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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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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赫楞木,展颜的八位格索迎了上来,亲热地把他围在中间,然后,不约而同地发现:他的唇上有一个伤疤。
这个受伤的位置过于特别,不得不让人浮想联翩,所以,最心直口快、最漂亮的“蜜格索”素蜜里直击重点,直接转头问何芯道:“是不是你咬伤了族长?”这句话问得非常有道理,因为,整个军队中,只有何芯是唯一的女性,并且,在出征前,就已经成功地迷惑了展颜。能够在展颜的这个部位造成伤口的,毫无疑问,只能是她。
这样直接而毫不避讳的问话,由不得何芯不大吃一惊,甚至,对蜜格索涌起了那么一丝好感。憋住了笑容,恭敬道:“亲吻族长应当是各位格索的特权。”
这句话十分讨好,让蜜格索瞬间便放过了她,转头,心疼地看着展颜道:“疼吗?到底疼不疼?”
展颜轻拍她的肩道:“不疼。”忽然抱住素蜜里,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被何芯冷落得太久,太受伤,重新受到格索的关怀时,竟然涌起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感动。
这一吻让素蜜里激动得全身发抖,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紧紧拥抱展颜。这个动作激励了其余格索,眨眼见,展颜便被一群人压得严严实实。
他发自内心地觉得温暖,却仍然忍不住,在重重围堵中,发挥着身高的优势,转头看了何芯一眼,看到了无悲无喜、平静无波。
忽然间,温暖又再度离他而去。
他真的生气了!没有招呼何芯,环抱着一群格索走向了大帐。
其实,从沐浴那天,踢翻了澡盆之后,这一路回来,他便一直对何芯很冷淡。不但对何芯很冷淡,对周围的人也很冷淡。他原本就是一个威严远多过亲和的人,这一冷淡下来,让周围的人都感到了强大的威压。
可偏偏,那个处在威压中心的人,却仿佛没有感觉一般,依旧是淡然微笑,从容做事,没有任何变化。
看着展颜带着格索们走进了大帐,何芯麻利地把东西分门别类地卸下辎重车,伶俐地收拾着。
律布跳下马,走到她的身边,看着她,脸带忧色。原本以为,她放弃了“刺杀”族长,是一个良好的开端,谁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走向恶化。这段时间,族长前所未有地情绪化,随时随地在大悲大喜中振荡,渐渐让人感觉到如果再这样持续下去,早晚一定会惹出一些可怕的事。
感到律布停在身边,何芯抬头道:“先生有事?”
律布觉得很难措词,犹豫片刻,却依旧开口道:“你能不能,想办法,让族长保持冷静的头脑?
“我只是一个婢女而已,似乎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律布停了下来。
“怎么样?”何芯扬眉。
“我希望你能考虑成为族长的格索。”律布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观察了那么久,他当然清楚地知道族长究竟是中的哪一种毒,如何才能解毒。
“成为族长的格索?”何芯惊诧地抬头,实实在在被这个建议吓了一大跳,随即缓过了脸色,一字一字道:“我不知道先生为什么会想到这件事,不过,我是一个来自□□的寡妇,因此,打算永远为丈夫守节。”说完这句话,她的脸上掠过一丝凄哀,紧紧闭上了嘴。
听到“丈夫”两个字,律布的脸色也黯淡下来。她的丈夫死于族人之手,这终究是一个死结。如果这条路行不通的话,那就只有……他不露声色地打量着她,目光逐渐变得幽深……
好不容易把一切东西各归各位,何芯终于打了盆清水,仔细地洗净了双手和颜面,理了理头发,然后,恭恭敬敬地走进大帐,行礼道:“一切都打理好了,族长还有什么吩咐?”抬头,看到的是一个和乐融融的场面。
展颜的八位格索都围坐在他身后。素蜜里怀中抱着一个小小的男婴,两侧,还有展颜的另外四个儿子和六个女儿。
追随展颜一段时间了,却是第一次碰上这样的家人团聚。事实上,直到现在,她也才第一次完整地见到了展颜的全部儿女;第一次知道,原来,他已经拥有了十一个孩子。
此刻,展颜便坐在八位格索和十一个儿女中间,悠然地喝着油茶。帐内的气氛,让何芯的头脑里自然而然地冒出了四个字天伦之乐。
这一刻,她深刻地后悔自己如此“尽责”地迅速进帐。这样的幸福是她无法拥有、无法企及的。看着眼前和乐融融的一家人,深感自己来得突兀、来得多余……直到一声惊呼突然划破了帐内的和乐气氛……
“放儿撒尿了!”素蜜里急急跳起,把孩子拎在手上,低头看自己的衣服。
孩子受惊,大哭起来……
何芯立即起身,迅速跑到素蜜里身前,接过了她手中的孩子,温柔地抱在怀里,一边轻轻地抚慰着孩子,一边问道:“有干净的尿布吗?”没等素蜜里答话,已经在素蜜里旁边的包袱里发现了尿布。
何芯伏跪地上,把孩子揽在怀中,轻柔地抽出了孩子尿湿的尿布,一边利落地给他换上干尿布,一边柔声道:“不哭。不哭。马上就换好了!来……笑一个……”对着孩子露出一个温柔又慈爱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自然美丽、纯净无暇。
因此、所以,又毫无疑问地立即征服了展颜。
她看着那个小男孩微笑,而他,因为这个笑容,便忘记了自己一直在生气,抬起眼睛、定上她的容颜,爱怜横溢地看着她。
虽然坐在一家人中间,展颜其实一直在等着她进帐;虽然心中生她的气,带着格索们当先走了,但一转头,不见了她,心头还是涌起深深的失落;虽然状似悠然地喝着茶,其实,因为没有她,便觉得索然无味;虽然、虽然明知道不该如此患得患失,却拿自己毫无办法。
在何芯温柔地抚慰下,男孩渐渐停止了哭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好奇地盯着何芯!
