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兴》慕

29、第 29 章

　　龙历9月5日，恰属三秋之时，昌郡城外毓王楼头，圣龙江水灌入寒潭格外清澈，晚霞烟光凝照层峦叠翠，此情此景暗合千年前平安王朝毓王登楼作赋所云：“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昌郡行省省长鲁安平率同行省驻军的刘庭轩军长于此设宴为奉旨来平定革新会武装叛乱的第一禁卫军军官们接风洗尘，宣告昌郡行省即将变成朝廷直辖行政地，他们不得不告别自由自在的土皇帝角色。
　　刘庭轩所部已连续三次进剿盘踞永安，陵川，遂冈等县的革新军，每回都以大败而归结束，上一次还教林风师长领一队人马抄了军部，刘庭轩本人更英勇负伤。“要求朝廷出面剿匪，我俩尚不失帝国高官的体面财产；倘若任革新会的人占领昌郡城，省长阁下难道能忍受下等人来审判和羞辱吗？”刘庭轩虽不善战，却具几分口才说服鲁安平。换了华夏四阀里随便一个早愧疚自尽，偏这个鲁安平自改良元年起做惯墙头草，挑掉衙门屋顶几块瓦片就算首倡新政，收拾好几车行李准备回乡当寓公。不料龙兴陛下念及他毕竟两朝元老德高望重，竟然封了他个空头的剿匪总司令，让杜思明将军任前线总司令。喜出望外的鲁先生重见毓王楼门前的对联：老当益壮，宁知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说不完万千滋味。
　　“晚辈杜思明拜见鲁老先生。”眼前这位军界新贵春秋鼎盛，面部轮廓分明的线条和高挺鼻梁显示出他坚毅性格，细长的丹凤眼又透着书生一股子清俊气，身上极普通的灰军装竟让人觉得华丽。他固然言行恭敬，鲁安平也非不知进退的人，站起身还礼说：“将军实乃国家英雄，败军之将不敢当。”刘庭轩等军官们整齐地向杜思明敬礼，他们已对这名新上司欣悦诚服。“鲁老先生言重了，革新叛军虽说军力尚且淡薄，指挥高层却是卧虎藏龙，总司令官轩辕正阳是王实介先生极看重的弟子，曾经串联洞湖行省农民闹独立运动；总政委杨沂先生是俺们金陵军校的老主任，为北上建过大功劳；钟无悔和白毅两位同学也是后生可畏，当年本将且要礼让三分。刘军长以区区一万军队压制他们数月，可见是守土之臣。”败军之将尤其需要多加勉励，才能重整旗鼓呀，杜思明所以得龙兴看重，军官里难得一见的政治眼光也是原因之一。
　　“军事上胜败乃兵家常事，陛下与末将都不愿再追究责任，还请诸卿协助我圆满完成皇帝赋予的重任。” 话音突转，杜思明看向立在一旁的刘庭轩，目光里殊无笑意直教他揣揣不安，“可是，假若某些帝国王师官兵们忘记自己的身份，作出损害军人荣誉的行为，我依据将官职责必须予以惩处。刘军长忠勤王事搜捕叛逆同时，别忘记昌郡民众也是皇帝陛下子民，民众神圣不可侵犯已经写进帝国士兵守则了。我手底宪兵初来贵地就忙成一团，至少二十名百姓控诉刘军掠夺和任意破坏他们的财产，已经有十名违法军人被抓捕归案，其中有一个少校有八个人作证曾□□民女。这个人自称是庭轩的侄儿，四处败坏刘兄的名声，真是该死！”
　　刘庭轩一听他提及那不成器的侄儿就心里发虚,看着面无表情的钦差大臣,暗道:亲兄弟尚且明算账,做大伯的要先保住自己.硬着头皮,咬牙切齿地说:\"属下纵使无能,绝对没有包庇家人的事.我的家人一向奉公守法,这个人断然不可能是我的侄子,想必是他人打着下官招牌行骗.还望长官从重从快处置了此人,还我刘家的清名.\"话是这样堂堂正正,他却没注意到两行冷汗自额头流下来.杜思明慢慢站起来,踱到刘庭轩面前,和蔼地说:\"那人还真是刘兄的侄儿,三姨奶为这事还拜访过我的太太.不过刘兄自己都说了大义灭亲,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明天早上菜市口公开枪绝这批人,让连以上军官都去给兄弟们送行.\"
