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涌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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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实验室在殿兰大教堂里。走过长长的祈祷间，棕色木椅一排排不染灰尘。尽头的平台上是那架蓝色管风琴。琴边有小门，进门沿螺旋阶梯而上，阁楼里一阵酸雾的味道。实验室左边是一排水池，右边是仪器试剂架。中间的天窗正对大海，经常是橙红色的暮霭镀满窗棂，那首《暮归》奏起，我才想起来，晚上和绮香楼的某位还有个约会，然后一身酸味儿匆匆离去。
今天穆丽儿也在。我心下有些忐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若是说我对她一点儿意思都没有，是谎话；但要说我爱她，还总有些不确定。她的心思我又不敢问，我只是知道，她看不惯世上的黑暗和欲望，她总是高贵而冷傲地说，让主审判你们。
所以她对我的寻花问柳，自是极其厌恶的。
“其实，你跟她们不一样。我对你的感觉很特殊。”我透过一支试管假装淡定地看向她。
“你也跟他们不一样。我对你的反感也很特殊。”穆丽儿拿起硝酸的瓶子，回答得行云流水不待思考。
“如果可以的话，今天一起吃晚餐吧。闻香下马，天宝街不错的酒楼。”我厚着脸皮趁机出动。
“我晚上还要帮本尼迪特统计数据，你和你的姑娘们一起吃吧，”她没有看我，慢慢把硝酸沿着细管倒到一个大油箱里，那是破浪之阎引擎的一部分。“还有，你把游龙戏凤散给张总督是什么意思？你明明知道那会害死多少生命！”她一下子把油箱的盖子“嘭”地塞上，淡紫色的眸子里有无限怨毒。莫不是这婆娘的怜悯之心又发作了？怎么会扯到这些，明明在说晚饭的事。我心里暗暗叫苦。
“你不用解释。我一向看不起你们这些肮脏的心思。我让主审判你们。还有，你的实验若是不需要帮忙，我现在就可以离开。”
“不不不，那个，不是，这怎么话儿说的呢……我要帮忙要帮忙，你别走…那甘油还需要提纯…我去把肼纯化一下…”
我要说明一点，我不是不能狡辩。口才于我不是问题。仅仅当我面对穆丽儿质问的时候，会莫名地不知所措。即便她不质问，我一见她，也总觉得语言仿佛失去了力量。
有人说，那是因为你喜欢她吧。其实不全是。她的一些坚持，特别是那些违背时代风气的一些正义凛然的坚持，就那么执拗而鲜灵地凝固着，常常让我陷入沉默。我很想告诉她，这世界不是只有黑色和白色，有时候灰度也是一种存在形式，甚至是美的所在——然而终究没有说出口。
破浪之阎的试航暴露了一个严重问题：由于燃料混合调配的原因，油电驱动装置不稳定。也就是说，即便航速再快，船也有可能突然失去电动力。而且，外部电场似乎可能扰乱驱动装置，船朝某方向航行于地磁场极度强大的龙城海域时，地磁场产生的感应电场会一定程度干扰驱动装置，并且这种干扰不可恢复。
万一某一天这现象发生，那这艘失控的船要想回归大陆，就只能靠本尼迪特具有导航功能的十字架了。
我正这样想着，父亲突然出现在门口，神色凝重。
“Dylan，你来一下。”
“怎么了？”
“我听闻消息，万历皇帝听说了‘破浪之阎’和你们三人进行发明的事儿。”
“是么，皇上怎么说？他没说要亲自视察一番？”我饶有兴致，却不知这背后藏着极大的莫须有。
“有人说你们钻研邪术，伺机谋反。”在黑暗的螺旋楼梯上，父亲的脸色很难看。
“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明明是新船试航，查漏补缺，怎么变成了谋反？”我突然听到这消息，甚至觉得父亲在开玩笑。“那也不是邪术啊，我们仅仅在做研究。三个人，谋反？邪术？就凭这些？荒唐！”我一指阁楼里的瓶瓶罐罐，穆丽儿的身影正浸沐在下午的日光里。
“你不知道这事的重要性。我们本是异域的传教者，对他们中土之人来说是异乡人。你们如此声张地在大船上做实验，又经常搞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旁人难免猜疑我们的动机。比如丹砂类这东西，所有的交易量都记录在册的。你们大量采购，还用官府的名义，上面查下来，势必追究到我们头上。
“还有你上回给张总督的那包游龙戏凤散，皇上已经知道了。如果他想象那东西用在人身上的后果，怎么可能不反对不排斥？”
“啊，那宫里没有春药么？皇上不用么？我听绮香楼的姑娘们说当朝的没几个不用那玩意儿的。”
“可这东西是我们洋人研究出来的啊！这对你们来说仅仅是玩玩儿而已。而对他们来说，你们随便一玩就弄出个让人醉生梦死的东西，要是认真起来，再怀上点儿坏心思，那后果还可想么？皇上又怎能不当真？嗯？”
真是甚可笑一事儿。闹了半天我这给鱼用的增产剂倒成了香楼妙药了。我真是忒聪慧些了。
“这是掉脑袋的事儿！我们洋人在这里本来就受到关注，你们不要给我添麻烦了！马上停止研究！这实验室过不了几天我就封了它。回头我再托张总督递上一份折子澄清一下。你们三个适可而止吧！”
“可是，破浪之阎的……”我忽然意识到了危机，觉得这消息传的也太快了。想要再解释什么。
“这儿不是英格兰！”父亲异常严肃地瞪了我一眼，天蓝色的牧师袍一抖，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我摊开黑皮金边的圣经。《暮归》又一次响起。穆丽儿静静站在我身后，神情复杂。
一束阳光透过蓝黄白红的彩色玻璃斑斓地泻下来，恰好照在我手指的一行字上：
光，本是佳美的，眼见日光也是可悦的；人活多年，就当快乐多年，然而也当想到黑暗的日子。因为这日子必多，所要来的都是虚空。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