何芯对着那个小男孩眨了眨眼,见他露出一个笑容,便又扮了一个鬼脸。
展颜看着她的笑容,看着她灵活生动的表情,甚至看到了一种类似于“母爱”的光辉,觉得她的整个人都奕奕生辉、生动明媚。有那么一刹那,他的感觉就像是单纯地看着一个爱宠的格索和芯儿的儿子,竟然感受到了一种无关于“前途大局”的纯粹的幸福。
这是一种很陌生的幸福。
虽然格索众多,他却从来也没有兴起过宠爱任何格索的念头和想法,很少理会她们之间的矛盾,也基本上是平均地把自己分给每一位格索。他身体健壮,自然也喜欢“鱼水之欢”,在征战的间隙,也尽量地满足众多格索的需求,却并不十分在意究竟是哪一位格索陪伴他过夜。这种活动,既是一种让他愉快的放松身心的享受,也是一种延续后代的必须的任务,但一切也就仅此而已。
虽然儿女成群,他却鲜少有同儿女们交流的机会,没有关注过他们的成长,也很少过问他们的悲喜,唯一重视的只是如何最大限度地让一个小男孩迅速变得强悍,能够早日上阵杀敌。
他的成就感,只存在于兵戈杀伐的战场;只停留于统一草原、征服□□的未来宏图中。
所以,在那一个瞬间,看着让他迷恋不已的女人逗着他的儿子,他才第一次、无限感慨地体会到了一种“天下”之外的幸福。
纳里颀坐在展颜的身侧,看着他从悠然地喝着油茶、到眼睛突然因为某人的进入而变得明亮、再到洋溢出一种从未见过的无法压抑、爱怜横溢的幸福,心中的感受便仿佛是风过草原,激起层层草海翻滚,身不由己地随风飘摇、空荡荡地,充满失落。
她的儿子展折已经十四岁,已经开始跟着展颜纵横战场。
她知道展颜从不留恋温柔、知道他志在天下、知道他为了联盟,必须娶回很多很多格索,知道他终日征战、疲惫不堪。
所以,她从不怪责、从不抱怨,尽心尽力帮他协调众多“格索”间的矛盾、尽可能平等地照顾每一个格索的孩子、尽可能地不让任何琐事影响他的判断。
她知道自己不美,也不温柔,纯粹是为了联盟,他才娶她。但是,如同他的所有格索一样,她真的爱他。
她也曾经在诞下鳞儿后,盼望过,他会大喜若狂。
她也曾经在他出征归来后,期待过,他会深切想念。
她也曾经在把儿子抱进大帐时,幻想过,他会温柔地看着他们,就像他看着那个女人时一样。
但是,从来也没有。在他眼中,格索和孩子是一种必须的存在,却又无法同宏图大志相提并论。
诞下鳞儿,他意识到后继有人,固然欣喜,却没有过多的激动。
出征归来,他见到有人等待,固然高兴,却没有过多的牵挂。
看到儿子进帐,他发现儿子一天天成长,固然愉快,却也仅仅是微笑道:“好小子,赶快长大,跟着我战场杀敌。”
纳里颀的心中,不是没有过失望,但总想,他是一个英雄,不能因为这些琐事拖累了他;不能让太多的温柔羁绊了他的步伐……不能、不能对一个英雄提出平凡人的要求。
她爱他、崇拜他,所以可以原谅他不懂温柔。
但是,此刻,看着那种她期盼过无数遍的温柔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脸上,她不得不悲哀地意识到:原来,他并非不懂温柔,只是,从来也没有真正地爱上过任何一个格索。原来,当他真正爱上一个女人的时候,哪怕这个女人只是对着一个不属于她的孩子轻轻微笑,也能在瞬间唤起他心底全部的幸福。
纳里颀一直是一个大度的女人,一直尽心尽力、公平合理地帮展颜照顾着众多的格索和子女,但是,此刻,她觉得自己无法再大度下去。她对他的贴身婢女充满了嫉妒,充满了愤恨。她看着她,目光逐渐变得幽深……
入夜,何芯打点好了一切,步出了帐篷,漫步在草原上。
在初春的星空下,一望无际的草原空阔、辽远而美丽。那种毫无遮挡的开阔视野让人不由自主地便想到了飞翔。
何芯张开了双臂,迎着夜风,在草原上奔跑,仿佛自己真的是一只小鸟……她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草原上的空阔辽远、无遮无挡……
她飞啊、飞啊……穿越了时空、穿越了痛楚……遥远的终点是一个梦想中,永远无法企及的怀抱……
风轻轻地刮过面庞,她在奔行的飞速中探寻着力与美的交汇……
然后,仿佛梦想成真般,她真的、真的飞进了一个怀抱。
她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展颜。
仿佛美丽的翅膀忽然被折断,她渐渐沉下了脸,轻轻掰开展颜的手,淡淡道:“族长怎么会在这里?”
