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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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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孟元泽疲惫地躺在床上。日间多饮了几杯酒,现在,虽然疲惫,神智却还十分清醒。
他终于踏上了仕途,终于圆了孟家祖辈的宿愿!现在尤记得从兵部使者手上接过委任状时那难以遏制的狂喜。然后,几乎是一夜之间,他当官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淅川。连日来,登门道喜的人骆绎不绝,忙得他几乎顾不上休息。而连续的忙碌也终于使他极度兴奋的心情渐渐归于平静。
躺在床上,星儿的事情没来由地就突然浮上了心头。
“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
当日,听完星儿的一曲《雨思》,他立即断定不能再让星儿留在孟筠身边。但是,究竟应该如何处置呢?如果明着让星儿离开,星儿肯定不愿意,孟筠只怕也不肯,孟林夫妇恐怕也会因此生出一些其他的想法。
如果让她介入到家族生意中,他又不放心。毕竟,星儿早晚是要嫁人的,如果让星儿掌握了家族生意的秘密,将来只怕是个心腹大患。对于星儿的聪慧,他是太清楚了,清楚得让他有些恐惧。
“那么……嫁人?让俊儿娶她做妾?”
一个念头闪过,他随即摇头。从小看着星儿长大,他是太了解星儿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让星儿对孟筠死心塌地,但在骨子里,他却深知,星儿决不是任何人可以轻易驾驭的。如果她不愿意,什么尊卑伦理、主仆大义甚至父母之命都不可能让她顺从。他可以掌控孟府上下所有人的命运,星儿却是个例外。他知道她一定不会嫁给孟俊,不会嫁给他安排的任何一个人。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种选择了。找个理由让她离开孟家,然后……顺理成章地消失吧!
星儿太过聪慧,偏偏又不驯服,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令他不安,并且这种不安随着星儿的成长与日俱增。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感到星儿的存在是一种威胁,总觉得她一定会给孟筠、给孟家带来灾难。他决定立即采取措施来消除自己不安。三天前,随同兵部委任状一起过来的,还有一道密令。边境的鹤城已经落入了展族的包围封锁中,虽然消息还在高度保密中,他却已经接到了运送军需物资的命令。
“也许,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心里盘算着行动的细节,他开始感到倦意袭来,缓缓地沉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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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马车,挥手向小姐告别,何芯的眼里写着不舍,同时又有几分雀跃。这可是今生第一次“出差”呢!
一大早,孟元泽就派人找到她,说要交给她一个极重要的任务。到了中堂,她就发现全家人都已经到齐了,包括她的父亲母亲。
然后,孟老爷说,明年的琴韵会,得给小姐备一个好琴。而天下的好琴,十之七八都在那个嗜琴如命的鹤城城守苏衣鸣手里。他嗜琴如命,寻常人自然很难从他手里买到琴,但只要求琴的人本身琴艺高超,被他引为知己,他又往往不吝馈赠……
不等老爷说完,何芯就已经明白,这个任务非她莫属。她自然知道琴韵会对孟筠的重要性,为了孟筠,她愿意到鹤城走一遭。更何况,对于那个嗜琴如命的苏城守,她也充满了好奇,期待一见呢!
然后,她便发现,出发的马车已经备好了。孟老爷只说,边关紧张,战事即将开始,所以,行程安排得比较匆促,要在战事开始之前赶回来。
她点点头,没什么意见。虽说事出突然,但她并不介意做一次短暂的旅行。孟老爷话音刚落,就看见吴方伏身跪地,请求跟随保护她,却被孟老爷阻止了。此后,吴方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对她说,但她的父母已经围上来了,又对她重复了一通“忠心完成任务”之类的话。她无可无不可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她深爱自己的父母,但对他们满脑子的“忠义”思想无能为力。最后,孟筠又坚持一直把她送上了马车,甚至亲自跳上马车,检查座椅是否舒适。就这样,明知道吴方可能有重要的话要告诉她,她却直到马车启动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跟吴方单独说话。
