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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鬼面太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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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于帐中整宿未眠,挑灯赶制一袭红衣。
红是最纯正的红,飘飏血色艳赛桃李,堪堪妒杀石榴花。款是盛到极致的款,百裥千褶湘纹易动,无风亦似飘摇。
待到东方渐白,红衣既成。初着临镜,正是裙拖八幅湘江水。我高盘了华发,小心在唇瓣上点一抹绛色。桃花妆成,更衬得裙衫秾丽欲滴。
凝视身上这袭红衣,这是我今日的战衣,亦可能成为我今生今世的寿衣。世谓红婚白丧,到我却是红白不分。昔日娘亲缟素未除我便定了婚嫁,今朝若落得个红衣发丧,倒也般配!
帐外号角长鸣鼓声阵阵,刘宋大军整装待发。
我将刘义隆的一身盔甲罩在外面。它曾随刘义隆走马杀敌数载,几度浴血沙场。金属触手最是冰冷,却无疑战场上最好的屏障。
有时冰冷亦是一种作态,拒人千里,总好过痴缠互伤。正好比我明明最怕,偏作出一副刚强模样,带动了千军万马之后,好像自己也无畏无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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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台城外,魏军阵仗威严,铺陈数里。
仗前一人一骑,马儿通体乌黑,骑马者亦气度卓然。今日北魏太子拓跋焘亲自带兵,世传其阴仄狠绝,我瞧面前这人一身寒铁煞气外露,果真不可逼视。
待靠近一些,见其面覆一张鬼脸,只留眼耳口鼻。那鬼脸画得奇丑无比,见则生寒。
都道拓跋焘貌丑,面具一来遮羞,二来增添几分威慑,三来更能喜怒不露于色。
我心下一寒,今日既冒充了刘义隆,即将对战的便是此人。这拓跋焘看似精明果敢,也不知蒙混不蒙混得过。
前几日听刘义隆提及往事,方知我的那几招不入流功夫出自于他。这些天我心里默念了上千遍,私下亦演练了不少回。我只能宽慰自己:一两招之下,应该不至于露出破绽。
两军交锋,统帅先战。
毛祖德于阵前喝道:“我军统帅宜都王幸得痊愈,今日初返战场!前仇加及旧恨,拓跋小儿你这便纳命来!”
那鬼面人闻言面色不显,然眼中精光毕现。他将我军众将略略扫了一遍,最后眼光停留在我身上,冷哼一声讥道:“宜都王真是命大!不知一场大病后腿软手软,还过不过得了今日?”
我方兵士见主帅受辱,均齐声大喝,一时气拔山兮势冲云霄。交战在即,交战在即!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火烧眉毛!路到桥头!
我紧了紧手中的长剑,急蹬马肚——坐下马匹嘶鸣一声,便如利箭冲出!
拓跋焘见我发难,亦一敕缰绳,雷霆万钧,势若长虹!
二十丈,十丈,五丈……
我于心中默想早前备好的精妙招式,生死存亡,一线之间。他似乎这才看清我的样貌,眼眸一动,其意不明。
——
就是现在!
我挥剑而上,用得是枯想几日的绝招,快若闪电狠绝准绝。他亦拔剑回击,却似浑不在意般寥寥一挥。
然我到底是低估了自己与他的差距。他这般以慢制快以静制动,竟轻巧避过了我的杀招,然后剑花一闪,直攻我的面门而来!
虽进展快了一些,仍在意料当中。
我偏头一闪险险躲过此劫,恰时左手中匕首已挑破衣带——此番说来话长,不过须臾。
霎时我一身铠甲尽落,头盔亦随拓跋焘剑势坠落于地。裙随风舞犹胜曲水流觞,战场之上,刘宋名将化身美娇娘!
我知我虽非绝色,着红衣势必倾城。
那袭红裙迎着北疆的罡风轻罗曼舞,于金戈铁马的战场上绽成一朵艳丽无双的血色海棠。青丝逐风,玉面红唇……徐红枝虽不能红颜祸国,若诚心以色/诱人,倒也不致全无效果。
拓跋焘果真呆了片刻,也只是片刻。
而我要的,正是这片刻!