“你知不知道晚上一个人在草原上游荡很危险。”展颜恨恨地看着她,看了很久,忽然又不容推脱地伸臂把她抱在了怀里,抱得很紧、很紧……
他真的恨她。恨她把他迷惑得方寸大乱,自己却云淡风轻;恨她从从容容地做事、坦坦然然地应对;恨她总有那么丰富的表情、那么独特的观念;恨她一直记挂着前夫,让他无计可施。
晚上,他对她说,要在素蜜里帐篷里歇宿,她答应了,果然仔仔细细地帮他们铺好毡垫,连眉毛都没有掀动一下,让他怒火填胤,完全失去了“宠爱”素蜜里的兴致。在帐篷里如坐针毡地消磨了一个时辰,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来找她;一出来发现她没有在自己的帐篷内,心头便涌起恐慌;待看到她伸开双臂,迎风奔跑,又忍不住觉得无比美丽……
他就是这样地被她牵引着情绪,无可抗拒。
何芯在他怀中挣了两下,发现没有效果,终于放弃了挣扎,长叹一口气道:“我是你的婢女,不是你的格索。你应该回去拥抱你的格索们,而不是在这里消磨。”
展颜又是一阵怒火上冲,但那怒火在心胸里转了十多个弯之后,竟奇迹般地终于变成了日思夜想、缠绕心底的一句话。他忽然抱紧了她道:“芯儿!嫁给我。做我的格索。”
何芯听得一阵头晕,觉得血冲过顶,实在想不到展颜竟然会突然向她求婚,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迂回、婉拒还是……
她深吸了几口气,终于挣开了他的怀抱,正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我不愿意嫁给你。不会嫁给你。”觉得直截了当的拒绝也许是最好的方法。
展颜脸上掠过一丝挫败,略一犹豫,终于又问道:“如果我处罚杀你丈夫的人,给你一个公道呢?”
“你给我公道,我会感激你,但并不会因此就嫁给你。”何芯叹息道:“这完全是两回事。”
“要怎么样你才会嫁给我?”
“怎么样我都不会嫁给你。”
“我到底哪一点不如你的前夫?”
“这也是两回事。”何芯看着他的表情越来越挫败,心底掠过了不忍,柔声道:“你是万人敬仰的英雄,这世上不知有多少女子想嫁给你。你的格索们也都很爱你。我只不过是一个背着两个寡妇身份的微不足道的婢女,你何苦如此?”
展颜脸上闪过深深的失望,忽然背转了身子,坐到草地上,不再说话。
何芯看着他的失落,心中不忍,终于走到他的身侧,蹲下了身子,柔声道:“雪还没有融尽,坐在草地上容易风寒,早点回去吧!”
展颜道:“我的死活于你何干?”
何芯略一犹豫,终于靠近他,看着他,柔声道:“八年前,用曼陀罗花粉迷倒了你,我其实一直很内疚。无论是八年前还是现在,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你对我很好,我很感激。”
展颜没有回头,心底却涌起了复杂的情绪。虽然没有刻意追究过,他其实一直都盼望着她能对“迷倒”他的事情有所交待;虽然没有直接追问过,他其实一直想问她,为什么要救走宁王?但是,此刻,终于听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却突然什么都不想问了!
她从来、从来也没有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同他说过话,但因为是在这样的夜空下、这样的草原上、这样的情形中,那温柔,落在心里,便成了距离。
展颜心底涌起深深的遗憾,良久,叹息道:“草原上,处处是危机,经常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偷袭。如果你晚上想出来,一定要告诉我。我派人跟着你。”
何芯忽然觉得心底的一角柔软被触动,柔声道:“我只是……想感受一下草原独特的魅力。”
他转头看她。
在草原的夜风中,她的发丝轻轻舞动;在明媚的星光下,她的表情宁和美丽;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善意的、真挚的、柔和的眼神看着他,让他深刻地感觉到他还是那样不可自拔地被她吸引,即便距离如此遥远。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谢谢你喜欢草原。”突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前走去。
夜色把草原描摹得深沉而苍凉。展颜的背影同辽远的星空和广袤的草原融为一体。在无垠的自然中,无论多么高大的个人都显得渺小,但他就是那样挺直了背,头也不回地大步前跨,所过之处,仿佛每一根小草都露出膜拜的姿态。那种无法遮掩的英雄气度让人深刻感觉到,早晚有一天,整个草原都会臣服在他的脚下。
何芯落后一段距离,跟着他,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心想:“这样平凡的我能被这样英雄的你如此看重,我其实真的受宠若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