“算了。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呢?等回来再说也不迟!”抛开思绪,她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旅游观光之中……
看着远去的马车,吴方心里充满了担忧。
鹤城是天硕王朝与展族部落交界的边城,在天硕王朝的最北边,是□□的军事重镇,常年处在高度戒备中。从淅川出发,要二十天左右才能到达。
这次去鹤城,孟老爷只派了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护卫充当车夫。一个小小女孩,去那样兵荒马乱的城市……?他实在很担心星儿的安全。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又摸了一下怀里的珠花。
“就暗中保护她一程吧!五天。用五天的时间来看看那个车夫的功夫是否可靠,即使孟老爷怪责也顾不得了。”吴方打定了主意,立即回府骑马,向着马车的方向追去……
※
马车磷磷前行。
从孟府出发已经十五天了,何芯也早已适应了马车的颠簸。从最初的浑身酸痛到现在的毫无所觉,她又再次验证了人类惊人的适应力。
一路上,她也充分领略了天硕王朝的民生百态。毕竟,从小到大,她能离开孟府的机会也不多。一路走来,从行人的衣着,路边的小吃到建筑的风格,独特的景观,她都做了一番细致的考查。
恢复记忆之后,她立即就跟着小姐识字,然后发现,这个时空的文字虽然与她前世的文字不完全相同,但看样子,两种文字根从同源,因为无论是文字的含义还是语法都跟她所熟悉的古汉语很类似。甚至,连她的名字“何芯”两个字的写法都同前世一模一样。
并且,不知为何,这个时空的历史同何芯熟知的中国历史完全不同,但无论是民风习俗还是文化传统,都同古代中国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例如,名目虽有些差异,但这个时空中也有类似于儒、道、墨、法等各种学派,主张观点也都大同小异,而且也同样有道教和佛教广为流传。
七十年前,当今皇上凌丰涯的祖父凌意钰夺得了帝位,定国号为天。凌意钰建立的王朝,称为天衍王朝;其子凌辉的王朝称为天清王朝;而当今的王朝则称为天硕王朝。
天硕王朝由十二个郡组成,京城叫做大宁。最富裕的是处在天硕王朝中心的五个郡,依次是钦今、楼晟、淅川、辞水和宛宜,京城大宁就在钦今境内。然后就是北方的鹤郡、临都;南方的洀韶、晤预;西方的单乡与东方的卢麟、瑾瑜。每个郡又各由数县和数城组成。每个县名和城名的第一个字都与郡名相同。例如,淅川郡中就有淅云县、淅次县等等。
天硕王朝东南两面环水。东面是茫茫海洋;南方的晤预、洀韶两郡则与一个群岛国佑滋国隔海相邻。佑滋国不事生产,专门从事海洋贸易,因而被轻贱商业的□□人广泛鄙视。
西部单乡郡与平朗国相邻。平朗国地广人稀,民风爱好和平,所以两国世代交好。
北方则是大草原,分布着几十个草原民族部落。最大的一族叫展族,也是紧邻着鹤郡的一族。展族尚武,十分好战,自凌氏建立□□以来,双方之间曾爆发过三次大规模的战争。十年前的鹤水一战,双方都损失惨重。
七年前,展族首领去世,新继位的族长展颜主动向□□求和,双方终于达成了停战盟约。七年来,双方厉兵秣马,养精蓄锐,边境的民生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一个喘息的空间。
平朗以北、鹤郡以西则是连绵的群山。也幸亏如此,以骑兵见长的展族才不能轻易翻越高山入侵平朗国。
北方的另一大郡临都则与草原上的另一个游牧部族剌族隔山相邻。自凌氏建立□□以来,剌族实力越来越弱,在展族的扩张下,生存空间日益收缩,不得已与天硕王朝结成了盟约,共同对抗展族。
从国力和发展程度上判断,天硕王朝同古代中国的隋唐时期最为接近,民风和习俗则比隋唐时期更为保守……
思索间,何芯乘坐的马车已经进入了鹤西。这是离鹤城最近的一个小边城,再有一日的路程,他们就该到达鹤城了。
十五天来,何芯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惜言如金。一路同行,她同那个车夫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二十句,她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与往常一样,办完了所有手续,走到那个车夫身旁的座位上坐好,她没有征询他的意见,开始径自地点菜。
从孟府出发后,她很快就发现,这个车夫并不是一个好旅伴。除了驾车,其他的事情他都一律不管。什么打尖、住店,点菜、洗车、喂马……所有的事情都由何芯一手包揽。
其实,这些都无所谓。何芯从前世到今生都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这些事情很容易就能办得妥当。
真正难以忍受的是他那种随心所欲的性格。
刚出孟府的那天,他一跳上马车就开始拼命赶路,仿佛背后有人追赶似的,从早上到中午,一点减缓速度或停下的迹象都没有。三个时辰过去后,何芯终于败给了自己的肠胃,试探性地问了一声:“我们是不是应该吃饭了?”
