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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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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树梢,季清已在屋中歇下,屋子还是从前他来白家时睡过得那间。现如今,床铺变大,家具翻新,墙上挂着名人字画,还放着两三盆他叫不上名的绿草。季清看这又绿又白得物事长得茂盛,掐了片细长叶片凑在月光下看。自打下午赫连夏进了他大哥书房,两人都没再出来,晚饭都没吃上一口,也不知在屋里作些什么。
季清住的这院,屋外边便是白家那棵从不开花的桃树,每逢春日,深深浅浅的绿爬满枝桠,让人忍不住盼它开出粉艳艳的花。季清看着那桃树,乍暖还寒时它便抽出新芽,待到别人家的桃花开得轰轰烈烈,它却依旧是这么副绿油油的模样,不管别人怎么埋怨它不争气,对它失望,它都顶天立地站在那儿,自顾自绿着。入了秋,叶片萎黄,逐渐凋零,唯有冬日飞雪时才能在它枝头看到些许亮白。积雪沉沉压在树枝上,乍一眼还当它是开出了白云一样的花。
听说这树是白家从前那任当家听了个云游道士的话才种下,说是用来挡劫,桃树死去之时便是劫数化解之日。季清那时不明白,缠着白霜涵让他讲到底挡地是什么劫。白霜涵被他弄烦了,冷着脸拿桃树枝戳他脸蛋,对他说,桃树,桃树,桃树还能挡什么劫,自然是桃花劫。
倘若它开花,又会是怎样番光景?
季清扯了扯披在肩上地外袍,晚风渐凉,万籁俱寂时,却看月夜下走出一道人影。季清探身到窗外,来人再向前迈近几步他才看清。
“赫连大哥,你…………”季清看赫连夏并没要进屋地意思,靠在窗边和他说起了话。赫连夏脸上还是那副悠闲表情,带淡淡笑意。他来向季清辞行,季清一愣,忙问他,“你不是来找我哥的吗,怎么已经要走了?”
赫连夏道:“我既已见到你哥,也再没留下来的理由。”
季清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挽留的言辞,抓耳挠腮地说不上话。赫连夏问他怎么还不睡,季清摸着鼻子,抬了下眼皮匆匆看了赫连夏一眼,随即垂头,问话地声音也变得极细极轻,他问他,“赫连大哥,我哥…………是你要找得人吗?”
赫连夏偏过头,凑近了,才把他耳语一般的话听清楚。他也没细想,便告诉季清道:“他是我要找得人。”
“你为何要找他呢?你从前与他见过?”
“我找他是因为我亏欠他太多,从前错失许多机会,如今想要重头在来,好好弥补。”赫连夏看季清头低得越发厉害,伸手摸了摸他脑袋,露出温和笑容,“现在和你说这些,你也不懂,等你以后遇到你的有缘人,你就明白了。”
季清撇嘴,别过脸,有些不服气地抬头瞪着赫连夏,“我哪里不懂,你不过长我几岁,你懂的就算现在我不懂,以后也会明白。”
赫连夏看着他笑,“是是是,你会懂,你聪明。”言罢,他转身离开,季清喊住他,问他这是要去哪里。
“你哥说我满嘴胡言乱语,不可信。要是我能找道祁门七图奉上给他,他便信我是诚心诚意,并非讹他诈他,拿他逗乐。”赫连夏背着手,仰头望着庭院中枝繁叶茂地桃树,感慨道:“开花时一定十分漂亮。”
“你等等,”季清看他要走,套上布鞋急忙从屋里跑出来,“我和你一道去。”
赫连夏谢过他,“还是别了,这又不是闹着玩,要是你跟着我出了事,我哪里还有脸回来见你哥。”
季清不依,拽着他袖子急红了脸,“赫连大哥,你信我这次,我一定能帮上忙。”
赫连夏催他进屋,季清又道:“我大哥这分明是故意刁难你,我和你同行,要是你真空手而归,我到时到大哥身旁替你美言几句,说你多拼命用心这事不也就成了吗?”
