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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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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硕王朝二十九年,秋。
对于住在京城大宁的人来说,一个特别让他们深感自豪的地方就是消息灵通,在外地人面前说起朝中要员们最新的轶闻趣事,总是显得底气很足。“胡记”酒楼的王三也不例外。一大早,看到两个外地书生正在议论最近震动朝野的“平朗国公主毁婚”事件,他便立即来了精神。
“听说宁王凌钲年少英武,智计出众,鹤城一战,名动天下。更是诸皇子中最早封王的。何以那平朗国的公主竟然要毁婚呢?”青衣书生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那公主虽然毁了婚,却又嫁给了荣王凌钶,却也并不吃亏!”灰衣书生接着发表意见。
“说起来,还是荣王有福气啊!本是名不见经传的皇子,突然得到异国公主的垂青,更因此封王,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个个砸中他啊!”青衣书生一阵唏嘘。
“难道说,那公主与容王曾经私下里结下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情缘?”那灰衣书生压低了声音。
“嗨。说起这件事情啊!内中当真是有复杂的内情呢!”王三巧妙地一句话就引起了两个书生的兴趣。两人忙招呼王三过去共饮,打探内幕。
王三饮了一口酒,才露出一个神秘的表情道:“那平朗国的公主之所以毁婚,的确是因为私情,但并不是公主有私情,而是宁王有私情。”
“哦?”那青衣书生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道:“宁王年龄也不小了,有几个红粉知己也事属寻常。大不了多娶几个侧妃,如何会闹到退婚的地步?”
那王三也叹了一口气道:“据说宁王这位红粉知己,容颜倾国倾城。为了她,宁王两次延缓了婚期,引起了平朗国公主的不满,这才决定退婚的。”
“那女子是什么身份呢?”灰衣书生若有所思。
“若说她的身份,却也平常,不过是淅川一个新任七品显知的女儿。不过琴艺十分高超,是本届琴韵会的魁首。”
“琴韵会魁首?”青衣书生诧异道:“不是听说本届琴韵会魁首早已名花有主了吗?”
“你们说的是陆藤大人吧?” 王三得意一笑道:“这就是以讹传讹了!”
见两个书生目光凝聚、高度关注,他才压低了声音接着道:“那陆大人娶的是孟府二小姐呢!据传这位二小姐的琴艺尤在大小姐之上。陆大人登门求亲,却意外听到了二小姐弹琴,一听倾心,便改娶了二小姐,却也是一段佳话。”
那青衣书生抚掌道:“果然精彩。小二哥真是消息灵通啊!”
灰衣书生却没有回答,依旧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抬起头来,喃喃道:“为了她,竟然弃一个公主于不顾吗?那该美得何等惊人啊!”说着这话,他的眼中露出了浓烈的向往之意。
青衣书生闻言点头道:“那陆大人定是没有见到大小姐的真容。哎。错过了如此佳人,不知那陆大人是否后悔改娶其妹。”
灰衣书生回过神来,点头道:“这就无法猜知了!不过,无论如何,在此事中,孟家才是最大的赢家。两个女儿都先后攀上了高枝,眼看着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嗯。一个小小的七品显知,不简单哪。”
“嗯。只怕很快就要升迁了!”青衣书生一阵唏嘘……
邻桌一对夫妇听了这番议论,相互对望一眼,站起身来,会过帐,匆匆走出了酒店,却是凌钲的心腹护卫“玄湖双英”独孤鹰与风灵雁夫妇。
走出酒店,风灵雁抬头道:“鹰哥,你怎么看?”
独孤鹰低头不语,半晌,皱眉道:“真是想不到,这件事情竟然会传到这样街知巷闻的程度……”
风灵雁也叹息道:“现在的流言对王爷和孟小姐都十分不利。尤其是孟小姐。现在,几乎全天下的人都认为她是王爷的情人,如果王爷不娶她的话,只怕……”
“先跟武先生商量一下吧!”独孤鹰叹了口气。
回到王府,却看到凌钲的车驾刚刚离开,却是凌钲接到宫里的传召,要入宫陪皇上进膳。
跟着武骋一起立在道边恭送凌钲的车驾离开,独孤鹰和风灵雁才开口道:“武先生。最近的流言……”
武骋摇头苦笑道:“现在,已经不是流言那么简单了!”
