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春波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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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见纷纷扬扬，毫无征兆间无数花瓣从枝上飘落，稀稀落落在地上铺了一层。赵笈心头一紧，唯恐这一树的樱花竟在一时之间全部掉落，仰头看时，幸而树上仍留有不少，她略松一口气，转目向小路望去，道路黝黑，延伸直入看不见的远处，前实而后虚，竟似幽冥入口。
蜡烛渐渐燃尽，只留烛心一滩深陷的汪汪烛泪，微泛着光，巍巍颤颤便似赵笈的心。赵笈左手持烛，右手以树枝在地上慢慢临摹南宫络留条上的字迹。字如其人，南宫络的字只称得上工整而已，却一笔一划都透着英气与干练。赵笈写了许久，竟始终不能把握住那笔划间的英气夭矫，不禁苦笑想到：“还是形到意未到，想来这英气与夭矫正是我所缺少的。”
不知不觉几个时辰过去，东方曙光渐迸，那黝黑的小路逐渐自尽头清亮起来，这一夜又将过去，南宫络还是没有来。赵笈忽想发笑，笑自己如此当真，又觉得满胸的刺痛，升至喉间变作酸涩一片，却仍不想走，依旧呆立于树下。
过得片刻，远处忽然隐隐传来马蹄之声，赵笈左手不禁一颤，顿时泼了半手背的烛油，却觉不到疼痛，只睁大眼向小路望去。
小路能看见的尽头，果然有个骑马的人影正在驰来，赵笈一时呆住了。初晨稀淡的青雾如烟似纱，笼得那人影也仿佛如梦似幻，却始终裹挟烟霜奔驰而来，不曾消失。赵笈思绪停了片刻，已全然不知身在何处，如被魇住般只怔怔瞧着。
那马终于驰近，马上人粉面带笑，杏眼顾盼生辉，正是南宫络。她勒停了马，俯身向着赵笈道：“小妹妹，我来看你了。”环顾四周，忽讶然道：“你一早就在外面等我么？”
赵笈激动之下，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终于道：“络姐姐，你……果然来看我了。”不知不觉眼泪掉了下来，却又不禁绽开笑颜。南宫络忙跳下马，解下汗巾替她擦泪，道：“小妹妹莫哭，我答应了来看你，自然要做到。”又托起她下巴，仔细看她额上的旧伤，笑道：“还好伤长好了，几乎未留疤痕。”
这一瞬赵笈喜悦到了极点，恍恍惚惚也不知该说什么，半天才想起道：“络姐姐，进去坐罢。”南宫络摇头道：“此时太早，恐怕打扰了令师与令姐。我带你去走走罢。”说罢，向赵笈眨眼道：“你可还敢骑马？”赵笈忙道：“我敢。”
南宫络先将赵笈托上了马背，随后自己也上马，足跟在马腹轻轻一靠，青骢马便小步碎跑起来。
观内赵蕴在似醒非醒之间也听到了得得的马蹄声，她疑惑片刻，觉得不像是做梦，起身一看，妹妹却不在床上，叫得两声，也无人应答。
她纳闷着披衣出房，院中也不见妹妹，再一瞧，见观门未上闩，更是惊讶，开门看时，恰恰看见南宫络骑马而去的侧影，她身前拥着一人，仿佛正是妹妹。
赵蕴目瞪口呆，愣在原地，待她回过神来，南宫络早已远去。她怎知种种前因后果，心中只道：“怎地那官差又来了？还把阿笈带走？”
想起南宫络上次送回受伤妹妹的情景，赵蕴不由惊慌起来，想也不想便飞奔至后跨院钟道姑房外，一通捶门大喊道：“师父！师父！”
钟沉鱼正沉浸在美梦之中，梦见自己修道之心感动了天地，终得以白日飞身成仙，但俩姐妹自己从小照顾到大，是万万舍不得的，还有观里两只白鹤已豢养多年，早通人性，须得带上，另有黄猫紫霞君驱鼠护油有功，不可丢下，乃至东院里的百年老桑树，观门口的白樱花树……，倒不如干脆将整个道观一起带上，反正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美梦忽被打断，赵蕴的捶门之声将她惊得生生从床上跳起，迷糊半日，方明白自己还在人间，吵醒她的正是大徒弟，不禁皱眉暗想：“阿蕴总是这样，心急火燎，冒冒失失，亏她跟了我这许多年，哪有我的半分沉稳气度？”