结果,马车瞬间停下。那是一个极其荒僻的小镇。翻遍了大街小巷,何芯好不容易才在一个僻静的巷子里找到了一家又破又旧的小面馆。然后,等两个人都终于在那家面馆坐定之后,那车夫就又立即陷入了沉默。看着他始终不动如山,何芯只好无奈地叫了两碗面。
“拜托。这个时代的女子并不适合抛头露面好不好?小女子还指望着当个淑女呢!” 一边对着碗里的面狼吞虎咽,何芯一边暗暗腹诽。
吃完了面,又是一路狂奔。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何芯终于又按捺不住问他:“我们是不是应该找家客栈?” 然后,何芯听到了同行以来他说的第一句话:“前面三十里有个枫林,里面有个岩洞,可以在那里休息。”
“他是说……露宿?”何芯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难道自己要饥肠辘辘地跟着一个陌生男子在一个树林里过夜?在马车上颠簸了一整天,她早已是浑身酸痛。现在,她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美美地吃上一餐,然后再好好泡个热水澡。瞪了那个车夫一眼,她决定在看到下一个小镇的时候不顾一切地要求打尖住店。结果就是,路越走越荒,直到到达他所说的枫林,他们没有再经过任何有人烟的地方。
认命地跟着那个古怪的车夫走到岩洞里,何芯便发现这果然是个不错的栖身之所。洞口很小,里面却很宽敞。然后,何芯就看见那个车夫变戏法似的从马车里翻出了几张很厚的毛皮铺在岩石上,淡淡说道:“你休息吧!我去打些野味。”
“要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何芯突然一阵恐惧。摆出一个最友善的笑容,她讨好地问道:“我还没有见过打猎呢!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
那车夫淡淡扫了她一眼,却没有打算再搭理她,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了山洞。
他显然是个不错的猎手,不过短短地片刻,就带回了几只山鸡和野兔。然后,他从靴子里拔出了一把匕首,熟练地对那些野味开膛破肚。看着他娴熟而自然的刀法,何芯突然觉得,他一定不是孟家人,也一定不是一个车夫 。
孟元泽治家严谨,所有的仆人都训练有素。孟家的车夫是绝对不可能让一个女子出去抛头露面的。并且,自从来到这片枫林里,何芯就突然感到这个车夫整个人都变了。倒不是外观和态度上有什么变化,而是他似乎突然就失去了戒备,变得很放松。何芯有种感觉,他并不十分乐意与人打交到,这野地才是他最为适合的生存空间;并且,看着他料理野兔的刀法,何芯也直觉到他一定会武功,而且功夫绝对不低。
为了照顾孟筠,何芯下了八年厨房,经过不断努力,一手切菜刀法可以说得上是炉火纯青,但是,如果由她来料理野兔,就绝对不会那么迅速,也绝对不会那么干净,皮肉的分割也绝对不可能那么均匀。
“一个人必须脱离人群,在野外才能感到放松……?” 何芯忽然觉得他一定是个极其孤独的人。一丝怜悯在心头升起,她微笑道:“我来帮你吧!”然后,没等那车夫开口,何芯就已经生起了火。
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在野外生过火了呢?凝望着跳跃的火焰,何芯突然感到一阵心酸。是的,上一次在野地里生火,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是在她的前世,在她七岁那年,在发生大地震的那天。
那天,一个邻村的小男孩捉到了一只野兔,悄悄约了她趁着放羊的间隙在野地里烤着吃。平时,能够偷偷吃点烤红薯,对她来说,就已经是一种无上的享受了。她简直没有梦想过有朝一日竟然能够吃到烤野兔。所以,那天,是自她有记忆以来最高兴的一天;那天,她吃到了自有记忆以来最美味的食物。但同样也是在那一天,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变成了孤儿。
带着一抹淡淡的感伤,何芯抬头看了那车夫一眼。他的表情忧郁而冷漠。他现在的心情,是不是就像她当年那样?就像她站在废墟上,发现失去了所有亲人时一样,一样那么孤独?