独孤鹰吃了一惊,抬头道:“又有什么变故?”
武骋道:“我们安插在宫中的人刚刚传来消息,乌兰皇妃接到了平朗国那芝公主的来信。在信中,那芝公主对孟小姐推崇备至,把孟小姐的琴艺与容貌夸得天上少有,地上绝无。乌兰皇妃已经派人到淅川去请孟小姐到皇宫做客了!”
“宫中之人也要插手吗?这样一来,谣言岂非更是满天飞了?”风灵雁脸带忧容,停了片刻,又接着道:“武先生,那孟小姐果然如传言中美丽吗?”
武骋轻轻叹了口气道:“第一次见到孟小姐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见到了仙女。”在凌钲第二次前往淅川时,武骋也曾一同前往见过孟筠。
“那王爷是否对孟小姐……?”风灵雁看着武骋。
武骋摇头叹息道:“我倒希望是这样。孟小姐容色出众,品貌端庄,倒是王爷的良配。可惜啊……王爷从孟府带回了什么东西,你们都见到了!他甚至留了宁王府的令牌给孟府的管家。他心里想的人究竟是谁,还用得着问吗?”。
“我至今想不明白,何姑娘为何不嫁给王爷,反而嫁给了陆大人?”独孤鹰皱眉。
三个人互相对望一眼,都陷入了沉默。
这是一件没有人能够理解的事情。得知何芯出嫁后,他们曾经找出过几千个理由试图来解释这件事情,却没有一个理由站得住脚。
半晌,武骋又才开口道:“这次的事情真是玄而又玄。幸好那芝公主虽然与王爷毁了婚,却又选择了荣王爷。荣王爷更因此而得以封王。对咱们王爷来说,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如今看来,咱们王爷不但得到了平朗国的支持,连荣王爷也是实力大增,倒是因祸得福了!”
独孤鹰闻言点头,默然片刻,又接着道:“最近,陆大人与王爷过从甚密,依先生看,这陆大人靠得住吗?”
武骋点头道:“陆大人甚至把一些秘级的军事地图与武器研究方案都告诉了王爷,对王爷称得上推心置腹。” 旋又接着道:“最近,皇上频频召见王爷,今日更是单独与王爷进膳。王爷圣眷之隆,实属空前。这也多仰仗了陆大人的推荐提携。”
风灵雁皱眉道:“所以我才不懂。听说那陆大人极其宠爱何姑娘。听先生的意思,他似乎知道王爷与何姑娘的关系……何以他却又能如此推心置腹地对待王爷呢?”
武骋叹息道:“我也十分佩服这位‘新任陆夫人’的手段。我只希望,将来,她再也不要与王爷有任何牵扯。这次,险些被她坏了我们的大事。”
独孤鹰与风灵雁闻言点头不语。
皇宫内,凌钲默默而恭敬地陪着皇上用膳。
他拿捏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只略略捡几口清淡的菜吃着,生怕露出半点放肆之意。虽然整个席间,皇上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能陪皇上单独进膳,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天大的恩宠,落在有心人眼中,自然知道这样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当今皇上凌丰涯今年四十九岁。天硕王朝尚紫,他人本消瘦,穿上一身紫衣,更衬得一张脸苍白瘦削。虽然已年近五十,但他常年养尊处优、保养得法、看上去却只像是四十岁左右的模样。
待用毕御膳,一切收拾停当,太监撤掉膳席,又为两人恭敬上茶。
一边喝着茶,凌丰涯才缓缓开口道:“钲儿。听说你最近常到兵部,是有什么事情吗?”