但赵蕴叫得甚急，害得她也丢了沉稳气度，跟着慌张起来，衣服披得歪歪斜斜就去开门。赵蕴见她如此模样，这才省起天尚未大亮，师父尚未起床。她讪讪地道：“师父……吵着你了……”
钟道姑叹气道：“阿蕴，甚么事如此着急？”
赵蕴急道：“阿笈走了，天还没亮。”
钟道姑听得这没头没脑的话，莫名其妙道：“甚么走了？到哪里去？”
赵蕴道：“阿笈出去了，也没跟我说一声。”
钟道姑放心下来，道：“这也不值得大惊小怪，阿笈想必是到哪个奶妈家去了。”
赵蕴又道：“可是，阿笈是骑马去的。”
钟道姑惊讶道：“骑马？我们观里并没有马啊？”
赵蕴道：“好像是那个南宫捕头来把她带走了，两人骑在同一匹马上。”
钟道姑曾听姐妹俩讲起过上次南宫捕头捕匪的事，闻言不禁沉吟起来，想不出为何阿笈突然与南宫捕头一起出门，过了一会道：“想必是南宫捕头有甚么事要阿笈帮忙，所以阿笈来不及告诉你先去了。”
赵蕴又道：“可是，阿笈不会武功，能帮什么忙？”
钟道姑道：“这个等阿笈回来，她自会告诉我们。你也不必着急，该做甚么就去做甚么罢。”
赵蕴哭丧着脸道：“可是，上次捕匪就把阿笈打伤了，这次若再……”钟道姑皱眉道：“她此时人已走了，你再焦急，又到哪里去找她？”
赵蕴一时说不出话来，钟道姑又安慰她道：“祸福由命，随遇而安。阿笈是个命大的孩子，你也不必过于忧虑。”
这一等便是半日，赵笈直到过了晌午才回来。赵蕴见她眉眼之间喜气盎然，笑容清亮，却枉费自己替她担惊受怕，便有些不悦，道：“你一大早到哪里去了？倒害得我替你担心了这一上午。”
赵笈想起自己确实忘了向姐姐交待一声，歉意道：“啊，是我忘了，姐姐你莫生气。是南宫御史来了，她上次说了还来看我，今日果然来了。”赵蕴心中纳闷，暗想这朝廷的官差怎么放着正事不做，巴巴地赶来看一个民女？开口道：“她只是来看你？没别的甚么事？”赵笈摇头道：“没有别的事，她只是带我骑马转了一圈，我们还去姚四叔那里吃了刀鱼面。”
赵蕴放心下来，还是叮嘱道：“这些官差总和匪人打交道，得罪的歹人多，你和她在一起多有凶险，还是勿要和她太接近的好。”
赵笈道：“南宫御史眼下已回去了，今后再也见不到了，我想接近也接近不了。”说着，神情便黯淡下来。
赵蕴见了她的神情便有些不是滋味，心道你与她才见过几面就如此依依不舍？正要说话，便见张由青走进了观门，原来是习字时辰到了。
张由青与往常一样自己练字，几次偶尔抬头看赵笈时，都见她看着远处怔怔发呆，好像大有心事，不禁心里奇怪。隔了一会，赵笈忽问他：“京城远不远？”张由青顺口道：“远得很。”
赵笈又道：“骑马要多久？”张由青想一想道：“快的话大约七、八天，慢的话恐怕不止十天。”赵笈心头一震：“络姐姐为了见我一面，竟要骑上半个月的马！”心中一时又是歉疚又是隐隐地窃喜，窃喜在南宫络心中，来见她一面也是如此重要。
晚上，师徒三人在灶间吃饭，钟道姑见赵笈有些心不在焉，猜想是与南宫络有关，劝慰她道：“阿笈，你是个读书明理的孩子，当然晓得交友不分贫贱，只看是否交心。只是民与官毕竟差别太大，你与南宫御史再投缘，也不可能像你与阿蕴这般成为姐妹，每日相处。”
赵笈却怔了一怔，慢慢地道：“今日，南宫御史的确问我愿不愿做她的义妹，随她进京。”赵蕴一惊之下，立时从椅中站了起来，颤声道：“你答应了？”此时连钟道姑都放下了筷子，眼望着赵笈等她回答。
赵笈摇头道：“我虽喜欢南宫御史，也愿意做她义妹，但师父和姐姐，我怎舍得仍下？”赵蕴松一口气，在椅中坐下，却明明瞧见赵笈的眼眶里蓄满泪水，只强忍着不落下，分明心里不舍，难过万分。
钟道姑却露出失望之色，叹气道：“傻孩子，你留在这里，又有甚么好？师父和延云观只会耽搁你们俩人。若你们长在寻常人家，此时早已嫁人生子得享天伦了……”忽地哽咽起来，举袖掩面，离了饭桌向自己卧房疾走而去。
赵蕴与赵笈俩人从未见师父如此失态过，顿时面面相觑，隔了半晌，赵蕴忙起身叫道：“师父，我不要嫁人生子，我就要留在你身边，继承你衣钵，将来也做道姑……”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春波绿