赫连夏没料到他还挺拗,怎么说也说不听,嘴上同意下来,让他先行休息,明日一早与他在城门口见。季清却不肯,硬是现在就要随他走,赫连夏道:“你才回来没多久,转眼又跑了,这算怎么回事。”
“这好办阿,就说我被千岁宫劫走,之后路上又被你救下,再后来便随你一起去找祁门七图不就得了。”季清编起谎来眼都不眨,赫连夏正想再劝他,凉风忽起,吹来阵血腥味,季清也是闻到这味道,捏着鼻子皱起眉,嘴里还嘟囔,“说曹操曹操就倒。”
赫连夏定睛在看他身后,江墨卿一身红衣不知何时已立在季清身后。季清转身看到他,没被他突然出现吓到,反而是被他这身打扮给惊得合不拢嘴,伸出手胡乱比划,“你……怎么全染了血??”
江墨卿对两人比个噤声的手势,抓起季清衣领施展轻功,飞身上了屋檐。赫连夏紧随其后,只见江墨卿回头,面色凝重对他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已给白大当家得留下书信,借你二人一用。”
但瞧他衣角飞舞,确是白衫沾满了鲜血,季清被他抓着胳膊跑,不舒服地直嘀咕,“江墨卿你是刚去宰了猪吗?”
三人飞檐走壁眼穿过大半个盛洲城,到了城里的百花街,江墨卿才停下,拽着季清下了别人家的屋顶,稳稳当当落在条窄巷里,季清看身后道墙,心道:“还是个死胡同。”巷外头便是灯火通明的百花街,往来的都是些衣着光鲜的公子哥,嘴里说得,眼里瞧得,全是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赫连夏匆忙瞥了眼,问起江墨卿怎么带他们到了这等声色`场所。江墨卿没有踏出巷子半步,翻过左侧高墙,季清看他行为神秘,迟疑着没动身。赫连夏却是笑了,道:“看看他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季清接道:“他藏着掖着的事情可多了。”
脸上虽然百般不情愿,最后还是和赫连夏一齐翻过墙头。却没料到墙内即是潭碧池,眼看季清手忙脚乱就要跌进池里,亏得赫连夏眼疾手快,拉起他衣领轻点池面到了对岸。江墨卿这才开腔,戳着季清脑门骂他笨。季清拍着胸口惊魂未定,皱紧眉头埋怨,“我见水就晕,你又不是不知道。”
江墨卿叹了口气,指着面前栋三层小楼道:“窗户开着的那间,看到了没有?”
赫连夏仰头去看,点了点头,江墨卿借着楼后大树,三两下便飞身进了他先前所指的那屋。季清也不甘人后,上起树来比翻墙要利索,赫连夏最后一个进屋,脚下才站稳当,抬眼便看到个轻纱裹身的漂亮女人冲他盈盈一笑,却不见江墨卿人影。
那女人关照赫连夏和季清坐下,取桌上茶壶给两人倒上茶水,纤纤玉手伸到季清面前,勾起他下巴,细细端详片刻,道:“面相不赖,可惜是个短命相。”
江墨卿自屏风后行出,他已换下`身上那件血衫,手里拿着汗巾抹了把脸,对女人挥了挥手,“胡说八道什么。”
女人捏了捏季清下巴,拍拍他脸,“小兄弟,听姐姐一句劝,古往今来都是男女相好,两个男子可行不通。”
季清被她说红了脸,支支吾吾答不上话,低下头握着茶杯仰头猛灌。漂亮女人又去看赫连夏,说他是个贵人相,还去拉他手,要给他看手相。赫连夏也没拒绝,摊开手掌由着那漂亮女人来回摸他手心。
江墨卿敲了下季清的脑袋,好笑又好气地,“你喝慢点,别呛着。”季清放下茶杯,抹了下嘴角,问他,“你有什么事就快说,我才回白家又突然消失,我哥一定得气死。”
赫连夏挑眉,“刚刚你还不是这番说辞。”
季清撇嘴,“刚刚那不一样,你和他又不一样。”说完他捂着脑袋瞪江墨卿,“以后不要乱敲我脑袋,都要给你敲笨了。”
江墨卿看他回嘴,冷笑一声坐到他身旁,“到了盛洲,进了白家地界你就嚣张了?”