我弃马疾扑,这凌空的一刺全无路法,谁都看得出是个几同自杀的拼招。然此时对手正自失神,我尚有微末胜算。
可恨拓跋焘实在不同常人,竟已提前反应过来。但见他身形一闪抬臂就阻,我知眼下山穷水尽,唯余釜底抽薪的最后一招。
手中之剑既刺不中他的要害,不要也罢!
我骤变身法,将武器“咣当”掷于地上,这般两手空空朝他扑将过去,便如飞蛾投火。
他眸光大变似有不解,手上招式亦慢了半步。我见他如此反应,愈加唇角带笑,尽态极妍。既是以/色/诱/人,便要一诱到底。
那一剑到底没有刺中我的要害,只“哗啦”划破一角衣袖。只觉左肩顿痛,好在其时我人已欺身他的马上。
他心道不好,忙将长剑抽回,劈剑下来欲取我首级。呵,倒也是坐怀不乱,却不知我再无兵刃,此番却是另有所谋。
——
我将双臂环上他的脖颈,仰面咬住了他的唇。
我听见滑台战场的数万将士齐声一呼。
怀中拓跋焘亦身形大滞。
“叮——”
长剑坠地……
谁都料我藏有兵刃,却不知女色本身便是更好的武器。
我见成效已彰,也顾不得眼前之人面目可怖,复又乱啃了一通。虽吻得毫无章法,在外人看来,想必是情也浓来意也蜜。
我道今日机关算尽,终也得了些便宜。然他的眼睛中有浮光掠过,却又叫我心下骤惊——就好似我千算万算,亦只被他玩弄于股掌。
不,我顾不得了,什么也顾不得了。
我即时抬起头来,于两军之间朗声大喝:
“拓跋焘,你今日带兵压境无非是想夺我!我这便跟你走,何必拿这数万兵士的性命当作儿戏!”
这一声说得透亮清脆,便如莺歌燕语。语气虽刚烈,却因我二人姿势暧昧,犹胜娇嗔。我知此话一出,北魏军心必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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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焘垂目看我,嘴角已被咬出一点血来,弧度似笑非笑。那一张鬼面离得太近,更显得诡异。
我不觉心里发毛。虽乱了敌方军心,我却只能听任眼前之人宰割了。招招险要均被他一一化解,环环相扣亦被他相继攻克。此人心思之缜密,行事之狠辣犹胜刘义隆,今日落入他手,我怕是再难活命。
我不觉倒抽一口凉气。
事已至此——
我便再赌一把!
我尽力笑得魅惑,贴上去对他耳语:“不知奴比之太子宫中侍妾如何?”说完又推开他一些,静看他眼中映出的影像——
我的左肩此刻鲜血汩汩,染了一旁大片的衣衫,红极成绛,倒更添了几分娇媚与楚楚。
他凝眸看我半晌,终于道:“脑子倒不笨,生得也不算难看。”语气中的不屑,眼光中的戏谑,竟像极了前些日子遇见的一个人。
我大惊失色,定定望他的一张鬼脸。
不……怎么会是!
他却俯身下来贴了我的耳垂,轻声:“我明明告诫过你不要再扮作男子……”他笑一声,复在我耳边吹一口气,“你看罢,今日便险些丧命我手!”
这一番话下来,却已是肯定无疑。
——
北魏太子拓跋焘当真是酒楼中那男子。
鬼面之下,原是倾城之貌。
难怪他方才全无半分惊艳神色,今日我在他面前卖弄美貌,倒似关公门前耍了大刀。
我冷笑:“好久不见——”
他戏言:“思卿成狂——”
仍是那般的不可一世,仍是那般的胡言耍弄……可恶之至!
我这厢还未回过神来,他却已揽我于臂下,发令道:
“收兵!”
金鸣阵阵,一骑绝尘领着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地往北退去,这场战事竟是未起而终。
拓跋焘,他也不与己方一众兵将解释,他也不挟持了我来恫吓宋军……就如当日酒楼中那般,他行事依旧全无章法,这般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竟全似兴致所至,不过尔尔。
这个可怕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