何芯突然带着一脸暖暖的笑容开口了“我不知道您叫什么名字,但我想称呼您一声大哥!今日一天,辛苦驾车,实在是有劳您了。”见那车夫的表情始终冷冷淡淡,何芯又不在意地一笑,伸手接过了那车夫在树枝上穿好的野兔,临火架好,细细烤炙。
“真是可惜啊。我没有料到竟然要在野外吃‘烧烤’,完全没有准备调味料。否则,这种原汁原味的绿色环保食物,真的是再美味不过了。”一边缓缓翻面,何芯一边自言自语。
那车夫又淡淡看了她一眼,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她。
待烤好了野兔,那车夫又抽出匕首,迅疾而凌厉地把野兔切割好。然后,根本不招呼何芯,便伸手抓过兔肉自顾地吃了起来。
何芯微微一笑,也毫不淑女地加入了这个“手抓食”的行列……
此后,何芯就不再对他报以任何的希望,把所有需要与人打交道的事情都通统包揽了过来。
每天,她看到合适的餐馆就叫餐;见到干净的客栈就住宿;发现自己感兴趣的民风民俗也会叫他停下马车来考查一番;即便偶尔错过了客栈,何芯也会很坦然地跟着他“露宿”。
他从不主动说话,只要何芯叫停,他就会停下,从不问何芯的意图;何芯点了餐,他就一起吃,从不对菜式做出评价;何芯安排了住宿,他就住,从不在乎房间的品级;何芯看到了感兴趣的东西,他就在道旁默默等她,从不在意时间的长短。
虽然路途辛苦,何芯却始终兴致勃勃。她会主动地给他介绍菜式,跟他说一路的见闻和感想。他从不接口,她也从不强求,总是暖暖地笑着,仿佛想把这温暖笑到他的心里去。
就这样,男的不懂休息,女的善解人意。在日夜兼程下,原本二十天的路程,他们却只用了十五天就走完了。
※ ※ ※ ※ ※ ※ ※ ※
坐在鹤西的餐馆中,何芯一边给车夫夹菜,一边开口道:“大哥,这是当地的野菜,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不过肉和菜搭配,营养才能均衡。我看你在野地里总是吃兽类,这样时间久了不好,还是应该学着吃菜。”她自顾自地微笑说着话,并不考虑他是否能听懂。反正十五天来,她早就知道他不会有任何反应。
看着车夫放下筷子,何芯便知道又该启程了。一边麻利地收拾着东西,她暗自思忖道:“这应该是到鹤城的最后一段路了,于情于理,都应该感谢他一下吧!毕竟护送了自己十五天,等求到琴再返回的时候,兴许就换车夫了。”一边想着,她伸手招呼店伙计送来了一壶茶。
“大哥!到了鹤城,我们就该分别了。十五天来,承蒙您照顾。感谢的话也不多说了,小妹就以茶代酒,敬大哥三杯。”一边说着,何芯把水缓缓注进了眼前的茶杯。
“这第一杯茶,就祝大哥一生平安,逢凶化吉。” 递上一杯茶,何芯诚挚地开口了。
车夫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旋即恢复了平静,默不作声,接过茶一饮而尽。
缓缓地注满了第二杯茶,何芯又微笑举杯道:“这第二杯茶,希望大哥身体健康,全家幸福。”
那车夫又看了她一眼,依然一言不发,缓缓地接过茶,仰头喝了下去。
“这第三杯茶嘛……”顿了一下,何芯凝视着车夫,一字一字道:“就希望大哥能解开心中的枷锁,放自己的心灵以自由。”
听到这句话,那车夫的手不受控制地一颤,茶水溅了一桌。他呆呆地看着她,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大哥是不愿意喝茶呢,还是不想放自己的心自由?”何芯一如既往地含笑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温暖而真挚。
听着那一句句真挚的祝福,看着那一脸暖暖的笑容,回忆起同行十五天的点点滴滴,这个被口口生生叫做“大哥”的人心中突然就涌起了一种异常复杂的情绪。他突然觉得眼见这个叫他“大哥”的女孩真的就是他的小妹!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亲切感刹那间就搅乱了他平静的心湖。
沉默半晌,看着何芯,他突然开口道:“小妹!我叫达金。”
“嗯?”何芯诧异地扬眉,不适应他的主动开口。然后,她便突然意识到了他在叫她“小妹”。
难道说,她又多了一个亲人了吗?何芯心中一阵温暖,抬头看着达金,开心道:“大哥!原来您是达金大哥!这十五天,真是谢谢您了。”顿了一下,她又真挚地说道:“大哥,一路同行,我总觉得您不愿与人交往,十分孤独。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我真的希望你不要刻意封闭自己,不要刻意让自己孤独。”
看着眼前这个开心的女孩,听着她发自肺腑的关切的话,达金心中涌起了深刻的内疚之意。又深深看了何芯一眼,他开口道:“对不起!小妹!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真相。”
“真相?”何芯微微扬眉,不明白他意之所指。
“再往前走,就是展族的封锁区了。鹤城已经被展族包围了。所有流落在外的□□女子都会被抓去当奴婢,甚至……军妓。”达金沉默片刻,继续道:所以,小妹,你走吧!快离开这里,也……不要再回孟家。”
“你是说,战争已经开始了?”何芯沉默下来。
“二十三天前,展族就已经包围了鹤城!”