季清别过脸没回他话,漂亮女人走到他身旁,双手搭在他肩上,轻按了按,“可别和他斗嘴,千岁宫里啊,还没人斗嘴吵架能斗过掌门人的呢。”
赫连夏闻言,收拢手掌,对那漂亮女人道:“看来这位姑娘也是千岁宫中的人了吧。”
漂亮女人掩面笑了,手中捏着薄纱,转着眼珠,脂粉满面的脸上尽是风尘,道:“这位大侠要是赏脸,喊我声许姑娘就行了。”
江墨卿掏掏耳朵,“什么许姑娘张姑娘的,这是我们在盛洲的眼线许樱樱。”
赫连夏道:“这话说给我们这些外人听有些不太好吧。”
他话音未落,江墨卿便指着他鼻子斥道:“错!你是外人,他可不是。”他看了眼季清,季清对他龇牙,宁愿当自己是个外人。江墨卿看他这不情愿的模样却是笑了,又对赫连夏道:“长话短说,官府在捉杨偷天的事你们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说是偷了皇宫里的宝贝。”季清说道。
江墨卿接道:“他偷的是祁门七图的一张。”
季清凝眉,赫连夏闻言也是收敛温和脸色,沉声问他如何得知,江墨卿拿着季清的杯子喝了口茶,将那日与两人分开后所发生之事一一道来。却说他出了悦来客栈,绕着镇子跑了两日,取了小路往白家赶。中途在个客栈歇脚时,收到千岁宫的飞鸽传书,说是前几日宫中一盒染血朱砂被窃。这小偷本领挺大,千岁宫不比客栈酒肆,进出可没这么容易,加之染血朱砂素来保存在机关暗阁中,除了江墨卿和手下三个心腹,无人知晓其所在。失窃的东西虽小,牵扯出来的事倒挺大,江墨卿便折返,回了趟千岁宫。
千岁宫坐落在封山脚下,远离城镇,要去那儿可不简单,也没一条显见的路,荒山野岭的极易走失。那日江墨卿取道回宫,行到半路却看到具残缺尸体躺在路中央,那人脸上糊着的人皮面具已被野兽啃咬,撕开大半,也看不出装扮得是个什么模样。男人露出的面孔普通,看着眼生。男尸断了左手,缺了右腿,看那伤痕,约是山上野兽所为。他起先还当这男人是在山中迷路,饿死途中,踢开尸体正欲离去,却有个木盒从男尸身上滚落,木盒朱红,盒盖上刻着个“千”字,是千岁宫的东西。江墨卿打开木盒一看,里面是颗浑圆的夜明珠。这夜明珠江墨卿十分熟悉,原是和染血朱砂一道方在暗阁中的,如今染血朱砂不在他身,只剩下颗夜明珠,想必是被同伙抛下,弃尸荒野。
他当下便在心里腹诽门人无能,小偷就这么直挺挺躺在后山,竟没人搜到。他一回去便找来手下大骂一通,手下众人知他脾性,等他骂完才敢说事。就在他回来前一天,那盒被偷的染血朱砂又回到原处。
“这事十分古怪,那人偷了染血朱砂却只用它来杀了匹马,涂在枚玉簪上。”江墨卿说到此处,赫连夏却打断他,“你说那匹死在官道上的马,不是你们干的?”
江墨卿不屑道,“我平白无故杀马干什么,谁来给我酬劳?”