凌钲从容道:“大皇兄的军队已经到达鹤城,随时可能对展族发动攻击。现在,我们双方还有盟约,战端一起,我朝未免就会丧失大批战马。这段时间,我正与陆大人研究,如何最大限度地保留战马。并且,最近,我们正在努力寻找一种可靠的方法,希望能通过展族战马与我朝传统马匹的□□,培育出性能优良的马匹品种。”这几个月,凌钲与陆藤过从甚密,原也不指望能瞒过皇帝。皇帝这一问早在意料之中,他们也早已想好了应对之词。
凌丰涯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全。镢儿整天想着对展族用兵,却甚至都没有精心制造一个合适的机会来撕毁双方之间的盟约,实在是令人担忧啊!”顿了一下,又接着道:“你曾经见过展颜,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凌钲肃然道:“儿臣曾与展颜纵谈古今战事利弊。展颜深通兵法,对历代战局的点评颇有独到之处。他训练的军队,纪律严明,骁勇善战,捍不畏死。无论是实际与他交战还是听他点评战局,儿臣对他都甚是佩服。儿臣以为,展颜实是当世英雄。”
凌丰涯又道:“那依你看来,镢儿这次想要全歼展族,胜面有多大?”
凌钲低头静思了片刻,才又抬头道:“战事胜败,取决于多方面的因素。在战场上,天气、地形甚至情绪均会影响战局。儿臣实不敢妄自揣测、轻言战果。不过,展族向以骑兵傲视天下。与骑兵作战,取胜固不容易,要想围困全歼则更是困难。儿臣以为,尽管大皇兄现在稳战天时、地利,要想全胜,却也需严密部署、费一番手脚。”他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表面上说了很多,实际上没有透露任何真实的态度。
凌丰涯听了,淡淡一笑,转身取过一个奏折,又对凌钲道:“这是镢儿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折,却是参鹤城城守苏衣鸣不奉军令的。镢儿要求我调换苏衣鸣,改派兵部侍郎冯浩任鹤城城守,钲儿怎么看?”
凌钲皱眉道:“鹤城人事任免,事关战局,儿臣本不当置喙。既是父皇垂问,儿臣便说一点浅见,供父皇参考。那苏衣鸣一贯恃才傲物,不服号令,但确有真才实学。在部署鹤城之战时,他曾经多次驳回儿臣的命令,自行其事。事后,儿臣发现,果然他的决定才是正确的。苏城守是我朝少有的以文官身份从事武职而又才华出众之人,且他驻守鹤城多年,对展族了解极深。如今大战将至,是否要将他调离鹤城,儿臣认为需仔细斟酌。”
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儿臣以为,那冯浩冯侍郎也是人才。他曾在兵部多个司署任职,始终办事严谨,几乎没有出过任何纰漏,但儿臣以为,他的才华在于治理而不在于战事。若任命他负责粮草补给,当是一个理想的人选。这是儿臣的一点浅见,恐有不妥之处,请父皇定夺。”
凌丰涯淡淡点头,没有露出一丝态度,半晌,又突然问道:“这次,平朗国的公主之所以提出毁婚,是因为你一再延迟婚期。你为何要这么做?”
凌钲闻言吃了一惊,恭声道:“第一次延迟婚期,是因为儿臣有些私务;第二次却是因为儿臣不慎感染了风寒。儿臣思虑不周、行事任性,令父皇担忧,甚为不孝,请父皇降罪。”说着便伏身跪了下去。
“私务?”凌丰涯微微一笑道:“听说你是赶去淅川见了一位孟小姐。她是本届琴韵会魁首吧?”
凌钲万料不到皇上竟然会问到这件事情,且一口叫出了“孟小姐” 这三个字。他的心中无比惊诧,急忙伏身叩头,不敢答话。
凌丰涯又微微一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起来吧!”
待凌钲起身站好,凌丰涯又走到窗边,仰望窗口,叹息道:“二十年前,我也是在琴韵会上第一次见到你的母亲。那时,她刚弹完曲子,不知什么缘故,竹帘就突然断了!她抬头看了一眼便退下了,但就是那一眼,我就再也无法忘记……”
垂首站在凌丰涯身后,凌钲心中惊异,不敢接话。
从小到大,对这位父皇,他一直是敬畏异常。虽然是父子,但每次皇上召见,不是问对政事,就是考查功课,从来没有与他聊过私人的话题。今日听到父皇吐露心声,他也不知究竟是福是祸,只有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但听到他提起初遇母妃的情形,想到后来,他的母妃被打入冷宫,郁郁而终,也不禁心下侧然。
凌丰涯又站了很久,才缓缓道:“你退下吧!”
凌钲躬身行礼,默默退下,眼见就要出门了,却又听凌丰涯道:“好好对那孟小姐吧!”