二十三天?他说二十三天?达金早就知道鹤城被围孟元泽早就知道鹤城被围达金劝她不要再回孟家那就是说……思绪飞快地转动,何芯的心里突然变得苦涩不堪。那呼之欲出的真相是如此地残忍,她再也笑不出来。
原来,这竟是一次死、亡、之、旅。
他果然不是普通的车夫。达金一切古怪的行为忽然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他只不过是一个送她上路的人。不是去鹤城的路,而是黄、泉、路。
那又何必大费周章地陪她走上十五天?她的脑中突然就显出了那把切割野兔的刀:简单、质朴而锋利。
“用来杀人,应该也很快吧!”她的呼吸突然变得异常沉重。
“为什么救我?你的使命应该还没有完成。” 心里转着念头,何芯直接问出了重点。
达金一愣。
是啊,为什么救她呢?自己本来就是个杀手,本来就不该有多余的感情。这路程本来也不该有十五天,早就应该结束的。送她到展族的封锁区,本来就是计划中防备万一的最后一步,只是为了确保计划周密而备下的后路,根本就不应该走到这里来的。其实,一切都早就乱套了。
孟元泽找到他的组织,交代的任务很简单:派一个最顶级的杀手,带一个婢女到展族的封锁区去。如果半途发生了意外,也可以拿到全部酬金。唯一需要注意的只是:她的死因必须是意外。
非常简单的任务,酬金却极高。应孟元泽的要求,组织派了他这个最精锐的杀手来完成这个任务。对于组织派他这种高级数的杀手来完成这种毫无难度的小任务,他的心里非常不满。
但是,刚出孟府,他就发现自己被人跟上了。凭直觉,他知道那是一个高手。他把马车的速度提到极限,那人却始终不远不近地掉着。他故意露宿荒野,想迫那人现身,那人却当真沉得住气,始终只在林子周围盘旋。被那人跟上,他才感到此行有些乐趣。
有那人跟着,他始终不敢下手。那个丫头的死因只能是意外,他不能让任何人目睹她死亡的过程。至于死后要布置一个意外的现场嘛……那实在是太轻松不过。他杀人之后,别人甚至都检查不出伤口。
但是,五天之后,那个跟踪的人就离开了。大清早,他在马车上发现了一个纸条:你的功夫很好,好好保护她。
这算是一种警告吗?他冷笑。他知道那是一个高手,但他是达金,是密巢身价最高的杀手,他不畏惧任何人。
那天晚上,他又故意错过了客栈,把那个丫头带到了一片隐秘的小山区,准备结束任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月光下,听着她那声声入耳的“大哥”,吃着她精心烤制的野味,看着她坦然而温暖的笑容,他就忽然觉得无法出手。此后,跟她相处的时间越长,他就越不忍心下手。最后,他终于决定送她到展族的封锁区去。他必须完成任务,但至少……他不想让她死在自己手里。
可是……那三杯茶,那三声诚挚的祝福,那从未感受过的温暖,那直逼人心的了解……她叫他放自己的心自由?
他早就知道她不是一个普通女子。不管行程多么艰苦,她都从不叫苦,从不喊累,在沉闷的路途中始终微笑以对;她从不责怪他贪赶路程,在露宿荒野时,对他毫不怀疑地顺从与信任;她知道他不喜欢与人打交道,就包揽了所有的事情,一路上不辞辛苦、无怨无悔;她甚至……了解他。
端着第三杯茶,达金突然就发自内心地把眼前的女孩当作了自己的小妹!他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再杀她。不但不想亲自杀她,也不想再让任何人杀她。生平第一次,他的心里涌起了一个保护别人的念头。
“对不起,小妹!现在才告诉你真相。我只希望,你还能把我当作你的大哥!”看着何芯,达金心中痛悔不已,顿了一下,他又从颈中取下了一个碧玉挂坠递给何芯道:“小妹!我还有重要的任务,必须赶往钦今。你拿着这个挂坠到宛宜去。只要找到任意一家富贵客栈,见到挂坠,自然就会有人接应你。”
“我走了,你怎么办?你怎么向孟元泽交待?”接过挂坠,何芯抬头直视着达金的眼睛,心里一阵阵抽痛。
“我的任务只是把你送到展族的封锁区,现在只不过是提前了一点而已!你用不着替我担心。”达金的语气淡然而坚决。他的组织精深而严密,没有合适的理由,完不成任务的杀手都要付出高昂的代价,但是,既然决定救她,他就不怕承担所有可能的后果。
“到展族的封锁区?”深深吸了口气,何芯努力逼住即将滑落的泪水。然后,她抬起头来直视着达金的双眼,用一种异常坚决的口吻说道:“到展族的封锁区是吗?那么……走吧!大哥!我们到展族的封锁区去吧!”说完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