　　“今儿这出酒席是老身专门为禁卫军兄弟们接风摆下，就算卖给我一张老脸，谁都不许再提军务扫大伙兴致。”鲁安平到底是老官僚，用鼻子都嗅得出两人间浓郁火药味，及时开口缓和气氛，端着酒杯朝杜思明走来，“这是思明的错，我可要罚你三杯酒。”
　　“好，好，我认罚就是，一切明日在司令部说吧。”杜思明就着台阶转回笑脸，仰头饮尽杯中高度白酒，将空杯底向外展示一周。场面顿时轻松起来，男人们围坐在圆桌边推杯还盏欢声笑语，浑然忘记刚才经历过杜思明谈笑杀人。“思明啊，可惜你来得不是时候，乱民闹腾得太厉害，我堂兄的园子被那群穷鬼抢光了。想当初，鲁家庄园可是全国闻名的好去处。”
　　鲁安平喝得有几分高了，红着脸冲杜思明说，“不过没关系，反正杜将军用兵如神，向来不日就能旗开得胜。”
　　他听出言外之意，轻轻放下手里筷子，正色说道：“令堂兄就是著名的鲁剥皮吧，听说他们真把一名参加革新会刚满半个月的农民活生生剥了皮，弄得朝廷及其被动。皇帝陛下动了雷霆怒气，决心收拾这帮土财主，凡是被农民抢过的房屋，财物，地产，除非失主拿着原物照片或文契向当地法院提起诉讼，否则朝廷一概不与支持。鲁家的地契想必早被革新会烧掉了，也算他压榨雇农的报应。“
　　“哎呀呀，老身在城外还有几十亩茶山呢，岂不是要损失惨重？”仿佛眼见白花花的银子溜走，鲁安平肉痛地再也吃不下东西，“朝廷哪能纵容这群穷鬼占便宜！”
　　“革新会闹成眼前如此大声势，并非陛下失德，实在昌郡某些乡绅太不成体统。就说令堂兄吧，他手底几千亩地上农民连白面都没吃过，鲁家庄园的地窖里却私藏满鸦片烟，鲁老先生倒说说天下有没有这种道理？什么叫官逼民反，什么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朝廷若想打胜这一仗，最重要就是挽回昌郡一省百姓的人心。假若让叛匪得了势，我们的家产再多都会被你口里的穷鬼们抢光。实话告诉你们，我也不嫌丢人，家父改良当年也是个只会抽鸦片收地租的小地主，是我偷偷将地产低价卖与佃户们才逼得他学做生意，如今淮扬一带竟略有声名，每年营业额过百万，生活比朝廷一品官员更风光体面。” 相对于资产阶级的素质和进取精神，这些保守落后的老地主们注定将成为帝国现代化的绊脚石，因而被陛下抛弃甚至打压都不应该感到奇怪。何况陛下从未真正掌握该行省控制权，对这些名义上表示服从的部下自然没有多少怜惜，事实上革新会叛乱平定那一天，也将是陛下启用忠于他的新人代替鲁安平的日子。
　　“好一出杯酒释兵权啊。”鲁安平终究算是帝国最后的探花浪，混迹官场几十年的人精，当下在杜思明微眯成缝的眼睛里看见自己未来命运，再一次向他敬酒，贺道：“江山代有人才初，各领风骚数十年，老身我实在无心无力担当封疆大任，如今勉强给你们站好最后一岗，待战事平定就向朝廷上书致仕，安心度过晚年。只是庭轩他在军界政坛刚刚起步，昌郡子弟们追随我多年，日后还望将军时常照应。“帝国内部派系多如牛毛而又矛盾重重，像他们杂牌军失去上层靠山及一方地盘，恐怕连军饷都发不出来，眼前但愿杜将军有情有义吧。他想要在昌郡建立奇勋，压过第二集团军萧水寒的位置，鲁安平这副老骨头的支持他就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