凌钲一怔,抬起头来,却见皇上已经转过身去了,只好默默退出了宫门。
回到王府,凌钲招过武骋,把皇上所说的有关福王的事告诉了他。
武骋静思片刻,便道:“属下以为王爷的应对极为得体。不过皇上既然问到王爷与陆大人交往之事,必定是知道了一些事情的。王爷的理由只怕不能满足皇上。”
凌钲点头道:“我原也不指望能长期隐瞒下去。兵部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武骋道:“已经有了一些线索,初步判断是军器监的副监彭锦龙有问题。待属下整理好材料,就请王爷过目。”
凌钲点头不语。
武骋犹豫了片刻,又开口道:“王爷。最近,朝野上下都有一些流言,是关于王爷与淅川孟小姐的……”
凌钲淡淡道:“我知道了!”
武骋看了凌钲一眼,看不出他真实的情绪,行了一礼,默默退下。
待武骋退出,凌钲才露出了一丝苦笑。
他和孟小姐?这到底该从何说起呢?今日一天,皇上、武骋都先后跟他提到孟小姐,乌兰皇妃更是派人上门去请孟小姐到皇宫做客。想必民间的流言更是早已沸沸扬扬了吧?他们之间分明是什么都没有,却被人言之灼灼地冠上了“情人”的身份。
要娶孟小姐吗?他哪有这样的心境。
这世上,他真心想娶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芯儿!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芯儿!世上最温柔、最灵巧、最美丽、最可爱的芯儿!但是,他已经永远失去她了!是他亲手把她推出去了,他无法原谅自己。
直到听到芯儿嫁人的瞬间,直到那深刻的疼痛涌上心头,他才突然明白了,当芯儿听到他要娶别的女人为妻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直到发现她已成为别人的妻子,他才理解了芯儿说的“一夫一妻”到底是什么意思。那绝对不仅仅是一个婚礼,一种简单的形式。那更是一种承诺,是终身独爱一人的承诺。
他怎么会那么吝啬呢?怎么会觉得做出这样一个承诺十分困难呢?为什么他可以考虑所有人的利益,却独独漏了芯儿呢?
曾经以为,放弃平朗国的公主,对他来说,意味着难以估量的巨大牺牲。但奇异地,在平朗国公主提出毁婚的要求之后,即便当时还不知道她将要嫁给他的五弟,他也没有任何失望的感觉,反而感到一阵轻松。直到那时,他才恍悟到,对他来说,世上绝对没有任何一种所谓的牺牲能与失去芯儿的痛苦相提并论。
芯儿离开他已经大半年了,也早已嫁作了他人妇。
直到得知她嫁人之后,他才终于悲哀地发现,即便她嫁人了,他也依然不可自拔地深爱着她,根本就对她无时或忘;直到确知失去她了,他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对于“只娶芯儿一人”这件事,他根本从来就不需要犹豫、也根本从来就不应该矛盾。现实的状况就是,除了芯儿,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对其他任何人产生哪怕一星半点的兴趣。即便如孟筠那般震动人心的惊世容颜,对他来说,也只如拂面清风、过眼云烟,转瞬即逝,激不起丝毫涟漪。
现在,几乎每天,他都会面对芯儿的丈夫。
要不露一丝情绪,保持客观冷静地面对她的丈夫,对他来说,实在是对意志的极大折磨,但是,陆大人的善意令他无法拒绝。且不说陆大人在各方面给他提供的无私帮助,从陆大人点滴的提携中,他也分明体会到了芯儿对他的一片关心。他怎么能拒绝芯儿的关心呢?怎么能置芯儿的一片心意于不顾呢?
在连篇浮想中,他突然非常、非常强烈地希望能听一听芯儿的琴声。
从前,无论在朝中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只要芯儿弹起《清平曲》,他就立即能够镇定下来。可惜啊!这辈子,他是永远失去听芯儿弹琴的资格了!
对了!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几乎会弹芯儿懂得的所有曲子。是孟小姐。是那个芯儿不惜牺牲一切去拼命保护的孟小姐。很快,她就要到皇宫觐见乌兰皇妃了!也许,他应该再请她弹一弹那些只有她和芯儿才懂得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