,徐淑妃被他的同党掳走了。”
我哼一声,“宜都王不愧心思缜密心狠手辣,爹爹果真没有看错人。不过你就没算到么?你将我带走,无异于自毁长城。”
他道:“你以为我稀罕你爹爹么?我会要你去做棋子?刘义符的皇位,我唾手可得,不要也罢!”
我道:“可是我要。”
他眉头一锁,“离离,你说你忘了我,就是因为这个?你若要,我取给你便是。不过你需先同我离开。你不知,你做徐淑妃一日,我便心死一分。”
我讥他:“宜都王好大的口气!不切实际的东西,我才不愿去多想,倒不如安稳做几日徐淑妃,及时行乐,总好过白日做梦!”
他道:“若筹码里再加一个啼玉呢?”
我话语一滞,他却已经负了我跳离树杈,往宫外去了。
我呆呆望着他下巴处骄傲的弧度,只觉心中五味陈陈杂,似苦似甜,又不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