赫连夏奇道:“我还以为那是季清坐骑,他马受伤他才选了去洛城的小路。”
季清双手抱在胸前,道:“我要有马早回到白家了。”
江墨卿掐了一下他的手,横眉道:“听我说完。”
听说染血朱砂又被还了回来,他就在心里琢磨江湖上谁又那本事,想来想去只想到个杨偷天,立即派属下出去查他行踪。得知杨偷天一天前从皇宫里偷了宝贝,正被官府通缉,他找人打听宫中可有因这起窃案死于剧毒的人。果不其然,真有个管事太监死于毒药,这管事太监管得是宫中藏宝阁得钥匙,杨偷天那日潜入宫中偷了钥匙进了宝库,过了重重机关,却只偷了一样东西。
“就算要对人下毒,也没必要来我千岁宫费尽心机偷我的毒药,而且,更古怪的是,就在我准备出身去找杨偷天的时这人竟主动找上了门,给了我这样东西。”说着,江墨卿从怀中摸出块烂糟糟地羊皮。季清翻开羊皮看,上面画着些弯弯曲曲地线条,还有些古怪标示,他看不懂,推到赫连夏面前。
“这不会是祁门七图之一吧?”赫连夏问江墨卿道。
江墨卿点头,道:“他那日来时已奄奄一息,身中数剑,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杨偷天,要我替他保管好这东西。”
“他来找你的事还有谁知道?”赫连夏警觉得看了眼窗外,外面一派静谧,月光轻柔,凉风习习。
“很多人知道,很多,很多人。”江墨卿让许樱樱关上窗,“有人故意在江湖中放出风声,就是要嫁祸到我头上,把祁门七图的事往我身上推。”
季清听得有些担忧,“你该不会是被人追杀吧?”
江墨卿抬手,“被人追杀事小,这祁门七图倒是个大问题,一来我不知那人是不是真是杨偷天,二来这图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
赫连夏想得却不是这回事,他看着江墨卿的眼神瞬间犀利,冷冽如刀,“我与你非亲非故,顶多算是有一面之缘,江宫主何必与我说这些。”
这番话徒生出距离感,江墨卿勾起嘴角,收好羊皮,手指在桌上弹弄了会儿,坦然对他道:“因为交给我图的这人临死前让我来找你,他说,‘赫连夏,去找赫连夏帮忙’。”
季清睁大眼,许樱樱坐到床边发出低低地笑,那笑声不带丝毫美感,反倒阴森的让人胆寒。江墨卿看赫连夏无言,又道:“我非常好奇你能帮上什么忙,他需要你帮我什么忙?”
赫连夏刮弄着茶杯,忽地笑了,一脸云淡风轻,道:“不论他是想我帮你什么忙,总之现在我也要找祁门七图。”
许樱樱不再笑了,对江墨卿提议道:“既然所有人都以为千岁宫在找祁门七图,他也要找祁门七图,不如就把它找来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好玩东西。”
季清看着江墨卿,不解地问道:“我与这事可没什么关系,你把我从白家揪出来干什么?”
江墨卿一板一眼道:“看不到你就心烦,抓你来让我舒心舒心不行吗?”
季清被他这歪理噎到说不出话,许樱樱哎哟一声,推了把江墨卿,“说这么任性的话,又不是三岁小孩。”
赫连夏寻思片刻,对江墨卿道:“既然一切都从丽泽山庄开始,我看我们还是得回那里一趟。”
江墨卿拍了下桌子,算是同意。季清打了个哈欠,许樱樱拉扯着他上了自己的床,拍着她手背,对他道:“要是乏了你先睡便是了。”
季清尴尬地抽出手,“我睡这里,那你要睡到哪里去?”
许樱樱道:“我自有办法,实在不行,随便找个屋和其他姐妹还有客人同床共眠也没大碍。”
季清想了那大致光景,立时羞红了脸,想要起身,却被许樱樱按下,就连赫连夏也对他道:“你先睡下便是,我们再商量会儿也得歇息了。”他这才躺上那香气四溢的雕花大床,扯了条薄衾闭上眼没多时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